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还有几天便到了,大街小巷里,也都寻了空地扎两个三角木墩,上面横上一根结实的木头,两边挂上木环,挂上粗长的、好几股编的麻绳,麻绳底下拴上一块木板,搭建给孩子们玩的秋千。
杀猪巷里,好心人家,也在巷尾空地上建了一个木秋千,两个孩子每天下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那边抢着玩秋千,秋千本就是给小孩子玩的,建的也不高——寻常砖墙高低,巷子里的人也不多,总能轮到这两个孩子玩上一会,你推一下我,我推一下你,荡荡悠悠、飘飘摇摇……
白纭做好饭了,两个孩子还在外面乐不思蜀,左等右等也等不回来,便出了门,去把他们喊回家吃饭,小秋儿在秋千板子上,一见白纭来了,连忙喊着,“姆父、姆父,你快也推我一会。”
正巧旁边还有一个孩子眼巴巴等着玩呢,白纭连忙从秋千上撸下小秋儿,拖拽两个人往巷子里走,嘱托着说,“在外面,可别一直霸占着秋千玩,要大家一起玩,听到没有!”
“可是我们也没玩多久!”听到这,小秋儿是一万分的委屈,头一扭,小嘴一别,急的直跺脚,全身写满了一万个不开心,泪珠子眼看着便要啪啪啪往下掉了。
他也是在其他孩子后面等了好久才等到,结果刚刚等到,也没玩几下,就被喊着回家了,还要被姆父教训,这事放谁那也要不开心。
小夏儿也连忙在旁边慌忙解释,紧紧拉住姆父的手,“姆父、姆父,哥哥刚刚推我玩了好几回,自己还没玩过几次呢。”
白纭听到这,也知道是错怪孩子了,连忙蹲下道歉,“乖秋儿,姆父知道错了,走走走,咱们再一块回去帮你一起排队好不好!”认真诚恳的道了一番歉,又带着小秋儿回去重新排一次队,看着小秋儿气消了,才带着两个娃回家。
晚上说出去有些事情的青东也回来了,一推开家门,院子里横七竖八的放着几根木头、散着一些粗壮的绳索,正在那拿着木锯比划着长度呢!
“回来啦?”青东抬头问着,回来的时候看着门口虚虚掩着,进来了也没人,玉兰树下的灶台还热着,便想着,白纭估摸着又去接巷子口玩秋千的两个孩子了。
把扛回来的木头卸在地上,组装起来也不麻烦,院子里打量了一番,想着书房前的玉兰树下的空地最是妥当,描好点准备搭建了。
不过为了安全着想,捆绑的绳子多多加固了一番,木头都是选的顶顶结实的木料子,虽然看着秋千也小巧,还是多用了些麻绳,底下的板子也用的结实的木料。
小秋儿、小夏儿一回来,看到青东在那做木工,还不知道要做啥,白纭倒是一眼便看出来了,想着反正饭在灶台里热着呢,天气也热了起来,不怕凉。
倒也不碍事,索性便喊着两个孩子,把门闩上,“走,咱一块去帮爹爹把秋千搭起来……”
不过两个孩子倒是帮不上多大的忙,顶多递个工具,毕竟都是出力气的活,至多,在一旁呐喊助威罢了,还得妨着小夏儿别被木锯划伤手……
秋千架好了,白纭还特意找出了些稍微柔软的一些麻布,将两边绳子靠近板子的位置细细裹上了一圈——怕麻绳太糙,勒到两个孩子的手。
本来以为搭个秋千倒是也用不了多久,没成想,前前后后也快花了两刻钟。弄完了,看了一眼灶台,想着反正灶台也稍凉了,便又由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自家的秋千。
虽然不如外面的秋千洒脱——不能像在那空旷的外面,可以左右高高荡起。家里的也只能推推玩乐了,不过两个小孩你推我送,玩得也是个没完没了了。
青东去灶台又添了一把火,菜又温热了起来。
灶台边的橙黄油灯火苗,配上灶台里熊熊燃烧像火凤凰飞舞着噼啪作响的木头,再加上皎洁的银灰色月光,满院子的明亮温馨,孩子的笑声传出好远。
天色愈晚,风愈带凉。等着菜热好,端到堂屋,小秋儿已经全然忘记今天晚上还生过姆父的气,沉醉在自己家里也有秋千的快乐中……
等把孩子伺候睡了,两个人都没急着去书房继续忙活,也轻轻的荡起来秋千,“明天去看蹴鞠比赛吧!孩子也正好趁着春日放松放松,回来的时候便绕绕路,也去那柳园的簪花亭看看花,听书肆里的伙计说,柳园的大红花都开了呢!”
青东说着,一边轻轻推着身前的夫郎,一阵凉风吹来,花开满树的白玉兰便落下一朵朵粉白花朵,盈个满怀……
“嗯嗯!”白纭感受着此刻的轻盈,如落花般往前飞去,又慢慢落回到青东的身边。
第二天,等着孩子们下了学,青东和伙计们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孩子们一起去了蹴鞠场。浔县这书生巷的蹴鞠场往年来玩的人也不少,尤其是,每一年都会有一场极为盛大的蹴鞠比赛。
清明前的书生巷里的蹴鞠赛,十里八乡的人都极为重视,甚至有专门的蹴鞠社筹划,合起来一共有八支球队,五大商行各有一只,士馆的人倒是年龄大了,便让逍遥书院的青年一支队伍,再加上民间自发组织的二支。清明前几日,便是安排两两对抗,打个六天,两只队伍进入总决赛,清明时节便是最后的决赛时日,蹴鞠社的人靠这几日的蹴鞠场进场费就能一年吃喝不愁。
青东这几日在书肆,也经常能远远听到蹴鞠场里传来阵阵欢呼呐喊,存了心思一直想着寻个空带着娃也去看看热闹。
四个人在门口花了八个铜板才被放了进去,蹴鞠场也实在不小,长约几十丈,边缘建了一层层渐渐往上的青石台阶供看客就座,偌大的球场中间竖起来一个红漆球门,高约三丈,上方一丈处用麻绳结网,四角用金彩缀着水波纹,中间留了一个风流眼,最边缘还用姜黄色丝线镶了一尺的边。
尽管也还不是最后总决赛,整个蹴鞠场也是人山人海,不是农忙时候,周边村落里也不少人特意进城看比赛呢。
左看右看才寻了个合适的位置。不光孩子不懂这玩法,就算白纭对这蹴鞠规矩也不是很懂,只看到场上分左右,左边着青锦衣,上面绣着盐铺,右边着紫锦袄,后面绣着茶铺,估摸着是这两家的球队。
只看着那球并不落地,大家都在耍那脚上功夫,球一过风流眼,倒是也激起人群一阵欢呼。
青东对着蹴鞠倒是如数家珍,手不断指划着球场中人,“刚刚那个进球的人我们都称呼是球头,专门负责把那球踢进风流眼,那个方位的是正协,负责……”
“那怎么就算赢呢?”小秋儿问道。
“就按照那最后进球多寡算胜负!”
日头慢慢西移,场上也终于算是分出了胜负,也有不少人,进场前还买了那蹴鞠社印发的彩券,赌哪家赢输,有人垂头丧气,骂骂咧咧的跟后面的人说,“我看那盐队的左竿网和右竿网实在太差劲,像是茅草秆打狗,谁能想到,去年拿到最多球彩的人今年表现这么差劲?我算是拿煤刀砍脑袋 ,可倒了血煤了,偷偷拿了几两压赢,回去可怎么跟家里人交待呀!”
也有人兴高采烈,声音大的很,颇带炫耀,“哈哈哈,那茶队倒是给的少,还得多,我这进场只买了五十文铜钱的注,出去便能拿一两银子。”顶着身边人气恨的眼光也毫不畏惧,甚至颇为享受,这算是押宝成功了。
等着比赛结束了,青东看着周围的人散光,才从坐的台阶上起来,发现斜前方最佳观赏位那里竟然还坐着老熟人呢。
原是齐温安和那活阎王杜瀚溟,后面也跟着一大帮子家丁,那活阎王隔着老远,也抓到了他的目光,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捎带着潭水深千尺的寒意,带着如刀戕喉的刺探,带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威压,气势甚是逼人。
青东打量了几眼,也没有再细看。
本来还想着跟白纭说,要不要去跟齐掌柜打声招呼——远远看着齐温安,觉得那人身形怎么那么单薄,像张纸一样,一阵风便能吹走了般。
但看到温安旁边那人面色漆黑,不好招惹的样子,想了想,还是算了。
看齐温安在旁和这等大人物讲话,寒气侵人,也只怕累的很,便拉着两个孩子走了。趁着日头还未落下,还想陪着夫郎去柳园簪花亭看看那新开的红花绿叶呢……
柳园在清闲格里,是浔县最大的园林,一年四季,月月有花开,处处有景致,也都有专门的花仆打理。这个时节,倒是那牡丹怒春的时候。
簪花亭在柳园的东北角,重檐六角攒尖顶,六根枣红色抱柱。周边栽遍了芍药、牡丹。像青东这粗人,倒是分不清哪是芍药、哪是牡丹,只能分得清那是白的、那是粉的、那是黄的、那是绿的……
青东和小秋儿左左右右踩在鹅石小道上,绕着亭子溜达了一圈,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把这亭子周围的花看尽了,两个人坐在在亭子下面的台阶上,看着藏在牡丹繁茂的花枝下,在那搬运着东西的蚂蚁,不断拿着树枝拨楞,给勤劳的小蚂蚁们护驾,帮他们移掉如山高的枯叶根茎,给他们踏平深渊巨壑,给他们递上上学时,怕孩子们饿,白纭特意准备的还没吃完的糕点渣渣……
白纭倒是搂着小夏儿看得不亦乐乎,半蹲在一旁,指着眼前的一簇白色牡丹——那花外面瓣大而润,往里面倒是越来越细,带着如绉纱一般的褶皱,里面包裹着姜黄色花蕊,一朵花如一枚绣球大小,质地如白绸,颜色似雪如玉,“这个牡丹花叫白雪塔,也叫玉楼春,我之前在倒是也绣过不少,细看还真不如这真花颜色动人。”
小夏儿倒是学话,仔细咀嚼了这名字,“塔!它这花瓣一层抵在一层上面,确实像小塔一样!白雪是什么呢……”
仔细在这花这里端详了一会,又凑到旁边一簇浅紫红色的牡丹处细细端详,这牡丹花名魏紫,花型便是更大了,如同那荷花一般大小,微风一吹,摇曳动人……
天色倒是渐黑了,一行人也踏上了归家的路,青东找话说道:“今日这牡丹和芍药开得还挺好的,一个个的,又大、颜色又鲜亮。”
这话倒是让白纭想捶他,这搁谁家里不气人,看了半天的花,连牡丹、芍药都没分清,这周边一圈芍药可都还含着苞,一枝未开呢,今日来看,只有牡丹都开了。
松开牵着小夏儿的手,抬起手轻轻推了一把旁边的青东,嗔骂道:“你个大老粗,今天看的可都是各色牡丹,今天回去,便罚你写一篇簪花亭观牡丹有感!”
青东连连求饶,在孩子面前,顾不得脸面,讨巧卖乖道:“求夫郎可饶过我这一次,下次等芍药花开了,我一定仔细看看哪是芍药、哪是牡丹。”
旁边的小秋儿猴精猴精的,寻到了显威风的时机,抢着说道:“爹爹,你这么大个人了,可真笨,我都分得清,你看那牡丹花,枝条都硬实,像树枝一样,阿姆说的芍药,茎就软一些。叶片也很不一样哦,那牡丹花的叶子就厚一些,正面是绿色的,反面毛茸茸的。那芍药就是两面都是绿油油的,细长细长的。我可就教你这一次,下次你再不会,我可也不教你了。”
好吧,看了一场花,在场两大两小也只有青东一人牛嚼牡丹了,倒也不算委屈了这一亭子的姹紫嫣红。
不过这小秋儿也惯是活学活用,模仿着青东说话倒是有模有样,有的时候白纭在家检查着孩子写那夫子留下来的帖子,看到了错字,定要让青东把小秋儿拎到书案边,指着错字,来来回回罚写几遍,青东回回总是会说道,“我可就教你这最后一次了,下次你再不会,我可也不帮忙了。”如今也是一出一报还一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