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班老师有个习惯。
那便是阶段性考试前从不复习。
所以别的班在讲去年期中卷子的时候,A班在讲文言文。
“同学们,这节课我们来讲《梦游天姥吟留别》。”
“首先我们来了解时代背景……”
一如往常,闵邯埋头写物理练习题,为下个月的竞赛做准备。
孟辞意不理解他这种行为。
既然无视课堂,上学的意义何在?
“了解完时代背景,作者信息以及个人履历于文言文学习来说也相当重要。”
“那么请闵邯同学为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本篇文章作者。”
闵邯停笔。
脱口而出的是准确无误的文学常识。
文学常识这种在考试中只占两分,却要反复去背的知识即使在A班也少有人能做到熟练掌握。
更不用说像闵邯这样滚瓜烂熟。
孟辞意悟了一个真理——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上学的。
她想试试随便找一个作者,然后将闵邯说的和百度上比对。
肯定很好玩。
“不是死记硬背下来的。”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又或许是她把想法都写在了脸上,闵邯沉声解释,“爱好。”
孟辞意:“你喜欢背东西?”
闵邯:“……”
放弃和她交流,闵邯合上习题册,又拿了本新的出来。
亏他还觉得她挺聪明的。
“老师带领大家剖析课文之前,先请大家以同桌为一组,对文章进行理解性翻译。”
同桌之间合作翻译,是语文课上的必备环节之一。
也是孟辞意最讨厌的环节。
孟辞意:“你想翻译前半段还是后半段?”
闵邯:“前半段。”
分工完毕。
闵邯单手拿着课本,拖着慵懒的调子,看似不经意,每一个字都解读得精准到位。
“你学过?”孟辞意忍不住问。
“根据前后文不是都能分析出来吗?”闵邯反问。
真的假的?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孟辞意默读后半段的第一句。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还好。
应该不是很难。
“熊咆哮……龙□□……之后它们去喝岩石里的泉水。”
前半句翻译完了,孟辞意自我感觉良好。
信心满满地翻译后半句。
“树林很深,长满了栗子,高处的岩石很震惊。”
闵邯:“……”
若非她一脸专注,他怀疑她是来搞笑的。
“这句的正确翻译是‘熊在怒吼,龙在长鸣,岩中的泉水在震响,使森林战栗,使山峰惊颤’。”
他每发出一个字音,孟辞意脸颊的温度就会上升一些。
怎么会差这么多?
“殷”不是喝水的意思?
闵邯:“剩下的我来?”
孟辞意:“好。”
-
中午,班主任全部集中到会议室开会。
午休没人盯班,纪律委员又聊得比谁都欢,A班不可避免的吵闹起来。
“孟辞意,来打牌吗?二缺一!”隔着七八个人的距离,何姩大声喊道。
孟辞意摆摆手。
她有午睡的习惯,不睡上一小会儿,一下午都昏昏沉沉的。
趴下后,不知怎的,噪声好像扩大了一倍。
任由她换了两个姿势,依旧没有半分困意。
“闵邯,能不能把耳机给我用用?”
有线耳机不像蓝牙耳机,降噪功能基本为零。
孟辞意生无可恋之际,耳机里发出音乐声。
音量适中,柔和的曲调轻轻按压着神经。
没一会儿,她便睡熟了。
孟辞意鲜少在午睡时做梦。
不过那天她的确做了个奇葩的梦。
她梦见自己的结婚典礼上,闵邯以哥哥的身份发言。
有关她的没讲几句,话题就扯到了古诗文上,像被迫营业的小孩子一样,一首接一首地背唐诗宋词。
因此孟辞意是笑醒的。
慢慢地坐起来,她摘下耳机,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半张人脸。
吓得她条件反射般拽住闵邯的手臂。
不是说好妖怪只会在晚上出没吗?
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跑出来吓人!?
“妖怪”:?
闵邯:?
“你做噩梦了?”闵邯出声问。
“……对。”看清对方完整的面容后,孟辞意认为比起“被鬼吓着了”还是“做噩梦”能挽回一丝颜面。
“你同桌挺有意思的啊。”秦海升忍俊不禁,“走了,厕所,顺便打把排位。”
闵邯拔下耳机,把手机揣兜里,离开教室。
上完厕所,顺带抽了根烟,秦海升一本正经地问:“闵邯,你觉得以我的成绩还有希望考进A班吗?”
闵邯果断道:“没有。”
“真羡慕你啊,和美女坐一块。”秦海升酸得像颗柠檬,“上个月艺术节,你同桌上台跳了段芭蕾,那腰,那腿,啧啧啧……”
“你想说什么?”闵邯打断他。
“闵邯,你都不知道你同桌有多抢手。”没察觉到四周的低气压,秦海升将一条胳膊搭在他肩上,“当时那场景就跟明星开演唱会似的,一群男的跑去要微信……”
说着说着,秦海升戛然而止:“哎,你说我是不是把美女吓着了?”
闵邯:“你说呢?”
秦海升沉默。
越想越觉得孟辞意不光长得好看,性格也特可爱。
“对了,闵邯,你赚多少了?”
“近一千。”
“这么快?这么多?”秦海升难以相信这是打了半个月游戏的收入,但就闵邯的实力而言,倒也正常,“怎么突然想挣钱了?”
“下周我妹生日。”闵邯淡淡地说,“她想请几个同学吃饭。”
秦海升点点头。
他也有个妹妹,他前两天还找她借钱来着。
-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正换鞋,孟廷质问道。
“陪同学买了点东西。”孟辞意如实说。
经不住何姩软磨硬泡,周一起她就改乘地铁上学了。
放学后,何姩拉着她到一家甜品店排长队,只为一块巧克力蛋糕。
孟辞意不吃甜食,但还是排了半个小时。
还好地铁的速度要比轿车快很多,天黑前赶回了家。
“以后注意时间,再回来这么晚就让司机接你去了。”孟廷警告道。
“知道了。”孟辞意背着书包上楼。
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后天考试,明天晚上要养精蓄锐,今晚是复习的关键。
她一定要拿第一。
这么想着,孟辞意翻开语文习题册。
还没做几道题,门就被敲响了。
“辞意啊,该吃晚饭了,等会儿再学吧。”门缝里传出翟丽媛的声音。
思维脱离题目,孟辞意应了一声。
她没听错的话,楼下有人从楼梯上跳下来。
五岁摔伤以后,她就再没听到过这种声响了。
显然不是孟廷那把年纪能够制造出来的。
走过去察看,孟辞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那天在商场里遇到的小女孩。
“来,辞意。”孟廷朝她招了招手。
孟辞意来到客厅,和沙发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小女孩跑到少年身边,牵住他的手。
回想闵邯曾对她说过的话,孟辞意以为他不会来的。
起码不是今天。
“闵邯就不用我多说了,你们是同学,相互之间都有了解。”孟廷介绍道,“这个小姑娘是闵佳,闵邯的妹妹,告诉姐姐你今年几岁啦?”
“八岁。”闵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荷叶头衬得她的皮肤比哥哥还要白。
八岁?
初次见到闵佳的时候,孟辞意还以为她只有五六岁。
“天生个子矮。”闵邯瞧出了她的疑惑。
闵佳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少顷,众人齐聚餐桌前。
闵邯吃不惯这里的食物,只喝两口汤便掏出手机打排位。
没有半分交流的意思。
这番举动要是换成家里人,孟廷肯定要大发雷霆的,但对方是他的准继子,再怎么看不惯也只能赔笑脸。
“小邯,你个子这么高,得有一米八五了吧?”
“没量过。”
“小邯,每天接送你妹上下学会不会不太方便?要不要叔叔给你们俩雇个司机?”
“不用。”
类似的对话还有很多。
无论孟廷如何尝试和他对话,闵邯的回答始终超不过五个字。
“丽媛,你说下周是佳佳的生日对吧?”孟廷提出道,“要不来家里过吧,办个派对,想请谁请谁。”
翟丽媛:“不会太麻烦你和辞意了。”
孟廷:“怎么会,到时候我找人把客厅布置布置……”
“我们自己过。”闵邯打断他说。
“可是佳佳更愿意在这里过生日不是吗?”翟丽媛看向对面吃了一嘴蛋糕的小花猫,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脸。
“哥哥去哪我去哪。”闵佳字正腔圆道。
“那好吧。”翟丽媛只好妥协。
这家人怎么回事?
孟辞意越发感到奇怪。
她周围坐着的似乎不是一家人,反倒像苦大仇深的敌人。
但想想也是,没有哪个离异家庭的亲子关系完美无缺。
吃完饭,闵邯就要带着闵佳回去了。
孟辞意送他们到院门口。
深秋的傍晚,晚风萧瑟,凉意快要滲到骨子里。
裹紧校服外套,才能勉强抵御寒冷。
纠结了半天,眼看就要分别,孟辞意开口说:“闵邯,虽然这不关我的事,但你和翟阿姨之间……”
“你说得对,不关你的事。”闵邯好像不愿谈及此事。
孟辞意深吸一口气:“能和你聊聊吗?”
闵邯:“去秋千那边玩一会。”
这话是对闵佳说的。
“我们时间不多,想说什么尽快。”
孟辞意抿了抿唇。
对他的好感度难得有所提升,又跌回了负值。
“你为什么要反对我爸和翟阿姨?”
孟辞意自以为知道问题的答案。
无非是不想昔日幸福美满的家庭就此分道扬镳,对双亲的选择心怀不满。
她也是这个答案的持有者。
直到她看到孟廷脸上的笑容。
比起无休无止的争吵,和翟丽媛在一起,孟廷才算过上了真正的婚姻生活。
“你想知道?”闵邯略微低着头看她,眸光融化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深邃。
孟辞意以眼神回答。
少许的沉默过后,闵邯说:“我去查了网上那些关于你爸的爆料。”
“我妈受的罪已经够多了。”
“我只想她过得好一点。”
孟廷和范予纯离婚那阵闹得很难看。
为了尽可能捞到更多财产,范予纯对其进行多次抹黑,让吃瓜群众看足了热闹。
可孟辞意相信孟廷是无辜的。
她无法证实,却一直坚定的相信着。
“佳佳,走了。”
望着一高一矮的背影,没来由的,孟辞意感觉心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冷风灌进来,手脚也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