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控局，早上七点半。

宋椒打着哈欠，顶着一脑袋炸开的短毛，拖着步子走向作战室。

昨天下午经历了网红曝光女巫容貌、山谷突然被植物包围、女巫神秘失踪的一系列事件，解晋容大为光火，摁着他看了一晚上监控，直到凌晨四点才逐一排查完毕，确定不是外因。他刚回去睡了三个多小时，解晋容的电话就又来了，他在社畜的痛苦之余只想质问，领导都不用睡觉的吗？

清晨的特控局非常安静，走廊里只有他拖沓的脚步声，但令人意外的是，作战室门口居然还有别人。

“周教授？”宋椒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止不住地打哈欠，还不忘和周荣波搭话，忙得脸恨不得分成三个模块，“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周荣波五十来岁，戴一副银边眼镜，很有文质彬彬的学者气质，说话也轻轻柔柔的，好像没有一点脾气。他推了推眼镜，略显窘迫地笑了一下，“昨晚解处长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看看女巫失踪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她说让我来了之后找你就行。”

“哦哦，对，这是那个什么行为分析是吧？”宋椒打开门，啪一下按开所有灯，“您是研究大脑和，呃……认识的对吧？以前也帮了好多忙。”

“是脑科学和认知行为学。”周荣波和和气气地纠正他，“我就看看女巫的日常行为录像就好，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您能过来那就帮了大忙了，需要什么跟我说就行。”宋椒把监控记录全都调出来，“我看看……大部分记录都是空镜，有女巫出现的都单独挑出来放在这了，您慢慢看。”

“好好，辛苦你了。”

周荣波推了下眼镜，眯起眼，往屏幕上凑了凑，这才坐下，不大熟练地操作起电脑。视频按照时间排序，最前面一个封面就是女巫，是一开始用噪鹃拍摄到的。

他点开视频，慢慢看了起来。

镜头很晃，清晰度也一般，女巫在画面里小小一个，根本看不到什么，他却看得很认真，有时甚至会暂停进度，仔细揣度画面。

宋椒下意识地放轻手脚，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生怕自己打扰到教授。周荣波不紧不慢地点着鼠标，忽然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宋椒凑过去一看，是云隔着监控设备隔空和陈随明谈判的那天，她就站在镜头前，视频定格在头发被吹起来的那一帧。画质挺糊，云面无表情，却依然能看出她秀丽的面孔。

他想了想，“就是前几天的事，上周六还是周日来着。”

周荣波盯着屏幕看了一会，迟疑着前后拉了一下。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看到他这样宋椒有点紧张，“她有什么不妥吗？很危险？”

“不，不是。”周荣波短促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她有点眼熟。你忙你的就好。”

宋椒这才缓缓坐回去，但还是产生了一点疑惑——云是未来来的人，周教授为什么会觉得她眼熟？

他看了看手机，解晋容让他赶紧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开门吧？她怎么这会没指示了？

解晋容叫他过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开门，但她现在也的确顾不上宋椒。

因为荆兰英来了。

荆兰英作为特控局的一把手，平时并不主管日常事务，只有在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她才会出面坐镇，这次因为人形天灾来了两次，已经算是极其难得的待遇。

她站在城郊一片树林前，面无表情。

这里距离市区大约有半个小时车程，往身后看是一大片私人承包的玉米地，根本看不到尽头，最近的村庄在五公里开外，附近唯一有可能来人的地方是高压电塔，但电塔维护有严格的值班表，不太可能会随时过来。

荆兰英垂下眼睛，口吻冷漠，“人呢？”

她身后站着解晋容和陈随明，闻言老陈赶紧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肌肉壮硕的警卫员打开suv车门，卫九川慢慢从里面下来。

他仍穿着昨天的衣服，双脚踩到地面后转了下脑袋，快速打量了一圈周围。他身量将近一米九，是在场所有人里最高的，看谁都得微微低下头，莫名显得有些嘲讽。

没有人说话，微冷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鸟鸣。陈随明受不了这种气氛，他尝试着起了个话头，“小卫啊，真是不好意思，但女巫失踪，你是唯一的目击者，我们必须要知道所有细节……”

卫九川看向他。

陈随明不由地动作一滞。

卫九川昨天晚上在特控局的审讯室里待了一夜，眼下一片青黑，但无论是表情还是体态都看不出几分疲惫，反倒十分自如。他看看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束缚带留下的红痕，活动一下手指，他笑着说：“我知道。”

陈随明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又听到卫九川说：“所以为什么来收容处？”

他虽然面朝着陈随明，话却是对荆兰英说的。老狐狸一口气没上来憋在喉咙里，好不容易顺过来，刚想吱声，就看见荆兰英抬起手，掌心平平向外一推。

那是拒绝的意思。

陈随明闭了嘴。

荆兰英转过来半张脸，目光一掠即逝，说不上打量还是别的。她无视了卫九川的问题，问解晋容：“汪政委什么时候到？”

解晋容抬起手腕，表盘上时针已经接近了数字8，她放下手，同样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答：“马上。”

卫九川被无视了也不生气，他看向玉米地和树林相接的方向——那是唯一一条车辆能开进来的道路。

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一辆白色SUV慢慢腾腾地轧过泥土路，咔嚓咔嚓连着刮断几棵玉米伸出来的叶子。一个人从驾驶室半开的窗户里伸出只手，十分兴奋地往这边挥了两下。

然而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回应他。此人丝毫不尴尬，顶着荆兰英冰冷到零下的眼神，悠悠晃到众人身边的空地上，熄火停车。

然后闪瞎所有人的钛合金狗眼。

汪玉堂，特控局党委成员，兼任收容处主任，也是领导班子里唯一一个50岁以下的老干花，前两天在首都学习，昨晚才回来——此人一回到阳平的一亩三分地，立马放飞自我，上身天蓝色休闲西服加紫色衬衣，下身咖色格纹长裤，配闪金腕表、灰色墨镜和棕红皮鞋，其他所有人身上颜色加起来都没他一人多，搭配风格简直令人发指，想必退休后进军时尚圈或快○极速版当有一席之地。

“荆局！您可算想起这里还有一帮老兄弟了！”汪玉堂先是情真意切地对荆兰英表达了一番思念之情，在沉默且窒息的气氛里又转向陈随明，“老陈啊，我不在的这几天里，看你瘦的！这老脸，褶子得多了三层吧！”

陈随明差点把嗓子咳破，拼了命地把他凑过来的脑袋推向另外一边，“咳咳咳，快去把门打开！”

汪玉堂笑嘻嘻地走向树林深处，走过解晋容身边时还撞了她一下，但她毫无反应。他从那个蓝得炫目的西装外套里掏出一把钥匙，对准某棵巨树的中间——那里有一道深深的裂纹——像开门一样插入拧动，地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卫九川饶有兴致地观看着。

地面像巨兽的嘴一样裂开，高强度合金钢板带着假泥土收进两边，露出延伸向下的长长阶梯，楼梯非常深，里面没灯，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汪玉堂紧走两步赶在前面，掏出一支花里胡哨的手电筒，照亮道路。

荆兰英毫不犹豫地下楼梯。

一直下到至少三十米的深度，再往上看时头顶只有一点淡淡的白，他们终于到了收容处的入口，面前是一扇巨大的圆形合金门，单看外表就知道必定防御力点满。汪玉堂夸张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尖指向大门中心。

“欢迎各位大驾光临！”

伴随着低沉的轰鸣，仿佛地心都在颤动，核防御级别的大门按照顺序次第滚动，缓缓开启，这场景简直像是科幻电影一样酷炫。荆兰英率先向前走去，随着她的行动，头顶一排LED灯迅速向前依序亮起，把整个大厅映照得亮如白昼。

“不好意思，因为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准备，员工们都还在岗位上呢。”汪玉堂满面笑容地解释，“那咱们就直奔目的地吧？”

荆兰英瞥他一眼，意味不明，随即径直往前走，看样子根本懒得搭理他。

解晋容经过他身边，很小声地丢了一句，“少把别人当傻子。”

汪玉堂依然维持着笑容，反问：“什么？”

这傻装得未免太低级，解晋容懒得吭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下汪玉堂一个人在最后，静静盯着荆兰英笔挺高挑的背影。

“荆兰英……”他扯了一下嘴角，像是笑容太久维持不住，又像一个没有其他意味的自嘲。

他抬起手，手腕上那只金光闪闪的镀金手表俗不可耐，他却很珍惜似的，来回摩挲几下，指尖停在一道浅浅的刮痕上。

随即松开手，大步向前追去。

“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