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趁着清明时节，书肆随着那书院放了几天大假。
如今青东一个月逢上好时节，倒是有十几两进账。白纭也是高低起伏，有的时候拿个七两八两，遇到出手阔气的大方人家，一个月赚的二十两也是有的。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攒的家底也差不多了。便拿出来积攒的绝大多半——也有五十两之多，想着便还给顾父顾母和大舅哥。
说起来，去年也差不多是清明前进的城，谁能想到，这不过一年，两个人倒是能各自有这般大气运呢？
说是清明，却也轻快，倒像是那郑灿兄所说的郊游一般，回村两天赏些山野风光。插柳、放纸鸢、游船、拔河，顺便祭祖罢了，而且这次青石兄弟高中，甚是喜气，顾叔父更是带着婶婶早早便回村宴请了一圈同族之人，老顾家这次有人高中，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甚是光彩……
日和风暖，青东在岸边接应着夫郎和两个孩子下来。
几个人刚刚站定，便看到一个极大的秋千从一层层青树绿烟笼罩着的屋舍里冒出头来，有醉仙居那三层楼那般高。
等到靠近了，便看到有些大人，爱逗自家的孩子，把半大的小孩子放上去，小孩子站在上面往下一瞅，都跟深渊似的，双手牢牢把住两边的绳索，瑟瑟发抖，快要哭出来了，不敢站在上面。
这大秋千是为些青壮年造的秋千罢了。来来往往也不少年轻人，蹬着那秋千，眼看着都要越过顶上横杆画个圆了才落下，直看得旁边看热闹的人阵阵叫好。
胆小的也有不少人，可是听到旁边人阵阵叫好，心痒难耐，用漏着缝的手看着那秋千从高如暴雷而落。
虎子哥俩虽然年幼，但却也结实得很，暮春还有些寒冷，两个人都穿着单衣短打，在一帮壮年里面倒是也不显眼——身形实在不像孩子。双手抓住那高高的秋千板子，一使力，便把整个身子撑了上去。
在那秋千上，两个人对立站在板上，对面双腿交叉，一人向左荡时发力、一人向右荡时发力，胳膊也有劲，牢牢把着两边的绳索，腿往下用力一曲，便有一股子往前走的力，一来一回，越晃越高，到最后，都差一些要跟秋千上面的横梁一样高了。
周边看的人都心惊肉跳，直怕那俩孩子一下子胳膊卸了力、或者脚没瞪住，摔下来，那么高，可也不单单是缺胳膊少腿的事了，要是一个没蹬好，掉下来血浆都得洒一地。
底下人看着两个孩子玩，也不敢大声说话取笑了，毕竟看着再壮实，也还是孩子，怕吓到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玩累了，才下来了，脸色红润，也没见腿软脚软，跟个没事人一样。
小夏儿在底下看着都觉得害怕极了，有些恐高，青东笑着说要抱着他上去玩一遭，他唯恐摇头晚了把他抱上去，都快要摇成拨浪鼓了，连连说着不敢、不敢，慌忙往白纭身后躲，拿着衣衫挡眼睛，来一招掩耳盗铃。
白纭拍了拍青东作势要抱起来小夏儿的手，薄怒的眼神轻轻扫过，“你要想去玩，自己去，你别吓着孩子了，我和俩孩子先去爹娘屋里，不管你了，你自己回去吧。”
夫郎发话了，青东哪敢真自己去等着玩，看这周围一圈圈也不少青年人，等到沦到他，怕要等上一大会了，“嗯嗯，我们先回去吧！等晚些时候我再来看看。”
一到顾父顾母家，倒是立马进入战备状态了，顾母挨个给人分配任务正准备做青团呢。
做青团也是个体力活，难得的一家老小齐出动了。直把那荡秋千抛之脑后了。
顾父说是不愿意凑热闹，其实也就是想偷懒，在旁找了个由头，拎着壶小酒，便出去找自家兄弟喝酒去了。
青东力气大，专门揉长得像小麦的细长绿绿的浆麦草，里面的青汁慢慢挤压出来，然后用那汁水和上糯米粉，把青团皮揉的光滑顺溜。
顾母和白纭在那拌着里面的馅，有马兰头馅、豆沙馅、咸蛋黄馅、竹笋豆腐馅，每一样也都包了不少，两个大人捏的团子倒是圆润饱满、胖嘟嘟的。
小秋儿小夏儿负责添乱，脑洞大开一番，将裹好馅料的青团当成了泥巴，捏了各路牛马……
一出锅，颜色比玉石翡翠还要添上一分透亮，青草香味浓郁，宛如打割了一片乡野的阳光。等着放凉，外皮也是柔韧弹牙，软糯可口，再配上里面的馅料，一口便尝到了春天。
“娘，我到时候再带些马兰头的回去。”
白纭最爱吃这野菜马兰头的，清明前的马兰头口感也是最佳，一旦过了清明，梗茎变老，马兰头就会生出一种苦涩的味道，便再也不是这个时候清新的味道了。
“嗯嗯！家里也就你爱吃这口，寻常人家哪有爱吃这野菜的青团，都给你留着，我们今天多蒸几锅，晚上你也一样挑一些给你哥哥那送去。”
说起来，顾母早早便打发老伴，屋前屋后田埂里掐了些脆嫩的马兰头，就是惦记着白纭爱吃这一口。
晚饭，青东一家是在哥嫂家吃的，几个大人在屋子里继续吃饭闲聊时。
早早吃完饭的大虎小虎带着两个弟弟到了院子里，拿着油灯诱捕小飞虫，在屋外犄角旮旯的杂草、乱石里生活的小虫子们今晚也遭了殃、没了家、受了难……
“今日我看那大虎、小虎在那荡秋千，可比我那时荡的好多了。”饭后，看到了大小虎，青东想起来看今日没荡成的秋千。
“唉！这两孩子，成天东奔西跑，再有不到几年，这村学也算是结束了，考不上书院，光有一身蛮力，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办？”嫂子也是叹气。
“我看也不用愁，这两孩子这还不到十岁呢，就这么有力气，到时候靠这力气，到时候接着我哥铁匠铺的生意，绝对是吃穿不愁啊。”白纭说着。
“或者以后进城看看，我看这两个孩子，以后肯定也是两大员健将呢，去进城组个队踢踢蹴鞠倒也行啊，就这体格子，以后绝对杠杠的。”青东提议道，这两个孩子身形矫健，以后定是不愁。
“嗯嗯，再看吧，现下这两个娃是越发能吃了，一次要吃个三四碗饭才管饱，有的时候出去玩，也不过小半天，便回来喊着饿了饿了，闹了个大笑话，整的我跟个后娘似的，天天短了他俩吃的，出去串门子也把亲戚给吃怕了，真是养了两个大饭桶。”
嫂子嘴上这么说着，眼中流露出满满自豪，两个孩子长得这般壮实，在村里哪个人见着不是夸上几句，自己自然是功不可没。
快临走了，白纭将哥嫂之前城里买房支援的银钱拿了出来，“哥哥、嫂子，现下我和青东城里也安稳下来了，这钱便还你们了。想来，也差不多一年了，现下我们一家四口生活也都妥帖的很。”
黑土自然也知道白纭这些日子生活定是也好上不少，不像去年刚刚进程那般忐忑不安，也没推脱几句，便接下来了。
“说起来，自从你介绍来的霓裳坊来我们村子里收着那缂丝，比我们之前直接交给那世代来村子里收的人，赚了不少呢，咱村里也有不少人感激你的很！”嫂子作为缂丝工，现下一个月也能赚个二三两，算下来，比自个夫君天天抡大锤做铁匠赚的多。家里银钱也是充盈不少，溪西村里的生活都是越过越舒坦！
“嗯嗯，你可不知，我们这村子里的缂丝多么受欢迎，也有不少外县人打听到霓裳坊的缂丝直接来买呢，之前我们倒是被那算着日子便来收的货郎唬住了，谁想到这村子里大家习以为常的，在外面那么金贵呢！”也算是霓裳坊的妙娘良心，让利了不少，想着也要计长远，便没怎么克扣。
两人又在门口聊了一会才散开，旁边的两个男人此时倒是惺惺惜惺惺了，早没聊完，在屋子里坐着多好，每回偏偏要到家门口，才发现还有那么多没聊完的……
第二日，祭祖。
白纭和顾母两个人在家准备着餐点，其他一行人随着同族、统一黑白着装、浩浩荡荡如行军般，朝那祖坟前进，尾巴上跟着些凑着热闹、穿的花枝招展的小孩子，拿着七彩纸鸢边走边放……
去的时候，青东手里拿着吃食酒水，回来的时候，吃食没了，倒是添了样新东西——从柳树上折了几根抽条柔韧的枝条，教着孩子编了柳条花环，看到路上的野花，也随意掐上几朵，寻缝插进去，凑了个五彩缤纷的柳环。
一回家便嚷嚷着给白纭戴到了头上，眼若流星，光彩湛湛，拉着白纭的手急急便往屋里走，“你快去西屋爹娘屋子里照照铜镜看看，真好看！”
白纭脸色纠结，在戴上之前，已然看了好几眼，一双手是扶一下也不是、拿下来也不是，脚跟扎在地上了一般，实在不想动。
——这配色，甚至不如那小秋儿只是点缀着柳叶的环好看，这花也插得高高低低、惨不忍睹，倒是折煞了一路野花，走出去，只怕也会被人当成那些头上插满各色新奇玩意吸引孩子的卖货郎……
心里叹了口气，算了，好歹一番心意，这种机会也不多，反正也不出门，都是自家人，也不怕闹笑话……
顾母看到了，捂着嘴巴乐不可支，白纭顶着那一头花花绿绿，配上那眉峰微蹙、无可奈何的神情。再加上旁边青东手舞足蹈，急着拉着白纭往西屋里走，引以为豪、眉飞眼笑的神情，还有两个孩子在一旁也递着花环，也抢着要姆父戴自己的花环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乐，笑得肚子都快要抽过去了想要打滚了……
次日上午，趁着顾父带着儿孙去河边玩，顾母和白纭在家收拾着，一层一层往竹筐里塞，“这不时不食，什么时候就吃什么菜，你们现在在城里，有些野菜吃着也不方便，早让你爹都把你们爱吃的都寻了些。”
说着一样一样铺进去，铺一层放一块麻布，还撒了些水，嘱咐着，“这香椿头刚拿回去的时候，趁还新鲜，你就炒蛋吃，多给你弄了些，这天气也放不住，你就拿些盐把水分揉出来，再盐渍起来，以后直接吃或者切丁拌鸡蛋液蒸着吃。荠菜呢，你就包些荠菜馄饨吃，马兰头你回去焯焯水，和香丁干凉拌吃、再滴上麻油……”
“嗯嗯，”听着顾母一样一样安排的明明白白，白纭也像个小陀螺般，跟着顾母忙前忙后收拾着。
跟在顾母身边，自己永远像个孩子，只转不动、嗖嗖应声便是。只有到了城里，自己才是个大人，得顶起来一个家呀。大小永远是相较而言，只要家里有大人关照，在爹娘这里，自己就是个不用操心的孩子……
正说着，带着儿孙出去挖螺蛳的顾父回来了，四个人拿了大大小小四个竹篾子，一路走来，竹篾还滴答滴答往下淌水呢，看这四人气势洒脱大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把兰溪河龙宫里的宝贝都掏回家来了。
到底是顾父熟练，摸了最多，脸上也颇为自豪，进门的姿势都比出门的时候气派沉稳了不少，昂首阔步，说话也更为铿锵，像个官老爷回家，还一定喊着要顾母出来接驾……
那小夏儿也摸了几个，上面还给掐了片嫩叶子遮阳、油菜花作伴，好像这几只螺蛳是来篮子里野游，不是一家子齐齐整整进灶台的一般。
再看小秋儿那竹篾子，得了，就不指望他了，全是些被河水打磨的光滑如镜的各色大大小小鹅卵石。
看这两小，裤腿也都湿漉漉的了，顾母也没多说，转头让白纭赶快带孩子把衣服换一套，语气欢快，喜上眉梢，“真好真好，这真是摸了不少螺蛳。清明螺，赛肥鹅啊，快放清水里养养，撒点盐，把沙子吐好，今天中午做酱爆螺蛳！”
这时候螺蛳肉厚丰腴，鲜嫩筋道。浓油赤酱、热锅爆炒、汤汁红亮，一嘬简直要鲜掉眉毛！
吃过午饭，趁着天气正好，顾父、顾母将孩子们送上了渡船。
正巧看着几位带着帽笠、身着麻布薄袄的农人在远处高高的田垄上踏歌而行、自然洒脱。顾父认出了是相熟的村中人，双手大拇指相接、四指相触，远远大喊一声，唤来一阵歌响，激起一群飞鹭。
溪西村这时鸟鸣悠悠、绿水潺潺、黛山掩映、野花幽香，可不正是歌唱舒心的大好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顾母：磕自己拉的cp真开心！第一现场、第一视角、绝对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