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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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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些黑,青东到家比往常又有些晚了。

敲开家门,没说几句,便见夫郎眼底怒气积攒,白皙的脸颊恼红色慢慢翻滚,终究一番火气实在压抑不住,如火山般喷涌而出,酝酿着的风暴终于爆发,“你今天去哪了?!身上一股子胭脂水粉气。还回来这么晚!”

青东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手忙脚乱、慌不择言地解释了一番,声音还得低,怕惊扰隔壁睡着的孩子,“我的好夫郎,你可别在这冤枉我,先不说我哪有那钱去那些地方,今天这一身衣裳进去,人家姥姥只白了我一眼,冷笑几声,就要去招呼别人,还不待见我呢!”

说完便也将今日所做所闻事无巨细的说了一番,又讨巧卖乖了一波,“更别提我这隔三差五跟你交公粮,哪一回不是尽心尽力、不伺候你三五回决不停歇,哪里再有那力气再出去沾花惹草……”

听完后,顾白纭也是对他直白的话既有恼意,又面带歉色,心里也有十分过意不去了——

想着自己日日忙着刺绣赚钱,自家夫君身上的衫子也都是浆洗过无数次了,却一直没在意过。想他天天给别人绣些锦绣华裳,却没想到给自家夫君绣上一件,两人成亲一年后,便添了娃,忙里忙外,只顾得给孩子了,两个人都是一直也没添过新衣。

卖头油的娘子水梳头、做木匠的家里都是用剩下的蹩脚木头、卖炭翁家里从不烧炭、修砖瓦的屋顶窟窿大、开食肆的天天剩菜剩饭、绣花郎家里还缺花衣裳,传出去都是让人怜笑。当手艺是钱财的时候,最最后,才会想到自己人。

可是,现在情况又有所不同——

人靠衣裳马靠鞍,青东现在日日在外忙着去见商铺,接广告帖子,只怕要换身行头才不会被别人瞧不起。心里想定——隔日便去买块好绸子给自家夫郎做身衣裳!

看着自家夫郎已然将最开始的怒火抛之脑后,顾青东也松了口气,这夫夫之间相处最怕出间隙,更应该相互体谅、真诚相待。

“待会你先吃饭,洗漱后我给你量量,裁身新衣裳吧!现下你家掌柜的半瘫在床上了,也无法见外客,就靠你和叔父出去撑场面了,可不能因为衣衫再被别人瞧不起了!”白纭如此说着,桩桩件件多为青东着想。

顾青东却也不想自家夫郎如此劳累,有的时候回来的晚,孩子们都睡着了,夫郎还在那挑着油灯绣花,这样下去只怕眼睛都累花了,紧紧拉着夫郎的手说,“要不你等着把手头接的这件绣好后,便也别接那绣坊的活计了吧,还是出去接点小私活干干,那绣坊的活、毕竟有个时间的限度在那,我这看你日日对着那细丝入针,也是心疼不已,以后时间也宽裕些。”

顾白纭听着却也没真真应下来,眼下还是用钱的时候,再过几日,便要把两个孩子送到童蒙院了,接些私活总归挣得少些,不如在温家制衣坊接单赚得多,便只推脱着——

“再说吧、再说吧!”

顾青东也知道自家夫郎的思量推脱所在,也只怨着自己现在没能力赚大钱,能放得自家夫郎只做乐意之事。

“来来来,站好,先把外衣脱下,我来给你量量尺寸。”白纭站在顾青东身边前后回转,边量边把各处长度记好,“后天正好去制衣坊接新单子,顺便去给你挑块好的料子,让我夫君也神气一把!看看谁还敢瞧不起你!”

娇小的夫郎目光灼灼,打定主意要在夫君衣服这衣服上大秀一下技艺。

“量好了吗?”

“嗯嗯,改天去挑匹鲜亮的布料,也让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人不能小瞧。”

“那我也给夫郎量量?!”唇角翘的狡黠,顾青东压低声音,说笑着。

“你量又有何用?你这大手大脚笨的很,又不会做衣裳,量你也不知怎么量,算不得准。”

“我量你可不用尺子,倒是用我这双大手,正好也试试,我白日有没有像夫郎污蔑的那般,做坏事!”

也不等夫郎说话,一只胳膊便环着腰,一只手托着臀,轻松搂起放到那床上,放下青纱帐子……

香汗淋漓绮窗下……

玉山高处手丈量……

隔日一大早,让隔壁杨婶子帮着带了一番孩子,顾白纭便来到了温家制衣坊。

“管事的,这之前订好的百鸟朝凤,已经绣好了,也请验收。”照旧,顾白纭直接踏过前厅来到后堂找到那管事的。

“好。”这副百鸟朝凤也确实是工期比较长,寻常绣娘也得绣个二个多月,眼前人不到两个月便已绣完实在是手脚麻利!

说完便要领着那顾白纭往那前堂柜台去支钱。

中年管事的大踏步走在前方,顾白纭紧紧跟在后面,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正走出游廊石阶处,碰到了那李绣娘,前面许管事打了个招呼,白纭正擦身而过时:

那李绣娘竟斜斜倒下,差点磕到那走廊的石坎上,挽着一抹朱红披帛散落一地,穿着的紫色罗衫也沾满了灰尘,倒在地上了,也不起来,张口便是大骂,声音极为尖锐,“我看你这个绣工不安好心,存心使坏,竟然直直推搡于我。”

说完还看向那听到声响回头的管事,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哽哽咽咽骂着,“我看他、我看他,分明是嫉妒我绣工好,如今也请许管事的断一断。我看今日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了,留他在一天,不知道,我哪天这手就真真废了!今日只是手稍微破些皮,倒是不碍着我绣东西,哪天、哪天,若是使坏心眼让我这手都废了,我以后可怎么活啊!手艺人可是最看重手了!”

顾白纭一时百口莫辩,不知如何是好。

他刚刚分明连发丝都没碰到那绣娘,且说他与这绣娘无冤无仇,怎会故意推搡于他呢?

一时气急,从五脏六腑冲出来的怒火直往上蹿,全身的气都堵在喉咙,活像是一口鸡蛋黄直接怼在了嗓子眼,气急的他——竟连话都说不出来,无力地抬起手掌直直摆手摇头,杏眼充满迷茫与委屈,缓了好一会才勉强缓了回来说了话,为自己辩解一番。

“许掌柜,我这刚刚也只是安稳走路,看这娘子从我身边经过,绝对绝对没有碰到分毫。再说,我和这娘子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怎么会平白推她呢?”

管事的在前方,尽管不知道李绣娘所说真假,倒是也知道了李绣娘的态度。一方是在店里的活招牌绣娘,不知多少人听着她的名声前来定制衣物、一方是只在店里交了几幅绣品的短工,虽说技艺超绝,倒还未名声大显。这时候计较是真假也着实不重要,还是看要去谁留谁。

不过分毫间,思量便已有定数,管事几步走上前来,将那绣娘扶起,顺便拾起那抹朱红披帛,郑重地递给李绣娘,“既然李绣娘这样说了,那便必然是真的。我看这人留不得。”

生硬地转过头来,嘴角绷直,一脸怒气,语带压制,“至于你,随我去前堂把这笔银钱支了去,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以后我们制衣坊,也不再接你这针线活了。”

趁着许管事转身的功夫,那李绣娘眼泪立马止住了,紧紧盯着白纭,唇上挂着一抹冷笑。

实则,许管事心里也是一片遗憾,原以为能留住此人,再养出一颗店里的摇钱树出来。没成想引来李绣娘嫉妒,一山不能容二虎,抓大放小,也只能作此考量了。

又转过头来,真切地看向李绣娘,安慰了一番,“李绣娘也快快整整衣衫,速去后堂赶工罢了,你安心,此人我这就把他送出,咱店里不留这种坏心人。”

说着也没等顾白纭反驳,冷不丁,便拉着顾白纭往前拽了一把,一下子没站稳,倒是踉跄了一下,满是狼狈,鬓角的发丝没受住力,几丝零星飘落。

怎么也想不到,不过顷刻,就到了这个地步,还被冤枉成这样子?

之前在村子里的时候,顾白纭也算是一直被呵护的周全,竟是也不知竟会有如此恶劣之人。

顾白纭自怜幽独,走出了门,如暮春杏花,片片催零落,脸色苍白,全身无力,一任风吹拂,任着脚带着往前走。

直到走出这条十字街和阳街交汇处,才堪堪想起——今日本来还想着要给夫君裁块好绸子做衣裳,花绸上绣花来着,一时丧气,便慢慢扶着街角柱子缓了一缓。

“唉!”自己一个人想着想着,甚是委屈,一时双眼慢慢噙满眼泪,声音抽搭的越发狠了,没了力气,看着要摊下去了。

路边的俊公子眼见着眼前的这个娇小的秀气夫郎要倒下去,赶快往前踱了几步扶了起来。

一声温柔的声音传来,“公子在这路边哭泣可是为何?”

顾白纭正无力着、快要软软接地,那来的公子趁着慌乱,忙把人扶起的时候。

白纭无意中推起来了来人的左袖,看到左臂上的彼岸花。复一抬眼,发现竟是那齐氏盐铺的掌柜的齐温安。

竟不知这富贵人物是小哥儿,一时之间有些震惊,倒是忘记了啜泣。只看眼前人竟然比他夫君仅是矮上一些,身形虽说也纤细,却比他健壮些。难怪县里人不知眼前人是个小哥儿,天天想着要将自家小哥、女儿送嫁进去。

缓了缓,顾白纭开口将那绣坊发生的事简单说来一通,语气越发平稳,自己也是一时气不过才会如此失态,如今缓过来,又怎么值得为那等人物怄气呢?

“你这言及这李绣娘陷害于你,可是并无原由可寻呀?”那齐温安看着眼前人似乎是真的有冤,一时也是有些纳闷,打开手里的绢扇给眼前人吹干泪痕。

“她的绣技我可见识过了,只不说别的,只我眼前的这柄扇子上的绣作就是出自她手,也不至于是怕你抢她的生意才是。”

顾白纭倒是没机会见识那李绣娘的绣作,只随着扇子盯去,却恍惚间诧异出声,“怎么会是她的绣作呢?这幅明明是我半年多前绣的,当时拿到这绣坊后的小巷子就被一个中年男子收了去。”

听到这话,齐温安也是一愣,倒是没想到,这李绣娘敢做这偷天换日的大动作,还拿到拍卖会上去,也不怕自砸招牌。心里分毫间也有了计量。

不过也不能仅听一面之辞,索性要试试眼前人手艺,“原来是你的绣作,恐怕是这李绣娘用你的绣作为自己博名声罢了。我这把扇子带回去后,家里人也十分欢喜,能否也请顾公子也帮家里人绣一副可好,绣好直接送到阳街的齐家主铺即可。”

“当时拍下这扇子可是三十两白银,不过拍卖都是讨个彩头,价格虚的很,到时候如果也同这幅一般质量,给公子五两如何,怕不是远超那牙子给你的价格了。”

听到这价格,顾白纭也是暗暗咂舌,倒没想到眼前人能提出五两白银之高价,这怕不是能抵得上他一年的绣作了,一时经历大悲大喜。

当即是急急应下。

顾白纭答了谢,又往回走,换了家布料铺扯了一丈的竹月色盘球纹绸子、一丈宝蓝色的绸子回了家。

看着远去的人,齐温安旁边的小厮语气透出一些欢喜:“公子这也是筹谋好久了,倒是没寻着合适的时机,恰好碰到了此人,这不雨中送伞,雪里送炭——正是时候嘛!”

齐温安本来泛着暖意的桃花眼渐渐冷了下来,声音也泛着凉意,“若竹,你找人时常去那温氏制衣坊前后左右的小巷哨着,看看能不能再蹲到那李绣娘的马脚。她伙同人做出一档子这种事,之前必定做过更多,这也只是露出了一处马脚,之前不知做过多少次了。”

齐温安虽说是盐业会馆二当家,手下一家主街上的齐家店铺主铺,其余小巷里也有十几家小铺,但地位实在尴尬,且又难以逃出那杜瀚溟钳置。

早就想别处暗中下手,再起一业了。钱业和盐业都在是杜瀚溟一手遮天,也只能从酒业、布业、茶业中挑一行当。酒业李家一家独大、独占鳌头,其他家都不成气候,而且这酒业最讲究味道传承,不好入手。茶业各家在此地都根基稳固,世代为茶,也都是固定的茶叶园地,且各家苦难相依、固若金汤,难以从中作梗。只有这布业,名声大、嫌隙多。有了想法倒是一直没寻着个合适的机会,现下也算是天上掉馅饼了。

这温家制衣坊也算是布业里数一数二的存在,尤其是那第一绣娘李姜姝自打出名声后,不知给店铺招来多少生意,如果确实果真如这小哥儿所说——她在做此勾当,只怕会失了整个制衣坊的诚信。

商无信不立,倒也可以趁着现在杜瀚溟回江都几个月,暗中操纵一番,推出一家新铺子,量他在江都忙的头点地,也管不得他在此做些什么。

齐温安顺着小巷前行,心里小心思量着,正巧听到了路边摊贩的吆喝声。

来一碗姜蜜水,客官!抬头打量几眼,内心无波,慢步细行,消逝在翠柳深巷中……

作者有话要说:续第七问:

那顾院认为什么植物能代表的了顾学长呢?

白纭笑道:“他呀,我看是最寻常不过的楮树了,沿着河,一大片一大片的,不足为奇。”

撑起了一家的大树,可不正是青东的写照。

《雅正之言》第十四卷《释木》:楮树。楮树花、果可食;叶子,果实、楮树汁、树枝和茎都可做药材治病;材质坚硬,纹理比较细腻,可作家具;树皮捶打可成纸……全身为宝,生命力顽强,在江南一带惠泽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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