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松竹馆花魁日!
黎报从九月份便开始为了姑娘们收票打榜,为帮各馆的小娘子们竞选花魁做准备,尤其是九月初和十二月中旬,更是不少人来到朱家书肆,争着抢着为自己心仪的小娘子投上一票,最后也终于是尘埃落定:
素梅馆的绾梅姑娘凭着一副好歌喉,兰香馆的夜兰姑娘凭着一番插花点茶之艺、清竹馆的婕竹姑娘凭着带着万般文思风情的好画、凤菊馆的桐菊姑娘凭着一手调香技艺从四馆数百位姑娘中脱颖而出。
仅靠各位姑娘的选票,松竹馆便是赚了往年花魁大选的二倍之多,也可见得这几位姑娘的才艺高超,能让人心服口服为其掏钱,送上花路。
松竹馆的管事也是会做生意的,想着,把书肆招来,再出一版争花魁的盛况,随着黎报走遍大江南北,岂不是也是一桩美事。
因此,这次十二月二十日的花魁会也更是比往常隆重几分。
管事的姥姥特意也在一楼靠前留了两个位置,请顾青东前来观赏。青东想着上次自己独自去那松竹馆便惹了夫郎一顿牢骚,这次想也没想,便拉着白纭一起涨一番见识。
天天说这松竹馆是销金窟,今日倒是亲自感受一番这纸迷金醉的氛围。
不过,之前出门喝酒没吃饱的景象历历在目,两人这次出门倒是填保了肚子方才出的家门。进了松竹馆便往群芳馆走,群芳馆作为松竹馆主楼,每年四馆的评选自是在此。
群芳馆平日里,或是邀请些梨园评弹在此唱戏,或是排练些剧目在此上演,建的也巧妙,舞台在中央,四周环绕座位。共有三层楼,一楼能容纳三百人左右,二楼三楼均为小包厢,三楼合起来也勉强合计六百来人。
一楼皆是雕花短案配方凳,一桌恰好两人,每桌上均摆着茶水、点心、素纸、笔架砚台、香炉、插花,青东这一桌的位置倒是靠前,旁边便是一条过道。二楼三楼想必更是文雅一番。
可今日这花魁选举造势已久,毕竟这选出来的人也都是一票票砸出来的。
自然有些人买不起入场券的人怀着满腔热血——即使没有银钱入场——想着第一时间知道结果,便紧凑的围在楼外,透着窗户缝往里张望。幸亏窗子都是彩色琉璃花窗,要是油纸糊窗,只怕那数不清的洞眼要把这楼弄的四面穿风了。
不一会,便是管事的上来宣布此次花魁大选正式开始,邀请各馆落选姑娘们表演了一段歌舞技艺热了热场,箫声悠悠,掩盖住了窸窸窣窣的下台声。
霎时,三层楼所有的烛灯全部熄灭,一片漆黑,唯有彩箫流怨、鼍鼓轻敲……
东西南北隐隐约约有光影传来,转眼望去,原来,是四个角各有一位姑娘翩跹而来。靠着形态迥异的灯笼照亮洒满花瓣的前路。
从东边而来的姑娘穿着一身湘妃色暗纹绣花长裙,挽着一抹淡粉披帛,眼尾微微上扬,眉眼如画,梳着朝云近香髻,髻顶插着粉蝶贝珍珠流苏小钗。姿色如那春天被雨淋湿的梨花,沾满雨滴却依然绽放,一股子透明的美扑面而来,前面有一丫鬟提着一盏如梅绽放的绢灯。
从南边而来的姑娘穿着一身翠绿绉纱镶花边窄袖褙子,梳着双平髻,簪着几朵山茶花,一手提着一盏绣着兰花的灯,步态轻巧,像是茶乡里刚出来的邻家十六七的姑娘,脸颊有肉,带着几分婴儿肥,东张西望,另一手拿着一束新配好的鲜花,偶尔低头嗅嗅,也有一番活泼意思。
从西边而来的姑娘着实洒脱,如男子般,将秀发束起,简简单单、朴朴素素一根玉竹簪,穿得也是朴素直裰,衣裳下摆画了一簇竹子向上挺拔,步态若那山中雨后的清泉叮咚,前面有一位书童打扮的提着竹灯。
从北边而来的姑娘恰好走过青东桌旁,还未靠近,便闻着一抹沁人心脾的百花香,转头望去,只见一着秋香色襦裙的娘子步步生莲、丰韵娉婷,惊鸿髻铺满黄金珠翠,也比不过那浑身萦绕的美艳大气。前面是两个小姑娘提着两盏绣着凤凰振舞菊的彩灯。
随着四位姑娘走至台前,舞台中央灯火依次升起,原白空白一片的舞台早已摆满物什。四人四角,技艺倒是各不干扰。隔个一刻钟,自有那有力结实的壮汉转动舞台底部的锁链,方显雨露均沾之妙。
绾梅姑娘坐在一个素绫秋千上,伴着箜篌、箫声、琵琶,声音清远嘹亮,宛如羊脂玉掉在青石板上——进脆儿透酥,比雨后高枝上的百灵鸟还要多几分悠扬,从苦苦诉说着一段情意的蝶恋花一路唱到家国大气的望海潮。
夜兰姑娘站在茶案前。本来看着活泼的一人,一旦那茶壶上手,浑然换了个样子,眉眼不再四处飞波流转,眼里只有那点茶的“十二先生”,七汤七点,茶盏中逐渐堆起了如花雪沫,旁边的看客也是一阵叫好。
婕竹姑娘跳着上台,面前便是一个高座镂空木雕画屏,旁边摆着笔架砚台,稍作遐思,便是随性挥洒——淡烟流水,氛氲落花、篱斜斑竹、凝阶青苔、檐角飞翠,好一幅柳园沧浪亭暮春图!
凤菊馆的桐菊姑娘恬然静坐,面前摆着一众香料、择花、炼蜜、捣香、揉香,纯然沉浸于其中。
一票一票选出来的姑娘自然也是各有一番风采,秀外而慧中。
青东实在是少得那份雅致,能欣赏了姑娘们的才技,偶尔看看台上,大部分时候倒是注意着周边景物,旁边的夫郎倒是目不转睛,身心全然被吸引去了。
等着舞台四周烛灯大作,姑娘们表演完才艺牵手谢幕,白纭才恍然一觉,霎时梦醒,“啊?这就结束了啊!还没看够呢?”
引得旁边青东吃味了,不动声色说道:“我平时可没见你如此认真端详我半个多时辰。”
旁边的白纭全然没将这拈酸吃醋的语气放在心上,眼神一秒也没离开那眼前的台子,语气带着焦灼,再三叹道:“真难选啊!啊——,每个都想选,怎么办?”
这选花魁的方式便是计票制,每一个方凳前的短案上便带着一张自有编号的小巧的素雅纹梅纸以作票选之用,因此,这座位自然也是炒出了一番价格,平日里来听戏、看戏不到一两白银的地方现今也炒到了二十两的天价。
白纭把青东面前摆的票也一并拿来,想着,这两票要怎么投,“唉,这绾梅姑娘声音着实惊艳,夜兰姑娘的那茶上画茶的技能也令人称奇,婕竹姑娘一挥而自有一番淡雅野逸,桐菊姑娘的玉鼎翻香姿态着实妍雅,难啊!”
眼睛还盯着前台,一手肘拐了一下身边人,问道:“唔——,这除了这两票还有其他法子再投票吗?”
青东来之前倒是仔细了解了规则,“可以是可以,但是,对我们来说,家里条件不允许呀!”
声音带着万分恳求——夫郎啊,你可千万千万别太上头,咱家家底可不殷实,不够你现在这般花痴泛滥!
“怎么说?”终于舍得转身看了青东一眼,带着嗔怪。
“想要另外买票,也有法子,额外一张票子二十两。”青东面带无奈,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听到这,白纭自是打消了念头,现在家里余钱也不够充沛,自然是掏不出来这钱,“唉!好吧,那绾梅姑娘、桐菊姑娘,实在是对不住了。”抬笔便将另外两人的名字勾上,全然没问青东的意思,递给了旁边侍立的丫鬟。
不过一盏茶功夫,票子便已收齐,倒是也有不少家境殷实的有钱人家为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多买了些票子。
前方自有人唱票,虽说现场也只有六百余人,倒是前前后后收了快两千张票子,白纭在那懊恼自己财力不足,不能为喜欢的妹子投上几票。
青东在心里倒是算账算的津津有味,仅仅这一晚上,松竹馆便是揽金万两。这捞金能力着实恐怖。
数千张票子一张张计票,时间倒是极为难捱,旁边便又来了一群女子,有人吹箫,有人起舞。临近最后百来张票子的时候,方才全部下台,只剩下喊票人紧张叫票。
……
在一片摒气紧张的气氛中,结果终于揭晓,桐菊姑娘共计六百三十八票,当选为此次花魁,人群中犹如投了一颗惊雷,不少人一直捏着的一把汗也终于放下,桐菊姑娘的拥趸们鼓掌呐喊欢呼,直直要把这屋顶也掀翻了,屋外也是一阵喧闹,自己票选出来的姑娘当选花魁自然是扬扬快哉,恨不得畅快歌一曲,为桐菊姑娘庆祝一番!
倒是有些其他姑娘的拥趸暗暗懊恼,刚刚怎么没有舍得再花一笔银子买张票,左右各位姑娘差的也不多,省省也便出来了。
前面的四位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并无嫌隙。未得花魁的几个姑娘,也皆是真诚恭贺桐菊夺得花魁!
今日她们几人能走到此步,也离不开台下的各位看客,每位姑娘也自是准备了一些礼物答谢来客。
绾梅姑娘准备的是几幅早先绣好的梅帕,在上面绣上了自己的名字。夜兰姑娘让丫鬟带上几捧今日新插的雅致鲜花,婕竹姑娘准备的是几盏小型画屏,桐菊姑娘准备的是调制好的香丸,塞了好几个锦绣香囊。
“感谢今日来的各位看客,接下来也由这几位姑娘从各自的票子中抽取几张,送上薄礼,以达谢意!”
原先还喋喋不休讨论着结果的人群此时倒是安稳下来,暗戳戳祈祷着——苍天啊,可一定要抽到我!
小两口倒是没那份运气被抽到。眼看着被抽出来的几人走到台前领取,白纭眼神有着万般艳羡。这一次,白纭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了松竹馆这些女子的魅力,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青东虽说不像白纭万分留意这四位女子,却从不从角度看到了四位女子所依仗的、所卓然的,来日又如何不可筹划一番……
回去的路上,白纭和青东叽叽喳喳了一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桐菊姑娘拔得头筹,不过听说今日室内所有桌前香炉燃的香,皆是之前桐菊姑娘调制的,观那香郁勃氤氲、幽韵无烟,隐隐中有春天的梨香、夏日的荷香、秋日的桂香、冬日的梅香,四者纠缠却又分明,而且没有半分刺鼻烟焦味,看她今日在那研磨倒是轻巧,恐怕里面也有一番大学问在呢!”
“唉,夜兰姑娘也着实可惜,看她年龄尚小,那点茶的技艺就已如此高超,恐怕日后更是不可估量……”
青东偶作附和,却也未全然听进去,一个新的法子在慢慢涌动酝酿……
且说今日这四位姑娘分而各自为王,合则举世无双:绾梅姑娘歌喉并世无两,夜兰姑娘点茶风姿绰约,婕竹姑娘画技不可多得,桐菊姑娘调香幽雅冲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