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五月初。
趁着天色正好,白纭来到霓裳坊,在前堂跟大嘴巴的跑堂打了几声招呼,立马知道了不少新鲜事。
来到三楼妙娘屋子里,看着妙娘正在查着账目,白纭把门掩上,熟络的自己倒了一盏白茶,这一日日里也跟妙娘熟络起来,倒也不拘着那主客之礼。
“所以,那个人我认识吗?是我们这霓裳坊的人吗?”白纭托着腮,问着眼前的妙娘,刚刚听说有一男子对妙娘是穷追不舍,且比妙娘要小五六岁之多,好奇心大起,一时之间真想要问个究竟!
“唉——,你快别问了,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而且都二十大几了,还没娶过妻,这传出去多让人怀疑?”别看妙娘是局内人,看的可比外人更清楚。
而且那个男子看着也不像是心思纯粹之人,表面上倒跟她之前夫婿一般,面相看着老实,背地里,不知道藏着掖着什么呢?
她倒是对这个模样的再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多问了,我还以为现在是有不少年轻人贪图捷径,想找个姐姐扶持一把呢?”
“那倒怎么会,能在二楼定制一身织云锦做的衣裳,那织物可是不菲,只怕他家境可比我这好多了!”初听还以为妙娘是出于几分出言维护,但更多的是带着一番疑惑,“就是有点不解,他这年轻壮硕的小伙子,咋就看上我来了?”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之前来定制衣裳,我正在店里,随性帮忙参谋了几番,一来二去也算是认识了,隔三差五来找我出门踏个春、约个饭,我才懂他的意思。”妙娘陷入回忆之中,一双柳叶眼越想越锋利,渐渐收窄,显出丹凤的气势来。
每次出门赴约也不是聊些风花雪月,倒是这衣裳布料之事居多,她本以后那公子是掂量着他来,聊些她懂的东西。但经不得揣摩,观他言谈举止,只怕也是在这布料行当钻研过,有时候明面上说着听她言语,语气也诚恳,眼睛确是骗不了人,难以避免的,对她所提露出几分不屑之感,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可是妙娘毕竟也是行商多年,自然也是有一番好眼力。
“唉!不提这事了,我这对他也并无几分心动,只是被他纠缠几次也是实在挂不住脸面。半老徐娘了,天天还被感情之事牵绊,反倒被别人看作笑柄了。”妙娘倒是也不意愿跟那男子做太多瓜葛。
“嗯嗯!最近这店里的生意怎么样啊?我这也好久没来了?”
“两个月过去了,这霓裳坊也算是拉拢了一批客户,也算是扎下脚来了,更有不少人来打听你那副浔县秋景图,出价要买呢!”妙娘翻着眼前的账单,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浓,双眼又流露出风流飒爽之意。
“都有人哄抢到三百两了!所以这做手艺活,做到精深,真是价值不可估量呀!”
白纭听到这个报价也是颇为震惊,想不到那绣作竟然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一时之间有些惊叹,杏眼本来就大,眉峰更是高高抬起,羽鸦震颤,满是不敢置信。
“好弟弟呀,你可还是要对自己技艺有些信心才行。”看到白纭那满眼的震动,甚至惊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妙娘爽朗笑道。
“就凭你这手艺,以后也会越来越精炼,也该是更加张扬些才对!”平日里看着白纭与那不熟之人交谈带着一份子生疏腼腆。妙娘待他如弟,自然也难免想提点几句,做人有时候也该高调一些。
她这些年也算是走南闯北看过不少了,就他这一手画绣结合的手艺,还真是没见得多少人有这份随然灵性,只是观作,便能感受到一份对生活的积极乐观,把人拉入绣作之中。
要是说还缺点什么的话,那也只是技艺以后还有纯熟精进的空间罢了。
“嗯嗯!”受到鼓舞的白纭也是一番勉励自我,神采飞扬,带着几分清纯娇憨,矜持说道:“多谢妙娘提点,以后,自应是再多多同店里绣娘探讨一番才对!”
“是啊,那副浔县秋景图,我也和掌柜的商量过了,决不出售,就放在店里便是了,也算是我店的风水之作,怎可为了银钱就卖走呢?不过,这浔县秋景图,倒是做出来了,之后纭弟趁着手头接的活忙完的时候,也可以考虑做做浔县春景图、浔县夏景图、浔县冬景图,可好?”
“好,我之后也寻思寻思,等手头这件给松竹馆姑娘前来定制的衣裳绣好了,我就好好想想。”白纭自是应承下来,日复一日全是绣些千篇一律的图景倒是也没多少意思,还不如琢磨琢磨如何推陈出新。
“不聊了,我去后堂的绣苑和那边的绣工打声招呼去了。”聊了几句,想着妙娘还忙,白纭便去了后堂。后堂仅仅是一间南北极为通透的大屋子,已然初夏,门窗大开,透着气。
这间屋子开了三个门,对着不同的工匠,倒是泾渭分明,各个地方各有各的技艺,最靠左边是一些绣娘,撑着大大小小的绣架——一夜湿气、沾满水滴的杏花、羽毛鲜亮的翠鸟、春日蹴鞠赛的青年……各有光景。
中边是一些织工正在用着三锭的脚踏纺车,他们用力瞪着脚踏杆,随着轮子飞动,凌乱的线团编凑在一起,如水流动涌出,有的用的麻线,颜色朴素典雅最是适合清寒人士,有的用的颜色鲜亮的蚕丝线,便能出来泛着光波、如柔荑娇软的绸子,最是适合小有家产的中流人家。
靠着右边是几台二丈高的花楼织机,提花工坐在织机上层的位置上,不断提拉着经线。织手坐在下面,用着些珍贵的鸟雀羽毛、金线、染好亮色的蚕丝线上彩,编制着纬线,逐花异色。极为熟练的工匠一日也不过能出三寸而已,也不过如手掌长短,难怪能穿的其这织云锦的人着实不多!
白纭只跟绣工这边比较熟悉,进来也只是跟些相熟的绣娘打了招呼,“孙娘,你这是在绣什么?”看着尺寸可不小呢?
“有一户商家定了个小的绣件,在一片蓊郁的树木中绣些禽鸟灵兽便行了,说是要做个摆件便是了。”白纭搬了个板凳倒是坐在孙娘身边待了一会。
孙娘五十有余,熟练极了,所用针法也倒与白纭日常所用有些不同,静静做了会,端详学习了好一会,仔细揣摩了这针法的妙处,才算停下专心的目光。又是和左右绣娘闲聊了几句,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离开。
白纭每次来都是带着学习的心思的来,因此也能从不同绣娘身上学到许多新东西,次次也都是收获满满而归,在一次次观摩中倒是也有不少所得。
“孙娘,时间差不多了,我便先走去接孩子下学了。”
眼角爬满纹路的孙娘看着白纭走了,跟着身边的绣娘又聊了几句,“我看这白纭公子倒是也有趣,自己绣的便那般好了,还看我这做啥?弄得我都怪不好意思了。”
“哈哈,每人惯用的针法也大不相同,我看我们是年龄大了,用惯了自己习惯的针法,不愿变通了,白纭还小呢,还可以揣摩揣摩,说不定,倒是也能从我们各自的针法里琢磨出些新东西来呢!”
“再说,又有多少人有那白纭公子的耐心,只看便是一坐便是快一个时辰,让我干坐在那坐着不动手,我可受不了。”旁边的绣娘也是插话道。
一屋子绣娘倒是说说笑笑,有来有往着。
白纭脑袋里装满了各位绣娘的针法,在脑海里不断与自己的针法做着对比,琢磨着各种针法的用处,将这些针法串上了线一一比量,倒是也颇有所得。
一听到夫子下学的声音,只看到小秋儿便拿袖子把桌子上的东西扫到自己的书篮子里,和前后桌交头接耳、暗暗说着些小秘密,等着小夏儿把东西一样样规整后到自己的书篮子里,才一齐往外走,远远看着今日是姆父来接,两人更是高兴——姆父来接的次数少,显得才为珍贵!
两人皆如乳燕投林般冲向白纭,白纭往后退了几步才刹住脚、拢住两人,微微笑道:“走吧,我们先去书肆二楼坐一会。”
青东书肆里新招了一个账房先生,叔父前几日便带着婶子出发前往京都了,一路悠长,现下天气也暖和舒适,正是适合赶路的时候,估摸着五月中旬便能到了。
正好趁新来的账房先生,青东也算是彻底梳理一下店铺的进项,这几日也是忙碌的很,再过不足两月便是要缴纳夏税的时候了,这次可没有顾叔父帮忙,怕新来的账房先生不熟悉,也得全凭他来应酬了。
现下铺子里的各种进项,最为赚钱的那自是黎报和广告帖子,现在也基本上能做到一日一版,也新招了一些人,原来的普通工匠王大春、吴明等人倒是也成为了各自的工匠管事,专管一类。
就连前堂跑堂的小谷底下也带着三四个人,例薪倒是越发高了,他也不需要一日去跑两份工了。只这书肆一家,便能让他和病母有滋有味了。那剩下来的更多时间,小谷倒是越发爱起看那些商贾之书,要是把那在商贾之书的劲头上拿来科举,只怕早也踏入仕途了。
再往后数的一大进项的便是那盲书,没想到,这盲书的后劲竟然如此之足,除了那些本就对松竹馆姑娘情有独钟的追捧者,不少闲人散客也为了讨个情致,来买上一本盲书凑个热闹,抽到谁算谁,也能去松竹馆潇洒一把。不过这部分盲书大部分的盈利都是归了松竹馆。朱家书肆说起来,也只是跟松竹馆吃肉喝口汤罢了,只不过这部分钱倒也着实不少!
再一就是日常的书籍售卖、纸笔,冬春之时,倒是有不少人专门来买那树皮纸做纸衣,只不过现在步入初夏,那纸衣密不透风,已然不再合乎时宜了,慢慢倒是店里难寻了。
“小谷哥哥好!”两个孩子跟小谷打了声招呼。
在一楼,小谷正好在整理书肆店面,看着请来的人重修木柜、打点插花,现下书肆的人来人往也实在不少,也一步步添砖加瓦,学着松竹馆,添了几分阳春白雪,闻言,抬头,便看到白纭一行人。
白纭也跟着小谷打了声招呼让两个孩子先自己上去,自从上次和小谷在松鹤楼一聚后,也不再把他当成店里打杂的,更是像自家弟弟一样相待,每每见到小谷也总要嘱咐一番。
光说自家小秋儿、小夏儿这一年变化大,那也没眼前人窜得快,仿佛柳树一夜之间抽条了,去年刚来的时候也不过跟白纭一般身高,脸颊凹陷,面黄肌瘦,看着像逃难的流民般。
这一年过去,倒是快要赶上青东身高了,像是一直熬着冬、埋在地下、一直攒着劲的春笋,就等着一场春雨便能破土而出、日夜拔节……也终于算是像个十八九的大小伙子的正常身材了,白纭看着也极为高兴。
白纭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灵动了几分,低头向两个孩子柔柔说道,“你俩先上楼把夫子留下的作业写完,待会我再上去陪你们。”
说完便走向小谷,打量了一番,款款说道:“小谷啊,你这也老大不小了,看你这日子也算是越来越好了,我在那霓裳坊倒是也看到见到几个跟你年龄相访的女子,你要不到时候也随我一同去看看,有没有满意的,看中了要主动出击呀!”
猛一想到妙娘被一个年轻男子穷追猛打,再一看小谷,岂不是也到了找婚配的年龄了?家里病母恐怕也不能帮忙参谋,何妨他来帮忙穿针引线。
小谷连连摆手,平日里遇到再难缠的客人都能滔滔不绝的人,此时倒是支支吾吾,脸上像是打翻了调料铺子——酸甜苦辣涌上脸又红又白,眼神也躲躲闪闪,想了半响,才开口道:“白纭哥,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家里条件也不怎么好,还有一个老母亲,再让我打拼两年攒个家底再说吧!”
小谷也自是对自己有一番看法,一颗心早已扔给了笙楠小姐,但是却从不敢声张,说是打拼两年,其实也不过是再给自己两年,让那颗热心浇灭便是了,自己一个平平草芥又怎敢奢望那当空皓月呢?
此时,他又哪里敢直接跟白纭哥说自己独独钟情于那郭大人之女,只怕也会被劝上一番,早点死了这番心意。也只是深埋心底、聊以慰藉。
白纭看他目光躲闪,确是多想,以为他只是因自家家庭自卑,怕配不上人家姑娘,拍了拍肩膀劝道:“唉,这都是先成家后立业,你这也不用过分计较,等你打拼好,说不好现成的姑娘就没了,还不如早早表明心意算了,也让人家姑娘知晓情谊,不然,也怕白白错过。而且,总有些好姑娘说不定愿意跟你一起打拼呢?两个人过日子总比一个人轻松些。看我和你青东哥,两个人一块不也是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吗?”
“还是算了、算了,白纭哥,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再等两年、再等两年再说!”小谷连忙说着,带着一万分的求饶,眼角扫到一旁的手艺人快要将店里打扮结束了,脚底抹油便要溜了,“白纭哥,我看那木匠也快收拾好了,我去再检查检查,这事就这么定了,不用为我费心力了。”
白纭自知也是劝不了,脑瓜子一转——不如哪天找个由头把他唬了去霓裳坊,来一招声东击西,说不好也能凑个姻缘。
这一出倒是也确实凑巧成了个两全其美的好事,不过,实在是和白纭预期之中的迥然不同便是了。
又等了一会,青东才忙完,正巧白纭也陪着两个孩子把作业完成了,一家人携手去那松鹤楼开个小灶吃。
路上,白纭跟青东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青东黑眸微转,试图找个委婉的方法劝住,又一想,自己夫郎脑子里竟然会有这样完全不着调的主意,还不如抓住机会赶快趁机嘲笑一番——这样的时机可不多!
乘兴挑眉说道:“我看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人家正经红娘要合八字还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流程长着呢,哪像你单单牵个桥、见个面,后面就算成了,也不是两个人同意就过得下去了,这是两个家庭的事。又不是咱俩一般,从小知根知底,哪有你想的这么轻松?我看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能耐,咱没有金刚钻,可不敢揽瓷器。”
白纭接收了这份嘲笑,气呼呼怒瞪了一眼,一脸不服输,抿了抿唇,放下大话,“哼,你怎么就知道不行,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小谷是男大十八变,现在是越发俊俏了,天天守在你们书肆,一帮大男人,哪里见到些适龄的姑娘呢?我哪天就把谷雨唬了去见见那边的姑娘,定要给他选个好人家!”
且说这:白纭乱点鸳鸯谱,实属无心栽柳。谷雨误入霓裳坊,巧凑珠联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