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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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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舟山岛。

那一年,青蕖十二岁。

翻天覆地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事情,总是叫人格外看不明白。

十二岁的青蕖,不明白那个在亡母坟前指天誓地,要对她们姐妹好的父亲,怎么一眨眼就将她许配给了一个年逾四十的老盐商。

美其名曰是“许配”,其实就是卖女儿,以青蕖的模样,自然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看着一手拿着她的卖身契,一手攥着银锭的父亲,青蕖对这个男人感到格外陌生,他笑得是那么开心,和在母亲坟前哭天抢地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知道,父亲从来就不喜欢她们姐妹俩,只一心想要个儿子,所以,即使母亲不愿意,他也逼着母亲再生一胎,或许下一胎就是男娃了呢?

后来,父亲终于如愿了,母亲肚子里怀的确实是个男娃,可却随着母亲的难产一同胎死腹中。

青蕖的心里忽然电光般划过一个念头,或许,跪在母亲坟前痛哭的那个人,是在痛惜她们那个没能活下来的小弟吧?

在被孙大郎油腻肥胖的手拖走之时,她不是没有想过挣扎,不是没有想过逃离,可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两天以前的画面。

两天前,父亲让荷妹从房里退出去,只留下她和他两个人,父亲喝着酒,面色酡红,喷着浓烈的酒气,对她幽幽地说:“你母亲非要想法子让你们去读书认字,学什么琴棋书画,将你们惯得不成样子,真拿自己是大小姐了,也不看看咱家那几块盐田能赚来多少银子!我知道你心里不愿,可这孙大郎可是华亭的头号盐商!手底下管着十几艘盐船,咱每年的吃喝都仰仗着他了,等你到了夫家,需得夹着尾巴乖乖做事,凡事都放聪明些,若是惹怒了孙家,便是自找死路!”

父亲又呷了一口孙大郎送来的酒,咂了咂舌头,眉毛一挑,继续道,“你若不愿,这事儿便会轮到你妹妹,你可想清楚了。”

她的妹妹名叫青荷,生来便是个哑巴,只会跟在她的身后欢喜地蹦跳奔跑,不时发出一些不成句的声调。父亲本以为这一胎会是个男娃,没想到不仅是个女娃,还是个哑女!每次父亲看向荷妹的眼神都不见慈爱,只有嫌恶与憎恨。

“父亲,你说过,若我嫁了,你便给荷妹请女先生到家里教书。”

青蕖知道,为了得到她,孙大郎给父亲送来的可不仅仅是酒,还有足够他去赌场挥霍的银两。这笔钱,是可以用来给妹妹念书的。

她强忍住泪水,向这个男人要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一句承诺,也是她和这个名为父亲的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您可得说话算话。”

“这是自然。”父亲打了一个漫不经心的酒嗝。

在离开从小长大的舟山岛之前,她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大海。

家中虽只有破顶茅屋容身,可眼前却有宽阔海景。

这片碧蓝无垠的海,她从小就喜欢,喜欢吃母亲从海里捞上来的鱼虾,喜欢下海游玩,喜欢捡拾碧海卷来的贝壳和沙砾,最喜欢的,还是和妹妹一起望着大海发呆。

大海真大啊!

浩瀚得仿佛可以容纳天地之间的一切,可以装得下父亲的打骂,母亲的哭喊,甚至可以让她忘记长年以来食不果腹的饥饿感。

孙大郎那双油腻肥大的手将身形单薄的她拽上了船,船头劈开碧浪,朝着岸边航行而去。

在岸上迎接她的,是她未知的苦旅和早已注定的命运。

海风吹开了她额前的头发,身不由己的悲哀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她看着那个被称作她“丈夫”的丑陋男人,再也无法控制恶心的感觉,扶着船边呕吐了起来,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孙大郎哈哈大笑,一边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她初现婀娜的身躯,一边将那只油腻的手沿着她的背脊拍打。

“你不是盐民的女儿么?自小就长在海边,居然还会晕船?哈哈哈哈!”

海天之间,唯有此舟一叶,她的心里汹涌着寄生天地的无依无靠之感,可眼角已经流不出一滴泪来。她真的很想知道,在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像她一样地活着。

渺小得如同海潮中的一滴苦咸的浪花,苦涩得如同母亲断气前眼角滑脱的那滴泪。

一阵风来,便得随风摇转,一阵激流,便得随水漂流。

如浮萍,如尘埃,似风又似水,母亲不想再生,她不想嫁给这个人,但是,她们的命运却只凭他人一言而决,偏偏都由不得自己。

“早慧福薄,命如微尘。”

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一个来舟山郡化缘的僧人给她下的判词。那个僧人年岁约莫三十多岁,口音很奇怪,唐话说的磕磕绊绊,袈裟也是破破烂烂,可那模样却是格外俊朗,拥有一双罕见的微蓝色眼眸,是她从小见过最英俊的男子。

“他是不是海底的鲛人啊?”年幼的她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角。

“这是东瀛来的高僧,不得无礼。”母亲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然后对男子笑道,“小女年幼,言语无状,还请大师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高僧笑的格外明朗,他的唐话还是很不标准,听起来就好像在说,“不防湿,不防湿。”青蕖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用不甚清晰的口音又一次表达了想要化缘的需求,可家中只剩下几块白面馍了,被母亲一股脑全部给了他。

“大师,佛说相逢即是缘,能否请大师替小女算算八字?看看运道?”

或许是收了母亲这么多的食物,这个蓝瞳僧人慎重地将白面馍收好之后,便蹲下身来,仔细地替她看了面相与手相,还问出了她的生辰八字,并在一阵念念有词之后,将写着她生辰八字的纸条抛入了大海。

他凝视着她,那双微蓝色的眼眸好像有魔力,让人如同做梦般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这一次他说出的唐话非常清晰,一字一句都让人心里冰凉。

“早慧福薄,命如微尘。”高僧缓缓开口,“此女聪慧,似观音大士手持的荷花般剔透,但她的聪慧恐怕并不能给她带来福报,他日必有劫难。”

“认字否?”他从袖口抽出一卷油墨未干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并将这本心经放到她的小手之中,和蔼道:“念念看?”

虽然他说的话更像是“人子佛,黏黏坎”,但青蕖还是明白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意思,在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里,她展开佛经,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

字字清晰准确。那双微蓝色的眼眸里微微闪过惊讶。

青蕖从小便过目能诵,即使是艰深晦涩的佛经也不例外。

除了看着大海发呆,她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拉着妹妹一起去书院外偷听,每当看见那些打瞌睡的男娃时,她都会在心里泛起酸酸的涟漪。

蓝瞳高僧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想让自己的吐字更清楚些,他说道:“你的女儿虽然早慧福薄,命如微尘,但她是与佛有缘之人,佛门清净,能避世远祸,不如你就将她赐给我做个女弟子吧!或许能将她保全!”

“胡言乱语!”耐着性子听了他这一番极其不吉利的话之后,母亲早已脸色铁青,她从高僧的怀里掏回了三个白面馍,只给他留了一个,然后就将这人赶出了屋外,怒道,“上别家要饭去!”

母亲向来疼爱她,待她们姐妹如珍似宝,断断不会答应这个奇怪的僧人奇怪的请求,至于那一句不详的判词,母亲更是不放在心上。

在每个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都该是这世间最有福报之人,当得起所有的美好。

年幼的她眨了眨眼,将那段判词和那双美丽如深海的蓝眸,默默记在心里。

=

小船在海面上如鱼般游动,将十二岁的青蕖带离了她从小生长的家乡。

船在华亭的海港靠岸,她被牵进了一间从未见识过的奢华宅院,那院墙又厚实又高耸,是任谁见了都会赞叹的气派宅院。但在青蕖的眼中,却只不过是这世间最坚固的牢狱。

在这座冰冷的宅院里,她见到了孙大郎的结发妻子——齐夫人。

齐夫人和孙大郎一般年岁,面容糊着浓厚的脂粉,遮盖住了脸上的细纹,发髻间填满了招摇的珠翠,许多的金玉镯子在她肥圆的手腕上互相碰撞。

一眼望去,便知是一个从头到脚都彰显着华贵的女人。

在孙大郎的指引下,她恭顺地给齐夫人叩头行礼,听话地就像是一个傀儡娃娃。

在拜过了夫人之后,便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最让她恐惧的环节。

纳妾。

这两个字,让她每一次想到就忍不住颤抖,浑身冰冷。

那一夜,一纸身契,几锭银两,一顶潦草的红盖头,一张鲜红刺目的大床,一个丑陋可怖的老男人,共同组合成了青蕖破碎的记忆。

她被一个壮硕的身躯压住,心中满是浓烈的悲哀与恐惧。

想哭不能哭,想喊不能喊,她呆怔地看着屋顶,在木床的抖动中,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那一颗尚算年幼的心,一点一点碎掉的声音。

她本以为,孙大郎就是这世间最恐怖黑暗的存在,直到后来她才领教了齐夫人,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可怕。

十二岁的青蕖不明白,为什么在孙大郎面前总是和蔼可亲的妻子——齐夫人,在孙大郎外出经商之后,就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哪里看得出齐夫人温和的眼神之下潜藏的妒火,妒火迅速蔓延成了恨意。

在孙大郎离家的第二天,她便尝尽了齐夫人的□□刁难,她的住所也由一个偏僻的小院变成了脏污的柴房。

柴房的门被锁上了。

她掰着冰凉的手指算了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已经被关了整整二十天。

一碗馊掉的饭菜,一碗水,便是她每日的食物。饥饿感排山倒海,她一阵又一阵地发晕,眼前飘过一片片黑影,胃疼得像是要被人活活撕碎。

好饿啊,好饿啊,可是这里不是能够看到海的舟山岛,在逼仄的柴房中,她再也找不出任何抵御饥饿的理由。

“咱们给青小娘的碗,不是前些时日才没了的那个肺痨鬼用过的么?”

她虚弱地靠着墙壁,听见了柴房之外那些仆妇们的低语。

“什么小娘啊!那不过就是个老爷养的鸟雀罢了,一个小小的玩物,实则就连个妾都算不上!”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你可别记错了她的身份,仔细被咱们夫人听见了!”

另一人低声笑道:“那些碗盏可是咱们夫人好不容易寻来的宝贝,现在给她用,那可是她的福分!”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两个灰黄色的碗被不客气地推了进来。然后,锁链声响起,门外的天光又一次无情地消失了。

那些来路不明的碗就在她的面前,一只碗里盛放着酸臭发硬的饼,一只碗里盛放着浑浊的水。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捂着剧痛的胃部,眉头痛苦地绞在一起。

她不想得痨病,但她更不想今日就死。

青蕖伸出枯瘦的手,一仰头,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坚硬冰冷的食物被她生吞入腹后,饥饿感大为减退,她阖上眼,靠在柴房一角,祈祷着快快睡去。

唯有在梦里,她才能忆起娘亲与妹妹,才能再次在舟山岛的海边奔跑,才能给自己编织出短短一夜的自由。

可是,在这一天夜里,短暂的美梦没有降临。她发烧了,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高热居然神奇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艰难的呼吸。

她的胸腔里好似被咳不尽的浓痰堵住了,一股肺气上涌,青蕖努力地忍耐着,嘴却不受控制地张开。

一张嘴,便吐出一口血来,看着黑红的血浆,她的心中已经找不出一丝的恐惧,唯有平静的麻木。

她伸出枯瘦的手,想要将嘴角的血擦拭干净,可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来袭,她立刻弓着身子猛咳起来,等到终于喘过气来时,嘴角的血已经流成了一条怎么擦也擦不尽的小河。

青蕖惨笑一声,突然用力将嘴牢牢捂住,想要用这个可笑的动作,将咳嗽压回腹中。但那咳嗽排山倒海,哪里是两只枯瘦的手掌压制得住的。

青蕖的脸涨得通红,脸颊上的酡红愈发浓烈,好似就要突破皮肤,滴出血来。

就在她这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里,她听见了柴房外刺耳的笑声。

不用猜,她也知道柴房外的人是谁。青蕖低下头,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耗尽,柔软的长发随着她的脸庞滑落。

她不明白,自己从未得罪过齐夫人,更没有对她有过任何一丝的不恭顺,甚至她根本不想要去抢她那个肥头大耳的丈夫,可是,为何她要这样对待自己呢?自己到底做错过什么呢?

愤怒的岩浆从她的心口喷涌而出,青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拍打坚硬的木门,木门被她拍得砰砰作响,牵扯了栓在门外的铁链。

身心俱疲的她连大喊大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压抑着咳嗽,低哑地哭叫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放我出去!来人啊,放我出去!”

字字泣血,消融于风,得不到任何回应。

柴门之外,分明传来过笑声,此刻却沉入了死寂。

青蕖一面咳嗽着,一面不顾一切地用手掌敲打着木门,手心的皮肉被尖锐的倒刺割破,满是灰尘的木门上留下了一道道鲜红的掌印。

逼仄阴暗的柴房中,一个泪流满面,浑身糟污的姑娘,像被逼到死角的老鼠,无助瘦小,无路可逃。

无论她怎样激烈地叫喊,门外都只有无声的沉默。

一只瘦鼠的哀鸣就这样被吞没在了绝对的寂静之中。

牢笼二字,哪里是弱小的她可以撞破的?

力气已经彻底耗尽,她怀抱着双臂,缓缓退回了角落,满脸泪痕。

哭有用么?没有人会听见,即使有人听得见,也不会有人想来救她。

早慧福薄,命如微尘的真正意义,便是从生到死都由不得自己。

她不想死,不想死在这样黑暗冰冷的地方。

她太饿了,太累了。

青蕖的眼前又开始闪过黑影,她靠着墙壁,努力地站了起来,然后又无力地滑坐在地。

就在她陷入昏迷之前,锁紧的木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齐夫人走了进来。

在齐夫人的大手抓住她的衣襟之前,她听见了来自自己口中的微弱声音。

“娘亲……妹妹……”

=

冰冷刺骨的水兜头而下。

不知道躺了多久,浑身发冷的青蕖费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座陌生的佛寺之中。

眼前是一处佛堂,供奉着慈云大士的塑像。菩萨端坐莲花,手持一柄半开的粉荷,眉眼细长,永远含笑。

桌案上供奉着新鲜的瓜果与糕点,炉中燃着气息肃穆的线香。灯油之中跳荡着簇簇火光,在金色的油面上倒映着菩萨的笑颜。

仿佛受到了感召一般,没有任何犹豫地,青蕖跌跌撞撞地起身,朝菩萨扑了过去。

她扑倒桌案前,抓起盘中供奉的糕点往口中猛塞。

“慈云大士在上,还请宽恕小女子的莽撞……”她在心里不断地抱歉。

就在她咽下第三块糕点时,佛堂的大门霍然洞开。

逆着光,那个让她胆寒的身影走了进来,金镯玉环相互撞击,汇成一曲催人性命的乐曲。

珠光宝气的齐夫人走到青蕖面前,抬起手,掌风呼呼而过,一个火辣辣的巴掌落在了青蕖的脸上。

耳鸣声嗡嗡作响,口中立刻流出腥甜的血,她瘦弱的身躯如残竹落叶,砰然倒地。

“混账东西!”齐夫人大袖一挥,厉声骂道,“下贱胚子!连菩萨的供奉都敢吃!”

齐夫人手上涂满了脂粉,在浓香的刺激下,青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真晦气!”齐夫人嫌恶地掩住口鼻,后退了两步。

“咳!咳!咳!”

青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染上痨病了,她努力地直起身,跪在砖石上。

“夫人……夫人饶命!我求求您,您放了我吧!”

听见了她卑微的请求,齐夫人脸上绽开意味不明的笑容,她赞道:“真是我见犹怜啊,难怪老爷喜欢你,我瞧着也是喜欢呢。”

齐夫人半蹲下身,将手指往佛堂正中的佛像一指,问道:“老爷一向夸赞你聪慧,五岁时便能口授心经。既如此,我便考考你。”

“都说西方佛无量,乃世间独礼大佛。你可知这是为何?”

青蕖微微颤抖着,回答道:“因为……佛祖慈悲。”

“哈哈哈哈!”齐夫人拍着膝盖,放声大笑,“答得真好!”她突然又收敛了笑容,半眯的眼睛里汇聚着寒光,她用一方香气浓郁的手帕垫着,发力捏住了青蕖的下巴,幽幽地吐气,“佛祖慈悲,度化世人。你知不知道,我亦是慈悲的人啊!”

齐夫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一位身穿灰袍的尼姑走了进来。齐夫人附耳道:“往后的日子,我就将她交给你了,务必给我看住了。”

灰袍尼姑点头。

齐夫人转身,留给她一个冰凉的背影,“你害了痨病,已经不能再待在孙家,你就留在这来龙寺里,好好养病吧。”

在齐夫人迈出佛堂之前,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华丽的衣袖一抖,突然朝空中抛出了一块小小的玉佩。

这块玉佩成色不佳,轻薄又廉价,绝不是穿戴华贵的齐夫人会瞧得上的。

眼看着那一点碧绿就要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青蕖的眼睛骤然睁大,她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将玉佩紧紧握在掌心。

“夫人!这是……这是家中小妹的护身玉佩!怎么会在您这里?”

不详的感觉猛然攫住了她的心脏。

“我听老爷说,你还有一个模样标致的妹妹,我就想着将她也接来,一并给老爷做个填房,也好叫你们姐妹团聚。”

齐夫人阴恻恻一笑,“没想到啊,我去晚了一步,你的小妹已经被你父亲卖给钱塘的一处勾栏……”她露出惋惜的神色,叹息道,“那可是个虎狼窝啊,我托人去钱塘问过,你的小妹性子烈,不肯从了客人,竟被老鸨叫人给活活打死了!她死无全尸,就只留下了这块玉佩。我想着你们毕竟姐妹一场,便将这玉佩带给你,也好留个念想。”

齐夫人摇了摇头,对着菩萨拜了拜。

“夫人慈悲……”老尼姑阖掌赞叹道。

青蕖只觉头顶有惊雷落下,将她瘦弱的身躯劈成了一堆焦炭。

她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不堪,再也翻不起任何的涟漪了。

可是,现在,她的心真痛啊!

痛啊!真痛啊!

父亲不是说,只要她愿意给孙大郎做妾,家中便会有银钱为荷妹请来私塾先生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紧紧地捂着心口,无助地蜷缩成了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她茫然低语。玉佩被她握得发烫,“小妹她……死了啊!”

齐夫人掩着脸,一副惋惜落泪的模样。

“给你妹妹抄几篇心经吧,也能助她早登极乐。”

青蕖双眼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佛堂大门再一次关闭了,齐夫人又一次变了脸色,她冷冷道:“绝不能让她给我跑了,等她自己断了气,便来告诉我。此事若是做成,自然少不了你的。记住,必须是她自己断气,省得官府来找麻烦,你可明白?”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自然是不能杀生的。”老尼姑古怪一笑,双手合十道,“夫人慈悲。”

作者有话要说:

女子自古不易,青蕖荷妹,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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