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坊临近月底了,有一个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满城皆知,不过借着这个事,霓裳坊的名声倒是更上一层楼。那闹事之人的背后势力确是悔不当初,颇有搬起来石头砸自脚的幽愤。
自五月下旬,接连几日,有几个莽汉也不顾天气炎热,在门口骂街,面露凶色,指手画脚,脏话也毫不吝啬,气势汹汹往外倒。骂到累了热了,就去对面茶肆点一壶清茶,润润嗓子,出来接着骂。
就那么撒泼耍混挡在门口,闹得想进去买些布料、定制衣裳的都不敢往里走了。比之前朱家书肆那几个赌场堵门的大汉还要恶劣个万分。
走过的人,只听个一两耳朵,还以为霓裳坊的妙娘是犯了啥诛九族的大罪过了呢。
那些人骂的,要不就是在店里定制的衣服布料不好,要不就是缝合手艺差,要不就是绣工差,说这霓裳坊是个大奸商,收那么高的价钱却粗制滥造、鱼目混珠,极为不要脸。
一连骂了几天,插着缝,一群大老爷们,还换着花样骂妙娘,屎尿屁轮流上,路边人恨不得给家里小孩子捂着耳朵快快溜走。
“这个下三滥的婆娘,在润县被人休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忌讳的大事,估计是不要脸,在外面偷些野汉子,才被人赶了出来,来到我们浔县,还倒是把她当块宝了,就是个金漆马桶 ,外面看着光彩,里面臭哄哄的,长得有几分姿色,里面不知道多少人用过,掰开大腿,倒过浑浊玩意了,嘴里也不知道吃过多少骚尿,也就咱县里的人,看着外人来,还觉得香得很嘞……”
第一天有人来叫骂的时候,店里有些性子急的小二都要冲上去对骂了。妙娘看着这些人来势汹汹,似是有备而来,即使满脸气愤,强忍着咽下气来,柳叶眼一睥,拦住那些要拿着家伙事往外赶人的伙计。
心里藏着气,也轻声说道:“你们别急,这些人来者不善,恐怕是有人指使,再等个两三天,看看那背后之人还有没有其他花招。”
等了几日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人,估计也没后招了,知道肯定是被同行针对了。这两天让店里伙计跟着这些人回家,也没抓到那幕后之人。
妙娘便跟对面的茶摊定了几桌,约好二十五日下午申时在茶馆一论公道,也让他们都带着那衣物前来。
有些好事之人,一连几天看了热闹,听说了霓裳坊这件事,想着夏日本也无事,正好也赶趟儿凑趣儿,午饭过后便在茶馆听着说书先生讲书,消磨时光……
妙娘也是到了申时才从店里出门,后面跟着一串子人,有人拿着专门成衣的木架子、有人拿着布料、有人拿着几件正缝制好的衣裳……
妙娘迈过门槛,先是扫视了一下全场,看到那几个闹事之人也都在场了,缓缓往那说书先生惯常说书的地方走去,轻巧地踏上三尺台阶支起的高高的台子上,站在那松木扇形长桌后方,却也不坐,拿起那醒目重重往桌子上一拍,沸沸扬扬的大厅顿时雅雀无声。
柔柔一笑,“各位看官也久等了,作为霓裳坊的掌柜的,妙娘在这也赔个不是,这不想着大家也看了不久的笑话,算是闹得满城风雨,今日也请大家帮忙评个公道才是!毕竟这商无信不立,这空口无凭便造我们店的谣,可也是毁了我们这一个店的心血!”
一众茶客听到这话心思飘荡,反正也是消磨时光,也看这有几分姿色的美妇如何应对,这可不比那听书有意思?场子里一时之间,只是空余窸窸窣窣的抬袂喝茶声。
底下那几个闹事之人听了这话,立马不相让,抬手直接指着妙娘对骂起来,脸上满是狰狞之意,“怎么就说我们造你的谣,我看是你这妇人胡搅蛮缠,搬弄是非!”
妙娘却也不恼,语气更是轻柔,身姿也更是婀娜,头上簪着一枝金嵌珠石蝴蝶簪上面的两根金丝弯成的弹簧须微微颤动,眼里更是起了柔光,明眸一顾一盼之间,更添几分韵致,“这不,今天也算是让各位看官评评理吗?”
“也请你们这些人将你们所说的从我们店里定制的衣服拿到这桌前,”正说着,微微扭头招呼着店小二,“你们也拿几个衣架子,把这壮汉的衣服正儿八经的挂起来。”
“首先,你说你这衣服从我这买的,可有何人证明?”妙娘声音虽然婉约动人,却也带着一分不容撼动的坚韧。
那一堆闹事之人也似乎是有领头人,直接搭话,双掌往桌子上一拍,瞪眼呛声道:“这可是闹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我现在出门买东西还要找人给我证明我买了吗?那我要让你证明你是你娘生的,你要怎么证明?大家打开门做生意,你就说这布料,在场各位也都是明眼人,往你家店里一瞅,不就是你家的布料吗?再说,有人去你家买东西,还要签个契子呀?那我看以后,大家都别去你家买东西了?”
声音粗犷尖锐,但是话糙理不糙,周边的人听着到也觉得有理,议论纷纷,“是呀、是呀,哪有这个理……”
“这位壮汉倒也别急,我也只是问问,莫要恼、莫要恼,今日我也带了我家这布料,也与你这布料比上一比,索性也让各位看官看看是不是我家的料子。”
“我家这打开门做生意,门窗透亮,各位虽是外行人,也定是能识别真假。”说着便也使眼色,让那小二带着同色同形的布料与那衣裳放在一起,绕着一楼各个桌子让各种的看官都看了个遍、摸了个遍。
“摸着料子确实是不同,有如天壤之别,虽说式样相仿,远处看倒是唬人,可这凑近一摸差距确实显著!”
“是啊、是啊,看样子这霓裳坊确实是被人给坑了……”所以说这看客们确实是墙头草,哪里有风往哪凑,纯粹凑个热闹便是了。
看场面形势不对,那领头壮汉立即开口了,脸上挂着被激怒的火花,动作更是张狂,声音一震,压倒了满屋子的议论纷纷,“我看你这个狗臭娘们下烂货,之前就做惯了这以次充好的事情便是了,看料子的时候,指着那绫罗绸缎让客人们挑,后面真正做了,耍上一招子偷梁换柱,那些残次品来替换,”
一众看热闹的墙头草又摇摆起来了,不少人也都盯着着那妙娘,看她是如何应对。
妙娘唇边挂着一分讥笑,嘲弄般不痛不痒地说道,“壮士也别急,公道自在人心,且说你既然现在知道这布料好坏,如果你是在我家店里定制的衣物,为甚当时看不出来呢?现在倒是要来讨个公道了,我看你是纯属来找茬的。”
那壮汉听到这,也不坐了,直接一脚蹬在了板凳上,唰的一声,把茶盏一扔,水洒了一桌子,吧嗒吧嗒往下滴水,面露凶色,一手拍了拍桌子,“我这不是给家里人定制的,我这一大老爷们懂些这干啥?管她粗布麻布,搁我这都一样穿。我看你这妇人倒是别在这胡搅蛮缠,赶快赔钱,别耽误你大爷我时间了。”
周边一块跟着来的人,看这形势也差不多了,也不坐了,站起来一同嚷嚷着:“对呀、对呀,赶快赔钱!”
妙娘正色道:“好,既然如此,今日这出笑话也就到此为止吧。且说,我们这店里所有制作的衣裳,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如果在场的有人在我家定制的衣服,也可以回去可以一查真假,所有由我店定制的衣物,都在上衫后方绣了朵我店的标志——一朵金丝所绣的小巧彼岸花,金豆子大小,如果不仔细看,那还真不知道。本来也只是做个记号而已,没想到,竟然帮了我们店大忙。”
“不过,大家也知道,现在呀,这世道是真变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妙娘微微叹气,面露忧伤,细长远山黛如峰峦般蹙起,柳叶眼也盈满了被人冤枉的委屈,在场的看客这时候也皆是被这娇弱真诚的面孔打动了。
这也不是巧了,在场的正好有一个人之前正好霓裳坊打折的时候订过一件衣裳,在外脱衣服也不雅,忙让旁边的兄弟赶快看看自己衣领边缘是否按藏一朵彼岸花,自己双手掀起来自己上衫的领子往外翻,得到肯定的回答了,拍桌子大叫,“我之前和我兄弟就说,看你们这几个闹事之人长的贼眉鼠眼,就不是好人,良心狗都不稀罕吃。”浑然不见之前左右摇摆的样子。
妙娘眼尾扫过一众人等,叹了口气,“各位看客也可以来看看,这是我来之前,随意带的几件供看客定制式样的样衣,各位看客也可以看看是否都是有这个标志。”
到了这个地步,那闹事的一桌子确是开始慌张了起来,左右人互相使眼色,盯着门口,便要悄悄退出去。
眼尖的妙娘一直留着心那桌人的动静,迅疾开口道:“我看这几人实在是害人不浅,小赵你们快快把门锁起来,我们把这几人拿起来、捉去官府,让官府给讨个公道。”
那几个闹事的人做贼心虚,听到这,立马慌不择路,跳过矮桌、踢倒板凳,便要往外冲,谁知周边的看客倒是将他们团团围住,插翅也难逃。
这一出闹剧这才方算是收了场。
不过,这闹剧,被那茶馆的说书人说成了一出故事——霓裳坊美娇娘智斗邋遢汉,趁着这个事情的东风,算是把霓裳坊的风头大大的传播了一番。
……
“所以,妙娘将那几个闹事之人真的交办衙门了吗?”青东这故事也只听到了前半截子,对后面的妙娘的做法也是颇为好奇。
“那倒没有,也只是激他们一将,妙娘说送衙门,上上下下要打点的人实在不少,也不一定要掘出来那身后之人,妙娘只是让人把那几个大汉用麻绳都绑了起来,送到她那间屋子,拷问了一番便放走了。”
“那他们有没有供出来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
“听她说,那几个人都是银样镴枪头,一听要送官府,全身就跟没骨头了一样,一进了屋子就是跪地磕头,喊着饶命饶命,说是被一人给的钱蒙了心,才干出了这事,说跟他们那打招呼的人说,只管去叫骂个几天一个人就给个几两。不过不知道是哪家的,只是大概描述了长相。听妙娘说,据那领头人描述的长相,竟然像是相熟之人,妙娘便跟其中一个人约好,让他之后来暗处偷偷端详是不是那人。妙娘也实在是心思细腻,还让人背地里压着那几个人到官府偷偷查了户籍留了信下来,才放他们走。”
“想来这事也定是同行干的,这浔县制衣坊也不少,慢慢查一查,走访一下,日子久了,总归会漏出马脚。这人的贪念是无限的,只怕是之前赚的更多,现下开了个霓裳坊,抢占了生意,便想出这招子损招,多行不义必自毙!”青东微微叹道。
且说这:
一场闹剧,七零八落,也算揭开一层迷障,借此看清一人。
四方苦主,千呼万唤,新人终将趔趄登场,了结前仇今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