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东,你这带着朱掌柜的一走便是十来日,店里的也都人心不稳,不知不觉,你也成了这铺子的顶梁柱。你便将这铺子接下吧,掌柜生前也数次跟我聊起过你,自从把那朱庆成赶走,也怕自己的心血也就此埋没,便有了传给你的意思。再说,这铺子到底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明年三月跟那养书斋的比拼,到时候这铺子何去何从也不好说呢。”顾宏朗坐在二楼的待客屋子里,同那一脸萧索的青东说道。
“唉!这也是一份天大的责任!”
顾青东连连叹道,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却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从三月中旬开始搬进城里,如今也不过大半年,刚来单单一个造纸匠,而今身上却又担了一个书肆。
——这即是机缘巧合,却也是命中注定。以青东今时今日这心性,这担子交给他确实最最适合不过了。
“不如将工匠们聚集起来,看他们是否同意吧,如果不愿,我们便想个其他法子,这个铺子又不是我打拼来的,又怎么好就这么收着呢?”顾青东再三推拒道,也怕自己难以服众,到时候被这些伙计推翻了去。
——毕竟,论资排辈,倒是怎么也沦不到他。这掌管店里银钱的叔父不比自己更合适吗?在这家铺子也待了十几年了,倒是对这个店里运转也都知根知底的了。论书肆赚钱的手艺,造纸里面,胡工一日能抄七十张纸,手艺纯熟。王大春虽说惯来是个暴脾气老虎,但是平日里,做事最是细腻认真,这黎报排版最要紧之人。至于雕版里的吴明,凭着自己手艺为店里广告帖子也创了不少收入。
论起来——这里面哪个人不是店里的老伙计,哪个人不比他更有资格?
顾宏朗连连摆手,满眼抗拒之意,“你可别提我,我倒是不想当这个掌柜的,一把老骨头了,倒是不想动这力气。我这把这账房先生已然不容易了,当掌柜的,更是要头疼死我了。至于其他人,也直接问问看看,咱也听听大家伙的主意便是了。”
两人一同来到后堂,后堂倒是一如顾青东走前的模样,并无松懈之意,只是气氛略显沉闷,好像被蒙了一层郁郁的霜。
等着看到顾青东来了,倒像是滚油里到了一滴冷水,噼里啪啦起来,“青东兄弟,可算是回来了!”周边的工匠七零八落地说着。
“嗯嗯!兄弟们,我这边也有事要与诸位相商!麻烦各位先停一停手里的动作。”匆匆从朱掌柜村子里回来,青东这一连十日在村子里,也没带换洗衣物,只看那双膝因为长时间跪拜沾满一层一层的土色,脸本俊朗带有薄肉,此时越发瘦削起来,看起来越发憔悴不堪,但是只看那一双眼却添了几分岁月赐予的坚毅,彻底褪去了那份青涩。
“实不相瞒,掌柜的临走前将这铺子传与了我,我也实在是受之有愧,想与各位商讨一番,看大家是否有啥其他想法,若是不愿,我们倒是可以再想个其他主意。”
底下接着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倒是王大春直肠子,不光站在了青东这一边,力挺青东,也为他说了几句话。“谁做这掌柜的对我们倒是也无多大影响,既然掌柜的临终前这么说了,那就是他的意思,而且当时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场,那掌故的贴身小厮也早跟我们说过一番当时的景象了,大家私下里也商议过了。大家都是凭手艺吃饭,青东兄弟别拖欠我们月钱就是了。”
顾青东接连摆手,忙说,“那怎么会、那怎么会?我这绝对做不出拖欠大家工钱的事来,要是到时候做出来,直接报官把我抓进牢里去便是。”
“我看顾青东你便就做这掌柜的吧,自从你来了之后,我们大家伙的工钱倒是一日日比之前多了起来。再说,我们这日日一同打交道,对青东你的品行最了解不过了。”吴明接着说道,说得有些急,紧贴嘴的胡须又浸湿了。
“是啊、是啊,只要别是那无影无踪、不着调的朱庆成回来拿回这铺子,其余我们倒是也没什么。”
“青东兄弟,你就接了这家铺子吧,掌柜走前,你也领着大家做了,大家也都是一起熬过夜、一起赶过工的人,”
一众工匠七嘴八舌地说着,倒是没有听到一个异声,青东此番方是舒了一口气,如果不能服众,他还不如踏踏实实做一个造纸匠。
虽说之前已经代行掌柜之责,此番倒是真正脚踏实地,也要扛起那掌柜之权了。
青东眼里满是坚定,抱拳朗声道,“谢谢大家的信赖!青东也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意思,日后,咱大家就是同甘共苦,一家人说不出两家话,把咱这书肆越办越好。”
受到了大家的赞同,顾青东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一个毛头小子也只不过来这铺子不足一年,便接来这个铺子,着实怕惹的这些老工匠不满,这倒是也会让这些人心寒。
受到了一众工匠的支持后,青东倒是也没志骄意满,跟各位工匠打了招呼后,喊着顾叔父又一同回到二楼待客屋,两人坐好后,又深思一会,方开口,“叔父,我这些天也想了很久,这铺子只我一人得了,我倒也是惴惴不安,便想了一个法子既然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说不定也能保得这铺子蒸蒸日上。”
“怎么说?”顾宏朗脸微微呆滞,嘴巴微张,倒是奇了怪了——做了这么多年账房,他倒是还不知道有这样子的法子?
青东一鼓作气,继续说道:“虽然说这铺子的掌柜的还是我,但到底也离不开每一位工匠,日子久了,哪天我要是做不周全,倒是有心人利用,把我赶走不说,这好不容易守住的书肆也落魄了,岂不是毁了掌柜的一番嘱托?再说,那朱庆成始终是个没点的爆仗——万一哪天回来了,我这一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即便是掌柜的亲口允诺,也保不住这铺子。便想了个法子,与这现在铺子里,所有的老员工,同进同退。”
顾宏朗的眼神越发疑惑,却又更为凝神关注,生怕漏掉一个字眼。
“我想着,以后这家铺子的利润就由大家共担,论工发钱,也别都放到我这一个人的腰包里。以后啊,每个人的月钱包含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固定的月钱,这个就同之前的一般。另一部分就直接和我们当月的收益挂钩,凭借各自每股的大小,领不同的额外月钱。”
听到这个法子,顾宏朗先是一惊眉头紧锁,稍稍思索一会,接着展眉开来,双手直拍大腿连叹三声——绝、绝、绝!
爽朗一笑,倒也是明白了这法子的好处,实在是感叹于自家侄子不光思想敏捷,更是品行纯良,要是放在寻常人那里,哪里舍得把这到嘴的肉吐出来,平白得了间铺子,岂不是恨不得连骨头渣都嚼烂了咽下去。这法子倒是不难想,难得是有这份子让利的心!
“你这个法子倒是新颖,将这利润分成一股一股的,倒是将所有人都揽在了一条船上,以后大家估计干劲就更足了,看以后那吴明还会天天在那后堂骂骂咧咧不?”
“嗯,我这几日也是日思夜想,偌大的一个铺子落到了我的头上,怕反遭嫉妒,便想了这个法子。只是凭着此法子,日后恐怕叔父这边每月的事情倒是越发多了,后续看看再找个账房,同叔父一同干事可好。”
“嗯嗯,这是这每股如何丈量、每人该占多少,我再悄悄喊管活字的大春和那雕版的吴明上来,这十一月也正好过去了,我们几个人再仔细商量一番。十二月初,也正好要发例银了,正好就趁这个机会就此全新筹划一番吧!”
……
十二月初。
“各位,今日正好发月银,也有一事与各位相告,自从我得了这铺子,也是寝食难安,我这来铺子尚早,得了也是受之有愧,便想了一法子,也希望各位能够荣辱与共、同甘共苦。”青东说完之后顿了顿,清了清喉咙。
“这几日,我和叔父认真核定了一下这个月的收益所得,刨除了各项成本、税金和各位应得的月银等等,还剩下若干钱等,除了留了一部分留待解字之言的编写和以后的运转,便按照各位月钱的比例又划了一部分额外的钱。今日各位趁着闲时插着空便去把自己的例银领了便是。”
大部分人按耐不住,倒是接着去顾宏朗领到了本月的总共的月钱。
王大春倒是大大咧咧的,作为活字印刷老手,他本来一个月的月钱便是八百文,如今共领了快一两多,敞怀大笑:
“我看青东兄弟这主意好,将这钱划分为一股一股的,原先只有青东算是这家店的东家,没想到,我们每个人现在也算是这家店的股东了。”
“那可不,以后那李家酒肆再来要改那雕版,我绝对任劳任怨,哈哈哈!”摸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吴明眼也明了、心也亮了、腰也不酸了、手也不痛了——快快扶我起来,下次李金来,赶个千八百遍我也乐意——美滋滋说道。
“之后这家铺子也算是大家共同的了,只是这次钱多,也只不过是这个月辛苦各位兄弟,接了帖子单子罢了,这额外的月前跌跌涨涨倒是也琢磨不定了。”顾宏朗补充道。
“了解了解,自是与这朱家书肆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有那见识稍浅的人,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铜钱,此时也终于明白了顾青东这法子的妙处,其他的先不说,这到手的钱倒是实打实的。
王大春偷偷把钱分了两份——一大份放在了钱袋子里,一小份偷偷藏在了腿袜里,藏完后又在那夸下海口,拍着胸脯口出狂言——今日定要把这钱藏结实了,绝对不被家里那母老虎唬去了。
吴明倒是想着现下银钱宽裕了,倒是之前留在村里读村学的孩也可以从里接过来了,家里孩子多,现下倒是也能绰绰有余。
早早领到钱的小谷数着手里的铜钱,笑得格外灿烂——
平日里,小谷跑堂一个月拿二百文铜钱,这一个月数下来,竟然加起来有五百文,比原定的月钱多了一倍之多。
且说谷雨,自从来了这铺子,周边的工匠也多有帮助,平日里给添补些吃食自然是不在话下。
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宏朗和青东也都会教着认一些字,原本饿的干瘦的身子倒是日渐丰硕,不到半年光景,身子倒不像之前那般单薄,脸上也慢慢添了肉,一双眼睛越发灵动。踏入腊月,现下又多了一笔银钱,像是一只寻寻觅觅的小仓鼠,终于储存够了粮食过冬,大大松了一口气,今年过年倒是可以过个好年了。
整个后堂一时之间欢喜满堂,顾青东看着眼前一切,十分欣慰,如此算来,这朱家铺子才算不是埋没在自己手里,取之于众不如还之于众,这才是长久之道。
一扇扇窗,承受着初冬凌冽的风,吹得嘶哑吱呀,窗棂上糊着的油纸似乎也承担不了那载着远方寒意的北风哗啦——哗啦作响,声音忽高忽低、若长若短,不绝于耳。
一扇扇窗,也向外透出工匠们的雀跃,天冷,却浇不灭后堂里洋溢着的欢欣,每个人心窝里都像栽了一棵腊梅,于冬日,烂漫怒放。
作者有话要说:德显二年十二月初,朱家书肆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当前总裁-顾青东
当前财务总监-顾宏朗
当前技术总监-王大春
当前项目总监-吴明
当前市场总监-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