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平市南湖区某小区,一幢居民楼下拉着隔离带,外面聚了一堆看热闹的居民,正对着楼上某扇窗户指指点点。
一辆警车顶着警灯,沿着弯弯绕绕两边停满电动车的小路开进来,艰难地找了个空位停下。后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她剪着短发,两鬓霜白,脸上有些疲态,但身板笔直,目光锐利。她先是环视了一圈周围,在看到那群窃窃私语的围观群众时皱了下眉,不过什么也没说。隔离带外面守着的民警认识她,敬了个礼,“海队长。”
她一点头,拉起隔离带走进楼道。
“海队长!”驾驶位上跳下来一个小伙子,慌忙追着她进去,“用不用驱散一下围观群众啊?”
他正正赶在最后一秒进了电梯,海月明按下楼层“12”,淡淡回答:“不用。”
“越讳莫如深越容易引起注意,这样就行,不要做多余的事。”她说,“之前说死者刚在网上发了篇文章,被转载了十好几万?”
“是的。”蔡文林点点头,“息池那件事他就在现场,还拍到了一张照片,里面的女人看起来好像没有瞳孔,他就在文章里信誓旦旦地说,那人是政||府秘密研究出来的人形兵器什么的,再加上息池里确实有巨兽,所以……”
海月明没看过文章,不过猜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她说:“那这应该是特控局的管辖范畴才对。”
蔡文林有点尴尬,“这个,杨局也跟他们协调过了,不过那边说没处理过刑事案件,没有经验,还是得联合办案才行……”
海月明没吭声,气氛顿时有些凝重,蔡文林悄悄瞄了她一眼,她正盯着按键盘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颇为严肃。他打了个哆嗦,也没敢出言打扰。直到电梯在12楼停下,海月明才像被惊醒了似的,大步走出去。
这楼是一梯三户的构造,电梯间很窄,因为采光不好,声控灯又蔫蔫唧唧的,视野极差。受害者房子是西户,外面同样拉了隔离带,刚过去两步就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几个民警站在门口,怎么也不肯往里看。
其中有个民警海月明认识,这人是老资历了,不知道出过多少现场,她过去打了声招呼,“老李,怎么又把你派来了?”
老李回头,看见是她,顿时松了口气,“海队长,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最近忙啥呢?”
海月明不想多说,“家里有点事。你们都站这干嘛呢?”
“别说了。”老李饱经风霜的脸上居然露出个后怕的表情,“我干了三十年,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海队长,要我说这案子还就得你来,这屋里头,真够瘆人的。”
蔡文林不信邪,他心想这帮派出所的可能没怎么见过大场面,遇到点事就大惊小怪,于是挤过一个年轻民警后面,往里看了一眼。
“呕!”
他捂着嘴从门口噔噔噔倒退三步,脸唰一下惨白惨白的。
“我没说错吧?”老李见多了年轻人的不知天高地厚,脸上多了几分苦涩,“唉,海队长,您也瞅瞅?”
海月明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蔡文林,绕过老李往屋内一探。
……里面确实是地狱。
受害者是个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九十公斤的中年男人,膘肥体壮,滚肚溜圆,好像连器官都比别人大一圈似的。他皮肉里头裹的那些零碎都被扯了出来,带着浓稠的血,滚的满地都是,唯独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端端正正放在地上,恰恰对着门口。
海月明喉咙滚了一下,嗓音有些嘶哑,“谁发现的现场?”
“是我。”
海月明回过头,一个年轻姑娘站在电梯间里,面孔有些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她朝她一点头,“海队长您好,我叫程慧,也是特控局的联络人。”
海月明上下打量她一遍,“特控局的人为什么会来找他?”
程慧看了一眼老李,往旁边打了个手势,“海队长,借一步说话。”
海月明和她一起走到消防通道里。
“海队长,您大概也知道这人曾经发过一篇文章的事。”程慧肃容道,“他当时拍到了一个没有瞳孔的女性,并把她的照片发到了网上。”
海月明挑起一边眉毛,“所以他说的是真的?”
“不是,我们倒希望她是我们的人。”程慧苦笑,“其实这种事本来也不算什么,他写的太夸张大多数人都当是谣言,转发也不是认同他。但问题是,今天有个网红又拍到了那位女性的正脸,同样没有瞳孔。”
海月明没有立刻说话,似乎还在理解这件事的始末,但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其实他发文章之后我就来过一次,但那次我连门都没能进去。”程慧叹了口气,“但这事出来以后,领导要求必须要见到他,至少搞清楚他手里还有什么照片……结果我一来就闻到了血味。”
海月明是常年工作在一线的老刑警,嗅觉非同一般,她一听就知道程慧肯定隐瞒了一部分信息,但她并不急着追问,而是公事公办地问起了别的,“你来的时候门关着吗?有别人在吗?”
“门没有全关着,算虚掩吧。”程慧犹豫了一下,“没看见别人在。”
海月明沉沉盯着她。
程慧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她再八面玲珑也扛不住海月明这么看,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都被目光割开了,暴露出底下的血管肌肉。但有解晋容的命令在前,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您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海月明移开视线,她心头一松。
“联合办案。”海月明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你是个跑腿的,我不难为你,你领导是谁?”
程慧只觉得脑门一炸,小声回答:“特控局行动处……解处长。”
“解晋容。”海月明嘴角一动,但不是笑,而像是某种讥嘲和怜悯,“这两年倒是混得越来越有人样了。”
程慧不知道这二位之间还有什么渊源,赶紧想把这个话题混过去,“那,您这边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可以联系我,我给您留个电话?”
“先不用。”海月明转身往电梯间走,“过来吧,小姑娘,害怕现场吗?”
其实刚刚程慧吐了一场,现在腿肚子还有点打颤,但有海月明讥讽上司在先,她必不可能堕己方志气,当即强行撑起场子,“不,不怕!”
海月明似笑非笑地乜她一眼,穿戴好工作服,走进案发现场。
自从报案之后还没有人进去过,里面的场景丝毫未动,混杂了血腥、肠道和腐败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宽阔敞亮的客厅里到处都是人体器官,根本就是血浆片杀人狂犯罪现场。她仔细看过周围,在男人的头颅面前蹲下,端详他的眼球。
角膜有些浑浊,但瞳孔还看得很清楚。她对男人的死亡事件大概有了数,转头问刚吐完回来的蔡文林,“法医和痕检什么时候到?”
“马上就来。”蔡文林的脸色仍然很难看,“海队长,这个……”
“一会等他们到了就过来处理现场。”海月明往外走,一边摘手套一边说,“有些事情我得和知情人聊聊。”
她看向站在门边的程慧,目光似能割肉剔骨,“小姑娘,说是联合办案,你们特控局就派你来怎么能行?”
程慧掐着自己掌心对上她的眼睛,“海队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走吧,去你们局里和姓解的聊聊。”海月明却不再解释,掩上门走向电梯,“有些事,光她自己知道可没用。”
她留了蔡文林在现场等人过去,自己则和程慧一起去了特控局。
局里上下一片忙乱,每个人都恨不得长出六条胳膊八条腿,显得悠哉游哉的海月明格格不入,她手插在风衣兜里,问程慧:“你们局成立几年了?”
程慧斟酌着回答:“八年了。”
其实严格来说并不到八年,因为当初为了应对天灾只是成立了临时指挥部,直到三年前新丘事件发生后才正式改组立局,这幢大楼也是那时候修的,仔细看边角处还有些当时赶工时留下的糙痕。
解晋容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她一贯语调沉肃,说出来的内容也像含了杀气,“……说不出来?用什么办法还得我教你吗?期限就到今天晚上,到时候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你自己看着办。”
忽然有人站在门前,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她以为是下属来汇报工作,刚压着眉眼不耐烦地抬头,却一下子愣住了。
“……我知道了解处,肯定把他知道的都掏出来,一个字也不落!”电话那边还在衷心表态,解晋容却没心思再听。
她敷衍几句挂掉电话,从椅子上站起来,难得有些词穷,“你、你怎么……”
海月明静静盯着她。
“程慧,去泡杯茶,用正山小种!”解晋容匆匆从办公桌后面绕出去,想拉海月明又骤然缩回手,“难不成这次派来联合办案的是你?”
“是我。”相比较她的慌乱,海月明的态度颇有些冷淡,十分公事公办,“我有些疑惑,来请教解处长。”
“什么问题?”解晋容刚想把她引到沙发前,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为凶手而来的?”
“是的。”海月明唇边挂起一丝不太明显的冷笑,“我想问问解处长,你们明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掺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