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今年冬天都要比往年冷一些。”现在家里做饭都用堂屋里的灶台,屋子里烧些火,也会暖和一些,白纭边说着,边从灶锅里拿着青花瓷勺舀腊八粥。
青东在旁边凑着,拿着扫帚稀将碎柴火屑,扫扫凑在了一起。
这腊八粥用的还是顾父顾母进城时带来的秋米,加了一些糯米,再切些冬笋、栗子、白果、慈菰、荸荠进去,搭配些提前泡好的黄豆、蚕豆、豌豆、花生,等差不多要煮好时,放进提前炒好的翠绿青菜,再放点盐,等各种豆子的味道的香味沁出来,咸腊八粥便煮好了。
“嗯嗯,这些日子倒是又冷上不少,你和娘平时别老是想着节俭,围着火炉刺绣吧,不然可把手脚冻坏了。”白纭体质寒凉,一到冬天便是手脚冰凉。而且现在一月青东也至少能带来二三两银子回来,倒是也不像出进城的时候那般窘迫,这笔钱定是必须要花。
青东扫完地后,一手老茧也不怕烫,直接把灶台边的碗端起来,挪到桌子上。
堂屋里一张四方木桌,摆了六只粉青釉划莲花碗,中间倒是还有几个由腹部向两头逐渐狭窄、线条流畅的的素雅小碟,摆成了一朵含笑梅的模样,掏了一些鲊菜、豆腐乳,嫌粥淡便加了一些小咸菜进去调调味道。
满屋子的朴素简约,但橱柜上却立着一只天蓝釉菊花暗纹长颈瓶,插了几枝俏皮山茶花,花茎修长,层层叠叠的十几片粉色花瓣簇拥着淡黄色花蕊,给褐色为主的堂屋添了一分活泼。
屋里六个人吃着饭,温馨一片,将如刀的坚风挡在门外,远处被雨雾蒙住,挡住了视线……
青东之前忙于朱家书肆,进入十二月才算缓了口气,今个终于算是歇了一天。虽说下雨,也遮挡不了想要出去溜达的心思,不断怂恿着白纭,“今天出去稍微散些步吧,正好也买点东西。”
“好。”
顾父之前在李家下的一个酒肆接了个短期活计干,说是忙到年关便结束了,早早吃完饭,接着出了门上工。
本想招呼顾母一起出门溜达溜达,中午外面吃顿饭,顾母连连摆手,拒绝道:“外面这连绵小雨渗人的很,我就不去了,守着炭火烤烤舒服。等把两孩子送上学,你俩自己出去逛逛就是了,我就不跟你们掺和了。”
就算天气再明媚,顾母也不想掺和到两人的世界,总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看着青东天天不要脸、不要皮,凑在白纭面前讨巧卖乖,实在是于心不忍!
白纭也是,有应必求、一退再退、毫无底线。顾母倒是有些很铁不成钢,白纭也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可比自家儿子亲多了。到了夜里,隔三差五的不清闲作妖、真希望她和老伴儿年龄能再大点、耳朵再聋点,这样晚上也就不会辗转反侧,恨不得找些东西赛到耳朵里……
等着把孩子送去了书院,两人沿着横街,走到了兰溪桥上,风声略过河水残枝,呜呜叫着,捎着湿意。
白纭不受冻,特意披上了一件银灰纹绣斗篷,斗篷帽子把头暖暖保住。倒像和旁边的青东活在两个季节,一个已然寒冬,一个还停留在秋天,也只是穿了件夹了些下等丝绵的柿蒂纹绵袍——略微表达了对这个季节的敬意。
天空中还飘着绵绵的小雨,共同撑着一把湖色绸伞,桥上也不驻留,缓步走在的潮湿的青石小道上。青东沿着路边靠外侧,一手撑伞,一手搂着身旁人,源源的热气通过缠绕的躯体向下渗透着。
“好久没一起出来啦!”
软香细玉在怀,青东惬意叹道,尤其是从十月开始,便越发忙碌,整个十一月更是长达快半个月不着家,十二月初又是把铺子整个盘查整顿一番,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是啊,你最近也太辛苦了。”白纭轻轻说道,又送来过一阵凉风,慢慢往身边凑了凑,自家夫郎这些时日也是清瘦了不少,白纭也只能尽心帮着添饭加食、日日帮着捶背捏腰。
“嗯嗯!书肆里,银钱,看现在的情况倒也不是大事了,至于那本解字之言,只要众人心往一处使,倒也不算埋没这朱掌柜的嘱托了。”回顾这不到两个月,由骤然接手铺子,到现在坦然处之,心态自然也是发了急剧的变化,从一个造纸匠转身成为掌柜的,考虑的事情自然要比之前多了一些。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很难周全每个人,只能兼顾大多数,在他和店里几个伙计衡量这股份怎么发、发多少时,便深刻体会到这一点。他和叔父、大春、吴明几人前前后后也是商讨过无数次,才算最终定下这收益怎么分妥当……
两人慢慢走来,寻了条幽深小巷准备从清闲格里拐到主街。却看到了一破破烂烂的叫花子——
小巷拐角一小亭里,避风处垒了一堆茅草,正匿着一个人,衣衫褴褛,毫无光彩的双眼深深凹在眼眶里,左右乱晃,身上胡乱堆了些麻絮挡风,听到人走来的声音,耳朵像野狗遇敌一样竖了起来,双眼也只是带着凶意瞪着眼前的两人,似乎在试探眼前人深浅。
看到那人凶狠的眼神,青东也是不惧,直直把白纭护到身后,也不搭理,瞪了一眼回去,便搂着白纭竟然要走。
可是,当青东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退回到那疯癫之人的身边,再定睛一瞧,果不其然,他的右边嘴角上黑痣,只是现下皮肤越发粗糙黝黑,一圈蓬乱的胡子扎满了茅草渣、食物渣,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油虱子在茅草堆一样的头发丝上爬来爬去,静下来,把风声摒去,还能清清楚楚听到那油虱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那时候衣服整洁、发丝整洁截然不同罢了!
看着眼前人还不走,那乞丐倒是先动作了,从身边拾了些小石头便往两人身上扔,边扔边嘶吼着,似乎全然忘记做人的模样,像是被毒哑的野狼只顾得低嚎发泄。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尝尽辛酸苦、受尽白眼。一朝撞见自家公子在不知羞耻、不顾死活奸污父亲新纳的妾,做那麀聚禽兽之事。
他那公子,估计是计划好父亲外出至少一个月才回来,才敢做这事,怕被泄漏惹父亲不愉。便污蔑他偷了他百两白银,将他好好一双腿打残了,又怕他搅弄是非,硬生生把舌头给割了。
秋日不过清爽些,夜里忍忍也便过去了。路过的小孩儿,看他这幅样子,总是会成群结队来笑话——扔石子、扔破烂、扔泥巴,这倒是也能忍过来。
只是,这个冬天比往常更冷,只怕、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等着再三确认了,青东先拉走白纭,往前方小巷走了几步,呼吸急促起来了,眼里含怒,口中喷雾,“我认出来了、认出来了!你还记得我当时跟你讲过,那年被人哄骗着去夫子的藏书阁,最后落得个被人栽赃偷考卷的下场吗?”
也不待眼前人回答,接着说道,带着几分沉重的愤懑,又带着几分不知如何对待眼前人的茫然,叹道:“当年那人正是那乞丐,我看的分明,也不知是作何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白纭往青东身上靠了靠,从斗篷里透出手来,手心温热,勾住青东的胳膊,“那你打算怎么办?”
有的时候,青东很强大,可以冲破一切困难,带着一股子坚不可摧的锐气。可有时候,一旦深陷过去,他便会陷入低沉,如坠黑暗迷雾挣扎辗转。书院被冤枉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呈现,那件事结束了他的青春、埋葬了他的少年,但解决之道就在眼前又岂可错过?
“看他好像行动不便利、说话似乎也受阻,恐怕一时之间也无法套出话来,我看,要不先让他在书肆后堂帮忙稍稍柴火、煮煮纸浆,先帮他填保肚子再说,当年他也只是个小厮罢了,和我也并不相识,估计也只是受家里主子指使,并不一定是性恶之人。”
雨悄悄地停了,青东将那绸伞递给了白纭,“你先撑伞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跟他聊一下。”
白纭看到青东走到那堆茅草前,那人起先还是像只野狗一样胡乱吠着。
渐渐得,停止了哼叫,放慢了声音,似乎将青东的话听了进去,呆呆地愣在了那儿,白纭离得远,听不清声音、也看不见神情,只感受到两人间的氛围缓和了些,最后看着青东从钱袋子里掏了些铜钱递给了他,便回到了自己身边,将白纭手里的绸伞接过。
“怎么样了?”
“我刚刚和他说了一下,他似乎是哑了,说不出话来,意识倒是还清醒着,怕是这些日子在外受了不少折磨,才沦落到这个地步。我跟他说我是那朱家书肆的东家,可以让他去朱家书肆谋个烧火的差事,倒也比这在外天寒地冻好的多,看他只是用些茅草取暖,在外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顺便给了些个铜板,看他也是可怜,去添几碗热饭吃。”
“后面去不去便看他的了,我也强求不来。”顾青东这般说着,心里倒是暗暗盼着他能去,这样那条过去的线也不至于断掉,日后说不定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不管了、不管了,走!先去逛逛!好不容易出来了趟。”走出了条幽暗的巷子,似乎也将那过去藏在了身后,浑然不在放在心上。
中心商肆格里万物铺子也着实不少,专门卖胭脂水粉的清旖楼、卖些金银玉石配饰的玲珑阁、卖瓷器的青花阁、卖时节鲜花的百花阁……
一家家逛下来,手里自是拎了不少东西,不过现在手头银钱也宽裕了,能讨得夫郎欢心,他自然是一万个乐意。
从百花阁里抱了一盆水仙花,从卖瓷器的地方新收了个青釉弦纹三足瓷做香炉,从玲珑阁左挑右选给顾母带了枝芙蓉花鎏金银钗。
到了清旖楼两个人倒是多多停留了一会,小二卖力地推销着,“这是本店新上的玫瑰红胭脂,最是衬人气色,小公子也可以照着铜镜试试。”
白纭本来就是皮肤水滑、唇色莹润,从来也不用这些胭脂水粉,进来本来也就是买罐子冬日润手的油膏,“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就是来买些冬日的手脂……”
“看看也行,麻烦你来给介绍一下。”青东插话道。
没成想,自家大男人倒是感兴趣的不得了,一会给他试试玫瑰红胭脂,指尖沾水轻轻拭去,再蘸一些紫茉莉色胭脂,愣是把店里的各色胭脂都试遍了,才选定了盒栀子红胭脂,这一盒也不便宜,最后和那小二讨价还价了一会倒是饶了十五文。
“我们家的胭脂都是选用原花瓣细细碾碎、过滤、萃取,最后才晒得这些,再滴上几滴精酿的桂花油、玫瑰油,涂上也是满满花香,客官用的好,下次再来。”
小二手脚也麻利,最后将买的胭脂、手膏用个湘妃色鸳鸯镂空小木盒装好一起递给了两人。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脂配雅椟买家欢。白纭本来还觉得这胭脂着实贵,结果给配了个精雕细刻的木匣子确也觉得尚可了。
“现下回去也差不多到孩子们中午下课了,便去书肆那边转转吧!”
白纭逛了一会也累了。外面小雨又淅沥起来,青东左臂抱着一盆花,右臂跨过夫郎的脖颈,给夫郎打着伞,白纭在斗篷里轻轻护着香炉,两人沿着主街缓缓回到了书生巷。
现下书肆里也没人,腊八节,让大家也都在家好好休整一天,整条巷子,也只有隔壁这些书生还在读书。青东把东西放在一个柜台上,原先二楼的房间都是朱掌柜的住处和待客间、休息处,现下也基本上都是维持着原状。
青东也并无意将家人都带到这边来住,只是单独收拾了间靠窗的屋子作日常的休息室,将原先的杂物重新规整,摆了张长长的塌子。中午的时候,可以两个孩子在榻子上小憩一会。右边放了张细条长形桌,两面摆了两张赭色折背样椅子——椅子长长的,坐两个人的都没问题,两把椅子都带有脚踏板,与椅子主体连成一体,也方便两个孩子攀上攀下。
等着陪两个孩子在书院对面挑了家食肆吃完了饭便送了回去。
下午两个人便点了个暖炉,在榻上搂作一团,青东随手拿了一册子话本,两人一同读着,白纭趴在青东怀里,偶尔想歇歇眼睛,青东便轻声给他读着,时间如那炉子里点着的梅花香烟升起、萦绕、沉淀、消散……
等几人回家,顾父顾母差不多把菜都弄好了,一阵收拾,把东西都一样一样拿出来,先把那锦布包裹好的银钗递给顾母,“娘,今日特意去了趟银铺,纭儿特意给你选了只钗子,你也戴着试试。也不贵,一两银子,只这钗子用料就用了快一两的银子了。”
看到眼前的钗子,顾母想说以后别乱花钱,把钱花在刀刃上,可看着眼前的那枝花瓣纹路精致的芙蓉花,又实在是说不出口,“有心了!”心里倒是暗暗叹道:这钗子定是不便宜,哪是一两能拿下的?
小两口想着,一年也快到头了,这一年也着实不易,多亏顾父顾母帮忙,又出钱、又出力。给顾母买怎么会计较银钱,今日出门拢共也不过花了三两出头,二两花在钗子上。
顾母如今也不过四十有六,只是鬓发稍有白丝,眼角略有纹路而已,跟着日日干些糙活累活、风吹日晒的顾父明明差不多大,外人看来差不多得差了十岁。
入冬了,天黑的也早,各自便早早歇着了。
今日下午书肆两人也好好休息了一会,倒是也不累,把新买来的水仙摆在书案上。青釉弦纹三足瓷也点上了沉香,香烟氤氲袅袅。拿了热水倒了一个暖婆子,怕烫伤白纭,用厚布裹住,轻轻放在绣架前的白纭怀里,“搂着暖和,小心别烫到。”
“嗯,我再稍微绣些,娘今天又绣了不少。年后元宵节前便要交工了,看着竟然也快结束了。”
“嗯嗯。”顾青东挑了本游记,翻到一节,讲到在常安制造一种纸,用那楮树皮做成,十分坚韧,想撕开都撕不开,看到这,顾青东倒是颇为惊奇,想他们平时造纸多用麻草,质地柔韧,倒是没想到也可以用这楮树皮,想着这浔县周边可不都是这种木材,他改日也和店里伙计来试试看这种新材料。
时光不断向前蜿蜒流动,白纭怀里的汤婆子随着窗外朔风呼呼冷了下来……
“休息吧!”顾青东轻轻地说着,话尾里带着勾子,像燃烧殆尽的沉香的长烟。
白纭坐在床沿边,青东拿了把木梳将夫郎的青丝轻轻梳下,如绸缎般丝滑,爱不释手。
梳完还把头发捋到左边耳后,拿了根白纭平时的边角料银色绸子系了起来,像是孩子涂抹玩闹般,半蹲着,又掏出今日买的那胭脂,指尖沾上些许,在唇边慢慢晕开。又仔细端详了几眼,眼瞅着夫郎又低下来头、垂下眸子、盛满羞意,两瓣红云飞起,凑近附在耳边——
“我想尝尝这胭脂的味道……”
——即是问话,也是行动。
这胭脂吃起来确实满嘴花香,受不得刺激,便更要往里探去,去探寻那花蜜的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青东白纭过腊八节,现实中的宝子过端午节,也祝各个宝子端午安康~
谢谢大家的各种形式的鼓励!!!爱你们!!!稍微打个小广告,隔壁开了青白恋爱史(写青东怎么把白纭抱回家,,最近也在构思阶段,宝子们想看主攻视角还是主受,小小的问一下下,目前的想法是青白创业史用的青东视角,恋爱史以小白为主要视角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