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万分也想不到今日发生了什么?”等孩子们睡下,两人在书房闲聊着,一人坐于绣架前穿针引线,一人位于案首摆弄笔墨。
白纭将今日发生之事又是从头细细说来,说到气愤处,都停下了针脚,咬牙切齿,如一只红彤彤、赛边鼓鼓的金钱鱼,杏眼儿大了许多,带着许多气恼——后悔当时实在是呆住了,没骂回去!
随即又讲到那盐业会馆二当家的齐温安,又是一番新姿态,隐隐已经把其当成从天而降的仙人一般,“真想不到那把持盐业会馆的齐公子竟是个小哥,年岁也与我相仿,这真的是泥塗之别!”
“不过说要允我五两银子呢!”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竟然能一下子比得上我之前绣个一两年的样子!这下要是拿到手了,家里银钱一下子也算是宽裕了!就给两个娃也扯身料子再做一身冬袄。”
顾青东虽说极为开心,不过背地里也隐隐担忧,怕夫郎被利用了去,想他之前在书院读书的时候,虽说和富家子弟井水不犯河水,可早已知道这些贵家子弟,其实是少有纨绔,大部分富家子弟,自小都受着极为严苛的管教,读书极为用功,再加上也见多识广、城府也都不浅。
哪有些真正的大善人,今日之善只不过是贪明日之得。
但所幸,自家夫郎是门手艺活,别人也争抢不去。应该也不会像他之前如般——像被猫早早抓住戏耍着丢来丢去的耗子般、孤立无援、艰难求生。且看那齐公子也气质文亮,能主动搀扶自家夫郎,便也知是有个热心肠,倒也不至于像他之前遇到的那帮落井下石之人。
“我今天也有个好消息,店里今天也算是有了个大进展——就是之前去那松竹馆的主意,今天那姥姥派了个人来,说是管事的允了,送了几册各院的姑娘帖子。我这边和店里的人商议着就尽快印发看看,毕竟得尽快筹钱聘些书生编书了。”今日收到了这个信,顾青东紧蹙的眉头也稍稍展开。
翌日,朱家书肆。
“青东,我们这次要印多少份?”王大春摆弄着字模远远地问问。
“先印两千份吧,现在一天算下来,也就卖个一千五百份,倒是也不敢托大。”青东在那拿着大桶添着纸浆,纸浆含量太少了,抄不成纸了需得加些纸浆才行,“不过摆弄好的字模盘不用弄散了,以防到时候又要急着加印,又得磨时间。”
“好嘞!”
忙活整整一天才弄出这些黎报,只等第二天看看了,顾青东先是去找顾宏朗支了五十文铜钱,然后招呼小谷过来,“你今日去迎春院打散工的时候,帮忙也给松竹馆的姥姥捎句话,把这几十份给她,务必提醒她,也让院子里的姑娘都晓得此事。”
说着把那铜钱给了小谷,“这段时间也辛苦你忙里忙外了,你这家里也不容易,这钱拿着也是添补添补。”
松竹馆里。“好嘞!墨菊姑娘,我这就去那朱家书肆买几十份报,送你选上花魁。”一富态打扮的人对着旁边的娇艳女子说着,每半年选的花魁都得千金才能投上一注,现在只是不到一两银子便能投上几十票,自然舍得掏这个钱博美人一笑。
有些有野心的女子也喊着自己身边的粗使丫鬟,偷偷准备好银钱,到那朱家书肆门口等着买报投票去了。
等到顾青东次日从杀猪巷赶来,早早印好的二千张竟然销售一空!离着老远便听到不断有人在堂里问着,“啥时候再印,等着给姑娘投票呢!”
一路走来,也碰到不少没买到黎报的忠实看客,顾青东站在门口道歉连连,“是我们考虑不周,也请各位看官明日再来,到时必然是准备妥当了。”
以后接连十日,每一个版本的印着姑娘名字的黎报销售一空,一印再印,细细数下来,扣去给那松竹馆的部分,只靠打榜便挣得了一百两,再加上黎报这版并其他版本卖的钱除去各式成本也有五十两之多。不过日日里,看客打榜的心思渐渐低迷,只是零零散散也有一些。
与现在相比的势头略略降了下来,不过之间姑娘们之间的差距也是渐渐拉开。前面几位姑娘独独拿出一位的票子出来,便远超与于后面所有姑娘所得之和。
但是到那真正选魁之日还有几月,什么都说不准呢!
临到十二月,也确实有几股子后起之秀奋起直追,毕竟每个馆也只有一位能出列,中期疲软一段,到了冲刺阶段,也自是另有一番景象。
乘着这波松竹馆的人气,黎报被人抢购一空,朱家书肆的看客又是大涨一波,每一版的销量也差不多固定在了三千人左右。
店里现在的人手急的时候,实在是忙不过来,便又招了几个短工,帮忙做些不怎么需要技术的活。加上有郑灿的帮忙,倒是差不多也稳定下来,两天便能出一版黎报。
和顾宏朗一齐把钱数了一数,按照现在这架势,顾青东觉得那一年之期的一千两倒是不在话下。可是那只剩下堪堪半年,这么短时间,硬凑编出一本包罗万字的说文解字之典也是难上加难。
忙完一天,郑灿总是喜欢将掌柜之前最喜欢的竹椅搬到正堂,将堂屋格子门大大打开,或是拿着黎报琢磨梦如鱼的本子、或是拿着些诗词推敲字眼,间或抬头看一眼窗外的人影,希望再能见一眼那一日见过的美人。
青东正同在门口的郑灿闲聊了几句,打完招呼准备回家,结果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小伙子,我来买一版黎报,最近看着些院里的书生时常捧着看些,说是也有着些讲究吃食的法子。”声音苍迈却有力,可不正是青东那已多年未见、不敢相见、害怕相见的书院的老夫子。
此时青东还未转过身来,听声音,已然隐约识出是当时院里的吴夫子——吴建风,倒是有点想张腿就跑。恨自己现下也不过是混个造纸匠,又怎么好意思见昔日恩师呢?
可是郑灿却不给机会,正在那竹椅上躺着清闲呢,懒得起来,“青东哥,你要不去帮那老夫子找一找?”
“青东?”老夫子听到这名字倒是心里一颤,一下子勾起了回忆。
此时,青东瞳孔骤然一缩,眼中闪过几丝不可察觉的悲凉。一时之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像那紧紧扒在墙上的装死的壁虎,一动也不动,内心五味杂陈,过去书院生活种种涌上心头,加上现在的这般进退两难、无奈、无力、无可奈何。
谁又不想再见往日恩师时早已荣耀加身,而不是居于一书肆,拘泥于钱财呢?
唉——!逃是不行了!
也不做那缩头乌龟了,反正也就一刀的事。
正正转过身来,看向老夫子,郑重地作了一揖,“吴夫子好!我是顾青东,曾有幸承蒙夫子教诲,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许久不见。”
青东一看,老夫子还是如同那时候一般健朗,穿着一身缟色道衣,戴着东坡巾,只是那胡子更加飘逸了些,已然花甲之年还是步行矫健,不减当年之飒。
此时的老夫子抬眼一视,终于看清楚了眼前人,身形修长却也健硕,这些年风吹日晒倒是比那时略黑了些,模样算是完全长开了,鼻梁悬胆、脸型流畅。与那时比,颊边肉褪去不少,两眼更是深邃,减了一分当时的纯粹天真,褪去了稚嫩,再也不见顽皮之态,加了几分挺括气质,更显成熟。不过轮廓隐约间也满是那时候的样子。只着麻衣麻鞋,像是逸趣山野坚锐之人,不见市井驵侩污浊之气。
心里暗暗一叹,却未出声——当然记得啊!多年不见,你竟然这么大了,要是在书院里,恐怕现在早已在朝中谋了一官半职了吧。
又打量了半响,感慨说道:“我竟然不知你是在此做工,来了多久了?一条巷子里,竟然没见到过你。”
“来这里也有些时候了,也只是一个后堂造书匠,不敢前去打扰夫子。”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透出来颤意。青东垂下了头,满眼闪躲,不敢看向夫子,当时夫子也是对自己寄予厚望、天天耳提面命。
后来发生那事也是做主要保下自己,是他自己年轻气盛不愿服软,才闹得这般田地。现在自己要是能重回十五岁,只怕当时早早服软——可是,早早服软,便也不是此时的他了。
现在自己没闯出一番天地,实在是愧见夫子了。
“当这造纸匠好呀!这行当无贵贱,比起那轻松得来的滔天富贵,还是通过这勤劳双手所得最是心安。能将手头之事做到极致那便是好样的!”那老夫子早看清天命,看到这之前甚是疼爱的小子是欢喜的紧,想着这孩子十二三便来到院子里,也不怕他,行为处事也甚得他心意。
——青东读书时,家里银钱并不不宽裕,想着尽量给家里人省些银钱,多是吃些冷饭,偶有趁着午休,贪嘴的时候,偷偷在那时书院后面的小林子里,生个小火堆烤个红薯、烤个雀儿、烤个垂緌,自从被他抓到一回,便总会拿来和他一同来吃。
“那你也太不像话了,就在隔壁,也不说去看看我,我这平日也是无聊很!”老夫子看着眼前人也想叙叙旧,聊发少年狂。
“改日必挑个好时日带着自家夫郎去登门拜访,敢问夫子还是住在旧处——蹴鞠场旁边的住所吗?”
“仍是旧住所呢,你现在倒是大了,到时候倒是可以小酌一把。”老夫子欣慰应道,眼前人不再是不识酒中愁滋味的时候了,也可以好好聊上一番。
七八年没见了,书院也发生了很多变化——门墙越发高大威武,门里的污浊肮脏更为不堪——再也不是之前纯粹教书举业的书院了,多了许多算计、少了几分真诚,陆陆续续也逼走了几位受不了气的耿介夫子。
黎报从数版前便增加了美食板块,谈了些时鲜的做法,顾青东翻了翻,将这几版都找了出来,规整规整,叠了一下,双手递给了老夫子,“夫子来找的应该是这几个版的黎报,可以一并看了去,里面都有些时鲜做法。”
夫子作势要从袖子里掏出钱袋掏钱,青东连连推手决绝,“不用不用,老师!您来店里又怎么好意思问您收钱呢?做学生的,哪有让老师来掏钱的道理呢!”
“那怎么行,都是小本生意,必须拿着。这又不是你家的店!你也不容易!”如此推就了几番,青东终究还是收着了。
老夫子将手里的黎报卷好握在手里,再三叮嘱顾青东一定去家里闲聊一番,便背着手踏出门去了。
顾青东看着眼前渐渐消逝的老夫子,思绪也一并飘远——
记忆惯会抹平苦楚,只忆得风姿韶华,蹴鞠场上,戴着软纱方巾,将那袍子前襟扎起,揣在腰边,拐过球来,球如那虎皮膏药一样牢牢黏在脚上,瞬时间便将那蹴鞠踢入球门,一招子转乾坤、一招拐子流星,旁边观看之人无不欢呼雀跃,好不英姿……
作者有话要说:第八问:
请问顾学长、顾院长分别是何年生人?
顾白纭抿唇一笑,浑不在意:“我是德乾三年十一月生人。”
这个问题直接抓到了顾青东的痛脚,万般无奈,看了看白纭,不情愿开口,“我是德乾四年七月生人。”
真得鹿顿时瞳孔地震,挖到了大新闻,心脏砰砰砰直跳——唉呀妈呀,谁敢信,全体黎报记者一致认同的年龄差竟然还能逆了!本来只是例行公事的一问,竟然挖到了这,这可是大新闻、特大新闻、特特特大新闻!
不说别的,看这面相,很明显顾院长更年轻、脸上没有半点皱纹、肤色白皙,都三十六岁了,看到本人,大家也只会以为二十六七呢!
至于顾学长,三十五岁,嗯,嗯,确实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要稳重有稳重、要威严有威严、要年轻有鱼尾纹……
不知道全城有多少人看到这个,会大吃一惊,争着要求顾院长分享保养秘方。
要是顾青东能听到真得鹿此时的心声,肯定要为自己辩解自己——自己这叫男人味好吗?像白纭那般,那不就成细皮嫩肉小白脸了吗!
哼,不管不管,宠夫郎就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再说,自己天天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的,倒是蛮不在乎,夫郎平日里大热天,自己都得千叮咛万嘱咐做好防晒,自己看着年长点怎么了!!!长得沧桑有罪吗???而且,自己三十五岁了,长点皱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