风雪散去,黑影被按在主祭台上。怪物身上挂彩,反而越来越兴奋:“就这?什么狗屁返祖就这点能耐?”
小羊抱着衣服站在一边,脸上还是怯怯的神情:“文先生……他好像说不了话了……”
“噢。”燕文远松手,上下打量蜷缩咳嗽的黑影:“缓一缓,先生,我们还需要您回答问题呢。”说完拍拍小海娜的头。
海娜比他想象的要坚强。一开始,她以为变成怪物的燕文远是杀死她母亲的凶手,在燕文远出声让她远离些时,她才认出这位头颅悬浮的怪物正是曾经照顾她的文先生。也不怪她认错,毕竟燕文远已经不成人样,眼球滴溜溜转动时还颇有几分反派韵味。知道怪物是燕文远,海娜害怕归害怕,手还是拉住了燕文远腰间的其中一只手臂,让他别丢下自己。
黑影趁机偷袭,燕文远闭眼甩开海娜,缠绕在指尖的丝线一拉,黑影就被地上神像的大块碎片绊倒,在他们面前表演了个平地摔。海娜在黑影与风雪中退到角落,怪物身躯的燕文远则乘胜追击,步步紧逼,最后把黑影摁在主祭台上。小羊抱紧衣服,在燕文远挥手示意安全后撒蹄子跑到主祭台边,细细观察模糊的黑影。
“这是害死你妈妈的凶手吗?”黑影应该有点头发,燕文远能拎起他的后脑勺,让他那张脸正对海娜,方便海娜指证。海娜摇头,说她不确定。黑影没有鸟类的喙,也没有始祖鸟的头骨特征。
他不会认的。燕文远叹气,让海娜站远一点,自己薅起黑影的脑袋重重砸下:“这一下替海娜砸的,畜生,有脸做没脸认。”“这一下给我自己,你妈,就是因为你这个傻*给我找这么多事。”“这一下单纯我想砸,你忍一下。”
等黑影不吱声了,燕文远才停下动作,凑到他面前,肉球上的眼睛眯起:“别死啊,这才到哪呢。”
“……”黑影沉默片刻,声音沙哑地开口:“你惹恼我,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因为我不需要你来印证。”燕文远在他身上摸索片刻,在他腰间摸出一本皮书:“你是书外人,我也是。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但上一次我变成这种鬼样子,就是因为这个东西。”
黑影一言不发,燕文远便自顾自往下:“虽然不知道你来自哪个势力,受谁驱使,但看上去你们应该都知道教堂是个什么情况,所以都不想来这里。我做个大胆的猜想,这里所有的RBI都是外来的人,他们跟罗……龙云殊那个B东西一样来找东西。不过他们不仅没找到东西,人还赔进去不少。”黑影有些挣扎,燕文远加大手上的力度:“而你,你虽然找到了东西,但人也傻了,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堕落成个杀人犯。”
黑影剧烈挣扎:“你这该死的渎神者……你根本一无所知!不,你不曾见证神的荣光……你根本无法理解!”
“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屏障了。”燕文远神色悲悯,单手制住他的同时还能单手在胸口划十字:“阿弥陀佛。”
“你!”
“看到这里就差不多得了吧,你要在后面躲到什么时候?”燕文远撩起眼皮,层叠的丝线倒映在他眼睛里,但一大块地方被丝线绕开,显得安静而突兀。这块空地早在他恢复记忆、探查教堂的时候就已经出现——有个东西一直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观察他们所有的动作。听见他的声音,那东西才微微动作。一条丝线趁机小心翼翼地缠上它,联系它和燕文远身边的小羊羔。
黑影破碎、消散。燕文远瞳孔微缩,他看向身边的海娜:她还是满面不知所措,茫然神色不像有假。有意思。他感觉一直以来想不通的那环终于补上。虽然还有漏洞,但离真相应该大差不差。他问海娜:“小海娜,你妈妈叫什么?”“啊,叫,叫忒里查娜……怎么了吗?”海娜不安地捏手指。
小孩子对一些事情总有过人的直觉,比如即将到来的危机,或者是一场久别重逢。燕文远转过身,向主祭台后方鞠躬:“想不到是忒里查娜女士,久仰。”
主祭台上破碎的帘子掀起,端庄的修女从幕布后走出。燕文远见过她,她是教堂的驻堂修女,几天前因病回家休息,教堂里和他关系比较好的神父还特意向他抱怨,说没有这位修女,工作量都加大了。他没想到这位驻堂修女会是海娜的母亲。
山羊特有的横瞳上下滚动,燕文远感觉自己被从里到外检查了个遍,昆虫下半身哆嗦一下,摩挲出窸窣声。修女被他的动作取悦,掩面笑道:“真可爱。我喜欢你这样聪明可爱的孩子。”
“啊谢谢,但是我觉得您应该先看看您的崽,她可能会被您吓着。”燕文远不自在地推出海娜。海娜从女人走出的那一刻就在发呆,即使此刻被燕文远推到台前,也依然目光呆滞,完全没有重新见到母亲的喜悦感。修女似有所料,缓步走到海娜跟前,捏起海娜肉嘟嘟的脸颊:“亲爱的,你在看什么呢?”
海娜突然回神,顷刻化作山羊跳开:“……你不是我妈妈!”
“哦豁。”燕文远闪到一边,给这对母女充分发挥的空间。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现在不用闭眼就能看到那些丝线,这样他就能兼顾场景和危机预警,特别方便。燕文远瞪大眼睛,全神贯注与眼前场景。此刻他看到的场景相当复杂,修女身边的丝线十分庞杂,红黑灰交错,只有寥寥几条与海娜相连。不过这也好过燕文远,海娜身上一条跟燕文远相连的丝线都无,反而是修女身边有不少丝线试图缠上燕文远。
燕文远脑子里甚至闪过“海娜和修女会不会是同一个人”的想法。本来很荒谬,但想一想这是在书里,倒也正常。
那厢修女和小羊羔还在拉扯。海娜试图跑到燕文远这边,修女被海娜气笑,说对不起宝贝,妈妈有一些事情,瞒着你是妈妈的不对,但是妈妈真的是妈妈。海娜抱持不听不听我妈才不可能这么可怕的态度,一意孤行试图逃窜。
最后以小羊羔一蹬蹄子、跳到燕文远身后结尾。燕文远也不生气,只能安慰修女说,唉理解一下,孩子还没缓过来,您整这么大一出是个人都没法接受。修女跟着叹气,在燕文远注视下坐上长椅,点燃一根烟。她说你不知道,RBI那帮畜生拿我去做实验就算了,还想拿我家小海娜去做实验,你评评理,我怎么能不动手嘛。
燕文远点头赞成,说我这个鬼样子也是RBI造的,RBI真踏马不是东西。大姐您动手动得好,但是下次能不能不要对我动手,我也是受害者。
修女忒里查娜瞥他一眼,山羊横瞳毫无感情:“你和RBI毫无纠葛?”
“都是罗德里那个B东西逼我的。我也没想到他拿我来扫雷。他现在在实验室,您要是不信您可以去找他。”燕文远举起双手以示投降:“我只是来留学的华夏共和国学生,您可以检查我的证件。近几年华夏共和国和美瑞卡帝国关系紧张,作为留学生与华人,我已经在生活中受累,更不可能站在美瑞卡帝国的立场上做事。此外,我也只是汪奈尔大学商学院的研究生,就读的也是商科类专业,不可能为RBI提供任何设备或专业服务。”
“很会说话。你第一次来教堂的时候,也是这么说服上一位驻堂神父让你在这里过夜的吗?”修女叼着烟,吐出一口烟雾:“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见过我的样貌,我好像没有放你生路的理由。”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最终仍需要武力。”燕文远眼睛眯起,如果他有嘴巴,此时应该是个咧嘴的表情:“你不打算讲道理,那我也只能耍流氓。如果你的能力就只有那些影子,你觉得你能留住我?”
“你要把海娜丢下?”
“搞清楚,她是你的女儿。如果你想杀她,我可没有资格干预。我能做的只有通知警察和社区,让他们来看看我们可怜的小朋友。“
山羊的眼神冷下来:“你宁可选择做个像RBI那样冷血的人吗。”
燕文远并不吃这套道德绑架,甚至觉得可笑:“您最没有资格说我,女士。母亲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比陌生人袖手旁观要恐怖得多。如果您想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我去死,放任一个男同探员在家这个罪名不是比见死不救更有可信度?教会反对同性恋,合情合理。”
开玩笑,在大街上救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已经充分反映了他的道德水准,现在她们母女相认,他事成退场,这完全符合世俗道义要求。现在忒里查娜自己要动手,顺带把他带走,剥夺人生命还要指责他冷血,双重标准全给她玩会了是吧。
对燕文远而言,多管闲事的基础前提能获得相对应的报酬。现在救下海娜只有道义上的收获,付出的风险与收益根本不匹配,燕文远一点救人的倾向都没有。何况这件事情是修女发癫在先,人家的家事自己也少管。
黑影在修女身后蛄蛹,发出威胁式的低吼。小羊羔在他身边,大眼睛眨巴眨巴、泫然欲泣。燕文远“嘶”一声,眼睛突然瞪大,他摸下巴打量教堂:“你一定要逼我救的话也不是不行,我可以把整座教堂拆掉,这样你就得护着教堂——毕竟修女小姐,你也不想教堂被拆完吧?”
修女沉默片刻,突然笑出声:“你比罗德里要有趣得多。”话音落下,黑影包裹住他身边措手不及的小羊羔,把她轻轻托起。她身后的黑影一分为二,一部分黑影拦住燕文远的去路,一部分黑影为她捧来一盏烛台,亲昵地绕着她旋转。她朝燕文远点点头:“你通过了‘主’的考验,‘主’很喜欢你。随我来吧。”
“我先不对你那个‘主’做评论,他谁啊,叫我过去我就过去?”燕文远站在原地,蠼螋下半身扒拉住地板,一副不想跟她走的做派。修女头也没回地回答:“那么我换个说法,最原初的病毒很喜欢你,它想见你一面,不然它不介意引导罗德里来骚扰你。”
燕文远被戳中了弱点。他暗忖:这年头是个有意识的东西都知道他的痛点是龙云殊了吗?
虽然这也是他半推半就的结果,本来强硬的态度突然转变多少会让人起疑心。
见小羊羔被忒里查娜拎起往前走,燕文远回头,眼睛眯起。一开始他确实懒得搭理发癫的修女,但在他出声拒绝时,密密麻麻的、浓稠得像谭污泥的黑色丝线从主祭台方向涌起,在修女身后凝结成一堵墙。
这就勾起燕文远的兴趣了。教堂下或许有更深层次的危险——但与高风险对应的有可能是足够与龙云殊抗衡的报酬。
现在的他太需要提升力量了。即使恢复记忆、能力有所提升,燕文远仍然无法与龙云殊相抗,遑论从他手下护住燕诗行。目前唯一一次的能力增长就是在这本书里,从起初闭眼才能看到丝线,到睁眼就能根据自己的需求看到丝线。燕文远猜测,或许是剧情的推动刺激了能力的增长,又或是修女身上有什么关键物品能让他提升能力。不论哪种,都需要他紧跟剧情赌一赌。
他希望是前者。他直觉这位修女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人,也有可能她不是人。
在教堂躲避数周,燕文远未曾想到教堂竟有一条通往地底的宽阔密道。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先前自以为是这个世界里留学的研究生,没有探索的心思,也动用不了自己的能力。最后还是教堂一战打下来,驻堂修女忒里查娜把他的记忆给抽回来的。
某种层面上而言,忒里查娜算是坏心办好事。
地道的灯一盏盏亮起,黑影在墙面爬行。地道两面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具嵌在墙内的尸体,每具尸体下又镶嵌着一本皮书。尸体似乎采用了特殊的方法处理过,皮肤新鲜而有光泽,宛如仍然富有生命力。
燕文远的视角下,这些尸体身上缠满黑线,连向密道深处。他不过一晃神,视线稍稍离开这些尸体,尸体的眼睛就悉数睁开,虹膜过小的眼睛死死盯紧他,视线阴暗湿冷,很不舒服。
走在前方的忒里查娜似无所察,脚步不停,气息平稳。燕文远挑眉——好吧,此刻他没有眉毛——指尖挑起,黑色丝线跟着轻微颤动。一具尸体突然从墙内倒出,皮书与眼球一同滚落在地板上。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熏得他不太舒服。即使他闻过同样的味道,但是作为前同类的尸臭,刻在本能里的恐惧感还是随之唤醒,试图干扰他的思维。
听到动静的忒里查娜终于回头,那张人类面孔此时却布满疮痍,白色蛆虫从空洞眼眶里掉出。黑影包裹的羔羊已经化为尸骨,修女包裹的身躯干瘪瘦弱。修女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变化,她只是问:“怎么了?”
“我只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燕文远悬浮的头下滚,视线落在斑驳的皮书上。皮书伸出几根红丝,与一旁的尸体紧密相连。书脊篆刻的文字是德语,燕文远能看懂。
这本书的名字叫:基督徒——洛德里斯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我原本是打算三千字一章打底的……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