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刚刚过完重阳节没几日,天气也晴朗着,万里无云,又到了一月一度的月市——药市,因紧跟着重阳节,大家也都称为重阳药市场。
这药市不光是集合各地稀有名贵的药材,更是有不少药器,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既然是药市,那自然是一年最扯得下脸皮的一个市,谁家还没有个三病五灾呢,就算现在没有,谁知道哪天疾病不会走进家门?
再说中医也讲究个治未病,平日里也可以喝些滋补的膏方。万一能瞅着好药材捡个漏也说不定。
不过不要脸皮归不要脸皮,把整个集市逛遍了,也没有一家比得上青东和白纭两人正驻足的这家。
这在白纭看来,放在脸皮界得是扔到京都景龙门、摁在车轱辘底下来来回回撵上几次、挖个大坑埋厚厚几层黄土造个坟,还得燃上香喊爷爷的地步。
实在算是整个县最扯得下脸皮的一个摊子了!处的位置倒是偏,一时没多少人走过。
前面一张细长榆木桌子,桌边倚着一根挂着红绳的褐色长挑竹竿子,桌面上从短到长、从细到粗跟着不同功效、不同味道的分类,摆了一溜的药玉。
这还不够,后面还竖着两根离着一丈远的粗壮木杆子,两边系了四根绳子,挂了四行些更为仿真,丝丝入微,头部微微突出的木制灰褐色管状物,在那稍大的头下打了个结子,便能拴住,不过也怕晒,外面拿着麻布搭了个天幕,将这东西遮了起来。
“客官,您看的这第一排是是我们家最为畅销的药玉,放在名贵的药材里泡了整整一年,一年也只卖这一天,倒是有不少小哥、姑娘特意寻了我家来,想要提前买呢,我家怕这药玉泡的时间也不到砸了招牌,效果也不大,让他们只能这些天来。你可以拿起来嗅着闻闻,草本药香浸染许久,经日不散,对于你家小哥常用那处也最是滋养。”
白纭只想赶快遁去,奈何拉不动青东,脸都要羞红了,只得掩在青东身后,前后左右端详着有没有相识的人——怕是不小心瞅到了熟人,便会动若惊兔立马跳到一旁,装作不认识眼前人的样子。
能说会道的货郎看着眼前人还在思忖,寻思是不是这药玉太贵了,换了个说法,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药玉要是实在贵,也可以看看我们这后面挂着的,都是请了巧木匠打磨好的,也用药泡过,看中了哪个,你拿那杆子指一下便是,我便给你取下来,后面的也不贵,不论大小、不论款式,三十文一个。”
不过还是不死心,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补充道:“这样吧,我看你也是诚心要买,也挑了这么久了,想你是新客,你要是买这个药玉,我免费搭给你一串药珠子。”
青东最后还是买了个长桌上摆的药玉,拿着竹竿子挑了个挂着的,厚着脸让摊贩也一并和药珠子搭上。
摊贩摇摇头,无奈答道:“好吧、好吧,开门做生意,也都不容易,你可别跟别人说我还多饶你一根,免得打扰我日后生意。”
“走吧、走吧!孩子们也快下学了,先前我们去晚了接,两个孩子被留到了最后,两个人都气鼓鼓的生闷气呢,可不能再去晚了,不逛了、不逛了!”
想着竹篮子里有那物,怎么好意思再逛,万一碰到熟人问淘到了什么好药,要掀开篮子一看,那可是连扔进河里的时间都找不到!
白纭拉着青东右手便往后走,一眼都不往旁边看,心里默默祈祷不要碰到熟人,颇有几分横冲直状之感。旁边的人倒是气沉如老牛,正气凛凛。
……
现下蚊子还是不少,青东拿着一盏油灯,照着蚊帐,仔细检查了几番,才算停歇,也不把床边的三角青铜灯檠的烛灯吹熄,便拨开蚊帘的缝钻了进去……
“把灯吹了再进来呀!”看着那人就这么进来了,白纭抬眼提醒了一句。
“你说呢?刚刚买回来的药玉,人家都说滋补的很,不得赶快试试?”
青东故意压低声音,黑眸铮亮,眉尾飞扬,脸上尽是轻佻笑意。
「本处删减三百字」
伺候夫郎伺候得有些晚,夜间睡得越发沉,隐约在梦中,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喊救火啊……
次日一早,精神饱满,夫郎也如刚刚被滋润一番的娇花,脸色越发红润。
这药玉果然好用,两百文花得值!
刚刚推开门,准备出去买些早点,看到街坊邻居竟然都没走,往常都不怎么见人影的人,今日倒是站在各家门口聚堆议论开来。
“昨日的火着的可大了,听说是城东的粮食库先着的,倒是连着那边一大片,那粮食库里可都是粮食啊,听说还没运走呢。”
“往常那不都是不少人把手着吗?尤其这干燥天气,更得注意才行。”
“谁知道呢?待会吃完饭,去粮仓看热闹去,恐怕这县令大人的乌纱帽是不保了啊!”
“杨婶子,你家里人不是之前负责看粮仓吗?现下怎么样了?”
杨婶子也在门前聚着堆聊天,听着提起自家人,大声应道:“他呀,现在被调到城东门收税去了,一早便走了。不在守着粮仓了,听说粮仓那边,大半人手都被调走了。”
青东听着粮仓失火顿时颇为焦急,眉头紧蹙,和左右人再问了几声确定了,便匆匆回了西屋和夫郎说了一声,顾不得吃饭,“你待会和孩子们吃完饭再往童蒙馆走吧,我先去看看。咱书肆间和粮仓也就隔了两条巷子罢了,书肆里也住了好几个伙计呢,可别有个好歹。”
却说昨夜,朱家书肆。
最先发现不妙的还是那跛子。
即使到了朱家书肆有了栖身之所,夜间也素来睡得不安稳,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照烧草木的火气将他从浅梦中勾了起来,也顾不得穿好衣裳,便往前堂一瞅,只看不远方一处火势滔天、大火熊熊,如火龙般攒上天际,照亮夜空,靠着最近的养书斋后堂都在那火舌舔舐之下几度要着,恨自己不能发声,立马回院子左右厢房,使劲摇门,门栓都受不住力,“哐当哗啦”要掉下来般,如野兽般嘶哑叫着,终于把睡得死沉的伙计们喊了起来。
再往门口一看,也不过瞬时,那火势竟然蔓延如此迅速,本来也只不过一处火势迅猛,现下那整个粮仓也都在以势不可挡的迅速灼烧起来,已成火海之势,波涛汹涌,势不可挡,将周围的空气都烤焦了。
受到这不比寻常的空气,其他不少店的伙计都慌忙跑出来,系着裤腰带,也顾不上披件外衣,边往井口跑,边喊叫着:“救火啊!救火啊!”。
剩下两个看守粮仓的人瞌睡虫终于跑了,看这火势自知是救不了了,便连忙收拾细软,赶快逃了出来,幸好走的急,再晚几步,那粮仓的横梁可就倒下来,那这命可就折在里面了。
朱家书肆一众人看着来势汹汹的火舌,连忙拿桶的拿桶、拿盆的拿盆,去后院自家为了造纸的井子里打水,日子里抄纸的半漏水的木框子都用上了,把自家前堂的一楼二楼的木窗都浇湿。
那粮仓来势火猛,众人自然是心往一处使,这时候也就不管是对家自家了,看着自家门窗也都浇的差不多了,连忙拿着桶便往对面养书斋那里泼。
养书斋后院已经是拯救不及了,只能寄希望前堂还能保住,而且里面都是纸,一旦养书斋着起来,只怕连带着养书斋的那条巷子也都不保了。
胡福等人这时候也是兵荒马乱,后院已经着了,浇湿也来不及了,赶快和伙计们到朱家书肆打水,一桶接一桶,都快把那井子榨干了,也才算是保下了。
——可是看着前堂浸得水淋淋的书籍,再往后瞅,后堂全部倾倒,一片废墟残木,有些木头还有着细微火苗,心里五味杂陈。
大半夜忙碌,粮仓的火也终于算是压下了,可是压下也只是让那粮仓之火别祸及他家罢了,粮仓终究是保不住了……
青东急急往书肆赶去,也没时间左右打量,远远看着自己书肆还立在那,心先放下半截,等到了前堂,只见自家伙计们烟熏火燎的,脸上、手上、胸前、裤子上也都沾满了草木灰,或立或倚在前堂闭眼睡了过去。
前后看了看、数了数,自家伙计都还好,只是眼底挂着片乌黑,心算是全放下了。
站在书肆门口向对面望去,已然早晨,本应最是洁净之时,街道里、房檐上、空气中布满了黑灰色絮状物,或大或小,随风起舞,有如遮天的黑凤凰在空中撕裂成一道道细羽在空中飞舞。
不远方的粮仓还在阵阵冒着如合腰粗的黑烟,这条巷子里对面的屋子也都或多或少地受了影响,尤其是养书斋和两边的茶馆饭馆,一场火,算是折进去了大半。
早上,巷子里的人比往常的多了数倍,多是远处人听这着火的寻热闹的,左右打量、交头接耳,三五成堆。
想想蹴鞠场旁的夫子家们随说离得有些远,但还是不放心,随即也赶着去看了一下,两位夫子也皆是无事,幸好半夜里,周围百姓控制的早,不然他们这边一片木屋估计也估计是一片火海了。
相顾皆是惴惴不安,心有余悸,吴夫子叹道:“唉!亏得我小童机灵,早早把我喊了起来,不过,我看那火势倒是来的凶,不像正常之势。”
旁边的许夫子脸上更是一片萧索,呼吸着炭火气息灼烈的空气,喉咙窒闷,声音沙哑:“看那烧的粮仓,正是要往州里缴粮纳税之时了,只怕我那弟子现下才是真正的火烧眉毛了,这是过不去的劫,罢官是难免的了,不知道要把多少家底拿出来,抵那粮仓了。”
惯是云淡风轻的郭大人,也不顾烟气熏人,站在一堆堆早已成灰、连着木屋带着稻米焚烧殆尽的粮仓前,走到那火前,不怕烫,跪在一片黑土前面,有如孤魂野鬼在自己的坟头守着、哭着,用手拨开那还在慢慢燃着着的小火堆前,将那雪白的稻米挖出来,能救多少是多少。
身形摇摇欲坠,眼见着跪不稳了要扎到那土堆里去,身边的小厮看着自家大人连忙扶住,但见他两行清泪流过熏得黢黑的脸颊,洗出两道清痕,脸上挂着苦涩的薄笑,“罢了罢了,终究还是急了,这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也该认命了……”
只见粮仓周边一片狼藉,表层烧得焦黑焦黑的稻米,烧得碳化的木柱还在冒着烟,着不了的瓦砾摔得粉碎,眼前景象如像是放了一夜烟花的景象,没有烟花的五彩绚丽,却有一分青黄烟火的气吞山河的锐气,没有烟花燃尽的硫磺火气,却满是刺鼻的燃烧草木的味道,将不少受难人的眼睛都熏出了眼泪。
一片大火,不光粮仓,周边又不知有多少人受其害?又不知要多花少时间来疗这一场算是举全城之力的、燃若天明的烟花的伤……
浮云世态纷纷变,秋草无情日日疏 。粮仓前的惠阳泉一夜下来,打了不计其数的水救火,仍是清水汩汩,只需要将表面的灰尘舀出来,将周边的砌井口的草木灰屑清扫干净,便又如一夜之前的样子了,留待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