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鬼,鬼傀!”
“是无量阴……唔……”
祁舜听到有人这么喊了两句,但声音马上就被扼在了喉咙里,只断断续续呜咽出一些近乎绝望的声音。
只片刻,雾林就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好似方才的动静,有如错觉一般。
祁舜当即屏住呼吸,把心悬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这地方,十分危险,眼下竟是连夜风“沙沙”的声音都清晰得叫人不寒而栗。
他感觉到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在顷刻间生起了芦苇般的寒毛。
“阿嚏!”
然而,祁舜这声突如其来的喷嚏,瞬间将他周围的静谧打破。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只听四面涌过来“嗖嗖”的声音,祁舜感觉到脸颊一凉,有什么东西在向他飞速靠近,直奔脑袋。
他条件发射地迅速蹲下,同时惊悚地感受到头顶飞过一些类似箭矢的利刃,转眼间刚还在祁舜头顶上“下雨”的东西就掉了一截下来。
祁舜手里本就微弱的油灯瞬间被砸个正着,一时间他是连自己的五指都看不见了。
此地不宜久留。
祁舜赶紧摸索着地上,捡起他的油灯和盔帽——这些可都是他珍藏多年的宝贝古董,就是丢命也不能丢他的藏品。
但他摸索的动静不知又吸引了什么东西的注意,四下登时就想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其中还伴随着一些嘶哑的声调。
说真的他不怕鬼,不信神,但要是遇到真的,那当他没说。
就在这几秒之内,祁舜的额角就已经渗出了细汗,胸腔里也声如擂鼓,可是,他的宝贝油灯到底滚哪里去了!
祁舜慌乱之中抓到了一颗圆球,却不知是何物,他用指甲掐了一下,大概凭触感能猜到是个薯类,表皮布满根须,摸起来有点粗糙。
这莫不是刚出土的白萝卜?
如此一想,祁舜便将手里的东西凑近了,想要嗅嗅到底是什么,但眨眼间他那只手里就布满了滑腻的黏液,整个圆球根本抓不住,直接冲他飞来。
祁舜看见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张满嘴锯齿尖牙大口,此时正对着他流口水!
“我去!”
他一个巴掌抡了过去,爬起来就要跑,却才发现双腿不知何时已经被束缚住了,他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祁舜一个劲蹬腿舞爪,拒绝这些鬼东西近身,却根本毫无作用,直到他周身都被爬满了“裹了鸡蛋液的白萝卜”,连味道都是那种坏鸡蛋的腥臭。
但他却不知道这群白萝卜到底要做什么,光是在他身上游走,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人是鬼,是好是坏,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东西肯定不正经,这片雾林也不正常,这又不是弟子训练场所,谁家宗门在自己家里整这种地方。
待他出去一定要好好问问。
然而还不等祁舜考虑如何出去,他的正前方就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周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人体的轮廓若隐若现,身上的触手也在空中不停地摆动。
他好像看见了黑暗中的祁舜。
但他只那么远远地盯了一会儿,便冲着祁舜的方向匍匐在原地,像是祈求什么似的,姿态虔诚至极。
祁舜虽然内心默念“看不见我”,但他已经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即使那人并没有所谓的五官。
他在冲自己祈求什么?
“有事吗你?”祁舜觉得对方可能是这片雾林的管理者,毕竟修真界这种设定都是普遍存在的。
对方听见祁舜的声音,缓缓抬起了头,但他却又像个孩童一般,歪着脑袋似是不理解祁舜的话语。
“你要出去吗?”祁舜又问,心道要出去的话能不能一起。
但哪想对方一听“出去”,瞬间就腾空飞了起来,挥动着触手在空中疯狂嘶吼,周围散落了一地的萝卜尸体。
全是浆糊。
他扭曲着身体张牙舞爪地冲祁舜这边走来,祁舜察觉到对方情绪可能不怎么稳定,于是拼命地挣脱着脚踝上的藤蔓,直到他被对方拎了起来,他用尽全力想要挣开的束缚,就这样被对方弄断了。
“沉……”对方可能是第一次说话,有点结巴,发音也很模糊,但看得出来相当努力,他嗯嗯呜呜半晌,又发出一个不太好辨识的“家”。
然而听在祁舜耳朵里,就两个字:成家。
也是,这么大一片雾林,一个人的话确实很孤单,但说实话,成家什么的,最好还是找同一个物种,不然双方都挺为难的。
救命啊!
祁舜眼睁睁看着对方把他裹进了怀里,被触手圈起的壁垒密不透风,对方甚至像某种蛇类一般,缠绕着紧缩着,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他就像方才听到的动静一样,即将成为下一个不曾在雾林出现过的人。
“呜……师,师尊,救……”他喉咙里就快要发不出声音了,脸已经憋得通红,四肢因为血液的不流畅而变得发冷麻木,但求生的欲望让他即使已经脱力到不能挣扎,意识也依然在求救。
师尊,救我。
徐凤引,徐大灵官,徐仙君……救我。
祁舜的最后一丝意识也要消失了,他才来这个世界不到半月,就又要走了。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脑海里走马灯似的突然想起他十八岁那年,也是像现在这样,体会着窒息的漫长,感受着死亡的绝望。
但那一年,他很幸运地活下去了,可才过了不到两年,他又一次出了意外,如今也是。
可能他打娘胎里就不是个平安顺遂的命,生生死死才是他的人生常态。
“咳!咳咳!”祁舜的身体瞬间得到解脱,他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但无暇顾及状况,只先拼尽全力地大口呼吸。
等他缓过劲儿来,才发现手里掉落着自己的乾坤袋,但袋口已经被打开,上面的抽绳不也见了。
他的栓袋绳子,此时却变成了一根灵光汇聚的长绳,看起来像一根烧红的铁棍,正在跟那位发疯的“触手怪”对峙。
触手怪扭动着头颅发出威胁的警告,但自身却不敢再上前去,它身后的多根触手,像是被利器拦腰截断,伤口处还在“嗞嗞”作响,而掉落在地上的触须,还在被烈火灼烧似的,垂死挣扎。
这什么情况?
可别说这是他家那毛绳子干的?
虽然之前就听水姮说他这条绳子叫什么“大红蟹”,是修真界的上等法器,但好鞍还得配好马呢,他试过几次,可是完全驭不起来这玩意儿的,如今怎么自己杀起来了?
但祁舜容不得再多想,只赶紧起身把自己身旁的藏品胡乱一通地先往乾坤袋里塞,收拾完毕就连忙起身退到了他家大绳子后面。
四周的黏球们大概是某种植被类小妖,见祁舜的法器如此灼热,便再不敢靠近他,而触手怪显然也是雾林中的种类,根本不是火系法器的对手,因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猎物就此逃脱。
但它的视线却不曾离开祁舜半刻。
祁舜才不管对方的一见钟情式挽留,只往与之相反的方向离开,有一段距离了才冲着他家绳子喊了句:“回来!”
然而“嗖”地一声,他还没看清,绳子就拴在了他手腕上,变成了从前那根普通的抽绳。
但它并没有主动去拴口袋,祁舜当然也不好意思给人家绑了继续做抽绳。
祁舜这么乱走一通后,也不知走到了哪处,这雾林有灯没灯一个样,就是个迷境,没方向,出不去。等他实在晕头转向了,又只能无奈停在原地。
但他的抽绳却突然脱离了他的手腕,游走在他手掌和指缝之间,祁舜被它蹭得手心发痒,一手捏住了它的一端,同时他感觉到一股向前拉扯的力道,在牵引着他。
这小东西,竟然会引路?
祁舜在它的牵引下毫无顾忌地跟随,他这法器看样子还是那种通灵性的,就像有些法器最后会修炼出器灵一样。
他当即给自己的器灵取了个名儿:游影。并在心里盘算回去后找水姮重点问问,这种法器的来历。
——
在游影的牵引下,祁舜终于找到了一处落脚点,虽然这处有屋舍三间,别致小院,以及亮堂的灯火,但祁舜敢肯定,他但凡站在院外就不可能看得见这处落脚点。
因为他就是在一团漆黑里,一个跨步就站在了院子里。
也就是说,即使他跟别人面对面,屋对屋,但只要没走正确的路线,那永远将是咫尺千里的距离。
这地方不适合他住,明天他必须申请换宿舍!
祁舜四下巡视一番,发现这里竟还是没人住的,不得不说这华泽山脉就是辽阔,照月宗就是有钱,这种配置的小院都闲置起来了。
他找了间有床榻的屋子进去了,方才那通折腾,他实在累的够呛,且这个时间也不宜再走动,无论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了。
最后祁舜也懒得找地方烧水洗漱,只翻了一趟屋内,在案桌上发现了一壶凉透了的茶水,再就着桌上花瓶里的水,拿起木架上的帕子打湿,就此胡乱擦了一通。
临近上床时,又觉得这床过分干净整洁了,他方才满地滚得一身浆糊,哪里好意思就这样上去滚。
最后祁舜只得脱光了衣服,再擦拭了一番,才安心爬了上去。
可他刚躺下不到五分钟,睡意都还没酝酿好,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裹在薄被里的祁舜顿时支起耳朵听动静,却听见脚步声正在往他这边来,最后有人坐在了他身旁的床沿上。
他咽了咽口水,忐忑地将头露了出来,却赫然瞧见徐凤引正捏着本经书,倚在床头,看得相当认真。
祁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他师尊。
“师尊。”于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躺在谁的床上,并天真地冲他师尊打了个深夜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