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好了吗?”顾青东看着身边人终于把那副绣了快二个月的绣件从棚架上拆下来,不禁问道。
“是呀,终于结束了,明日我便送到制衣坊那边。”
顾白纭活动活动了脖颈,将取下来的绣布正反面都检查了一番,确保没有凹凸不平,便细细叠了起来。
“好呀,我明天也没事,等下午稍微凉快些,我带着家里的孩子和你一起过去,回来的时候,我们再去那找点吃食,索性以后银钱也稍微宽裕些了,倒是可以去家大酒楼庆祝一下,自从搬到这来,就一直忙忙碌碌不得闲。”油灯下,顾青东抬头望着眼前人,满是体谅。
两口子各自都为着这个小家过得更好付出了很多,不过倒也没必要算的细致,所做所为都不过是为了生活更好。
温家制衣坊。
顾白纭一走进制衣坊,跟堂屋柜台的伙计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去了后堂找到了管事的。
管事的恰好还在那同一个衣着光鲜的绣娘谈着话,白纭在旁边等候了一会才走上前去。
“管事,打扰了。我这边这个月的泼墨仙人已然绣完了,你这边看一下,没问题的话,便把这个两个月的银钱结了吧!”
却说那李绣娘顺耳听到了是泼墨仙人,走了几步后,却又折了回来,偷偷打量着眼前的绣工,想着也看看这竟然敢尝试泼墨仙人这幅画的人,一探究竟。
毕竟她之前借用了不知名的人的一副绣作权当自己的,交差去了,本来也没想到会在拍卖会上大放异彩。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名声高高挂起,午夜梦回,想起来却也是惴惴不安。
后面她也几次三番想做一番尝试,买来一副泼墨仙人的仿品,想着跟着绣上一绣,确是也实在找不出思路,再怎么绣,也无法仅仅用黑白二色绣出那仙人飘逸的泼墨衣袖。
管事的听到还不足二月,这一副中型的绣件便已绣完,也是略略一惊,之前见识到了眼前人精湛的绣技,倒是也不知道,眼前这夫郎这绣的速度也是不容小觑。
“好,我来看一下。”说着管事的便小心地打开了那放着绣件的穹灰色包裹。
将绣布仔细的拿了出来挂在了一个刺绣站架上,一挂上,绣布便簌簌落下,一副泼墨仙人也是直直映入眼帘。
管家虽然不懂刺绣的技巧,但是这些年在这制衣坊做工,也懂得如何分辨珍品和凡品,他心里暗暗想着:这比李绣娘之前交上来的也不遑多让,甚至在色彩调配上更胜一筹。顿时有点后悔当时没有同眼前人签订长期契约,只是签订了接收绣件的短契。
而在即将到达的未来,管家更是懊恼不已,没有在第一时间签下这位摇钱树。等顾白纭绣技名声大噪时,也早已把这温家制衣坊远远抛之脑后了。
如果说管家是惊诧的话,那李姜姝倒是真真的惊吓了,当即失了魂、落了魄——这肯定便是她之前假借名头的绣工!
李姜姝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走,仔细地摸过那仙人衣袖,看这针脚用法、色彩搭配都极具个人特色,必然是他,确保无疑了。
这些年凭借她在制衣坊的地位,她接的绣单是络绎不绝,费用也是水涨船高。便和自己家里人做起了那投机倒把的行当来,自家夫君从外面收些散户的绣件,再经过她这转手搞个高价出去。
自己家里人倒是有一双好眼力,这些年也都收了些绣工极好的绣件,她再假借她的名义倒卖出去,弄了好多次也没暴露过,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她自是知道自己的实力的,想必是远远比不上眼前人的,一时之间心慌到了极点,没控制住倒退踉跄了几步,怕哪天不小心被揭穿了,那这些年干的些事怕是失了信誉,只怕会被温家制衣坊赶出去,被赶出去的绣娘也只能像之前干些散活,怕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慌到了极点,反而是镇定了,李姜姝从怀里掏出块胭脂绢帕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清了清喉咙,假意恭维道:
“我看这绣技确实不错,比起我之前那件也是不遑多让了。管事这是又招了一位好绣娘呀,以后我这终于可以歇下来少干些了。”
看着眼前衣着简素的顾白纭,浑身也没点值钱的配饰,想着他也不会有机会与那天拍下扇子的盐业会馆大当家的杜瀚溟相识。
听闻此人手段通天、一身活阎王的煞气,她有一次在街上不小心看到他的时候,也是被那黑脸吓的够呛,那通天的气派反倒让人忽视了俊秀的脸庞,而且一脸对身外物好不怜惜的意思,怕是拍下来后也不会在意是谁绣的。
越想心越定,一颗心也放进了肚子里,李姜姝捋了捋散下来的发丝,抬手遮住了阴险的眼神,心里暗暗想着,之后得想个法子让他在这制衣坊待不住才行,不然难免有一天会被发现。
“好,你这两个月也差不多了,待会我便领你去账房那支这一幅的绣工钱。下面两个月,正巧又有一大户人家定幅大些的百鸟朝凤,看你这手艺肯定能做好,待会再去选块红艳的布料。”
管事说完便带着顾白纭去领了四百文,算这一副绣工的价格。
“好。”
顾白纭自是应下,穿过在堂屋做工的绣娘,有的绣娘正在绣山水风景,看画作的尺寸倒是不小,估计是为了做屏风,可是看那绣娘绣技确实不佳,正面倒是平整,背面确是参差不齐,还有待改进。
看着顾白纭在看那绣娘,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管家解释道,“县里有户商家定了副屏风,要的时间急,得尽快赶了。”
顾白纭听到也只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只是想着像这样的一些屏风类的大型绣件,其实两面都应该是好的,毕竟要保证从哪面看都是美的才算是至善至美。
之前自己也都是跟着顾母学绣多绣些多是些做衣服的,保证正面好看就行了,以后如果想要精进,还得研究研究怎么保证正面背面都能精致好看。
……
顾青东带着两个孩子在制衣坊对面茶馆听书,点了壶清凉薄荷茶。“我们便在这等一下你们姆父,待会等你们姆父出来,便带你们去县里的酒楼吃饭。”
“好!”两个孩子出来倒是乖的很,小眼神滴流滴流的观察者周边的人,不停张望着四周,新鲜的紧!
城里不比村里安全,两个孩子在村里的时候,小秋儿总是撺掇着小夏儿全村乱蹿,一玩倒是玩上整整一天。
自打进了城里,城里大街小巷倒是也多,加上顾青东白日在外面做工,顾白纭也忙着刺绣,便也没多少时间带着孩子出来闲逛。
不过孩子对杀猪巷附近倒是无比熟悉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小圈子,倒是也不怕他们孤单了。但是有时间两人还是尽可能多带孩子出来多熟悉熟悉。
不多时,顾白纭拿了一扎颜色鲜亮的布便出来了。
看着两个孩子听说书听得入迷——正讲到孙行者拜师学会了七十二变,两个人眼睛都黏在了说书先生的嘴上,便坐到了顾青东旁,等着一段说书结束。
给孩子们整理了一下坐的皱巴巴的衣服,便一左一右牵着孩子们出发去了松鹤楼。
“来来来,先带好帷帽,外面太阳还是有点烈”,顾青东便将桌子上的帷帽递给夫郎,帽檐上悬垂着一片紫纱,帽下边缘垂下有一堆山梗紫丝编的系绦。
夫郎这些年皮肤越发白嫩娇弱,夏天太阳太烈,有时候出来忘记带帷帽,脸颊甚至会泛起一片红血丝,不像他皮糙肉厚,顶多只是流流汗、稍微晒黑了些。
“来来来,自己把帽子戴好喽!”
“姆父姆父,帮帮我,我想系个好看的结!”小夏儿拉着白纭的手,仰起头来,倒是爱整齐,想要将帽带结系工整才舍得出门。
“好。”
白纭蹲下来,帮小夏儿系好,拉着手正准备往北走回家了。
“爹爹、爹爹,我以后要做那孙行者!也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小秋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还要去学法术,先学会七十二变,再学会筋斗云……”
青东白纭相视一笑,倒没人戳破这个美梦。小秋儿啊,你都已经从姆父肚子里蹦出来了,再哪去给你找个石头塞进去?
“那我家小夏儿呢?以后想做什么?”白纭拉了拉小夏儿的手,问道。
小夏儿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可是我也想做孙行者。”
小秋儿倒是在旁边打岔,闷声说道:“那可不行哦,说书爷爷说,只能一个人做孙行者。”
又想了一会,“哥哥做了孙行者,那我就不做孙行者,我做菩提祖师,以后我肯定做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菩提老祖,保护好哥哥。”
顺着着阳街往北走,走一盏茶功夫,往左看便能看到一条巷子入口,食肆的幌子迎风飞舞。
这条在中山商肆格的巷子南北走向,名十全巷。大酒楼、赌场均在此,最北端是醉仙居,其他的有名气的食肆如得月楼、仙鹤楼也均是在此。每个饭馆也都有自己的特色餐饮,其中以醉仙居名气最大,也是最贵的地方。仙鹤楼倒是最南边,离着万物格也比较近。
仙鹤楼价格倒是相对公道一些,因此有些普通百姓偶尔打个牙祭,也会选择去这边。
“客官您里边请。”顾青东一行人刚刚走到走到仙鹤楼门口,便受到店小二的热情招待,店小二躬着腰、右手往店里指着。
随着店小二在一楼大堂找着空桌坐着,“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顾青东说,便介绍一下时下店里时兴的菜吧,店小二畅然答道,“正是三伏天,不如尝尝我家的糟菜,糟菜里我家的店里的糟鸡最是出名,出了我家店再也吃不到了。再来碗白汤面,我家这白汤面可不是普通白汤,而是用鳝骨熬制而成,汤色清透,味道鲜甜。”
“好,便来三碗白汤面,把一份面分为两小份,一份糟鸡,配一份炒时蔬,再来一碟山楂蜜糕开胃。”
“好嘞,客官稍等,这是我们店里配的双花茶,用金银花和菊花点汤,最是消暑降火。”小二边倒茶边说。
不多时,菜便上齐全了。
这些食肆为了揽客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三伏天实在太热,食肆生意也多有下降,堂屋里有多余位置的,便学那纺车式的风车,四面插上五六片木板,再专门找一个人举着那手柄摇动,前面还放着各色插花、香烟,一吹满个堂屋便都有香风,不少人倒是喜欢坐在那风轮近处。
不过倒也是不少大大咧咧的人嫌弃。风声也随着说话声满堂飞散,两个衙卒打扮的人坐在那,唉声叹气,“唉!最近天气可太热了,我这皂靴天天走路,都能倒出水来了。”
“是呀是呀,最近是干啥事也提不起兴趣来了,可是又不得不做,这个夏税到现在也没收齐,这可太难了。”
“这县里的行会平时倒是针尖对麦芒,到了上税的时候倒是一致对外了,一个个的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这上半年的税额也还是有好大一个缺口。”
“唉,还能怎么办?每年总是如此,不过是那些行会联合起来施压罢了,也不过是趁机宣扬一波自己的威风,也只是苦了我们,这每次挨家挨户喊收税就是个惯例,小的店铺过去早就备好了,大的你是求爷爷、告奶奶也拿不到,那才是大头。我这个月都让家里娘子给多纳了两双鞋换着穿。”
浔县的赋税土地税占三分之一都不到,重头是商税,可这商税征收是难上加难,该征多少、怎么征没有一个统一的计量,哪有商人愿意如实交税呢?
顾青东旁边听着也是好笑,他也只是一个长工,他这辈子说不定都没有机会缴纳商税。
不讲究的说,他倒是想交那商税呢,那不就意味着他也至少拥有了一家店?
不过,现在就做梦想交税倒是太遥远了。
“来来来,多吃肉才能长高。”顾青东把鸡肉最嫩的部分,分别夹到两个孩子的碗里,看着两个孩子吃的畅快,心里自然自豪满满的。
等孩子们和夫郎都吃饱了,顾青东把几人碗碟里剩下的三下五除二吃完。
“小二,结账!”顾青东招呼了一下手。
“一共三十五文铜钱。”
“待会还是得从绕回阳街回去吧,突然想起来,家里的油蜜膏用完了,得买……”顾青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步伐越发轻快。
还未说完,即便隔着紫纱,也能看到自家夫郎瞪向自己,光瞪不能解气,用手掐了自个胳膊一下,眼神里写满了埋怨——怎么在小孩子面前讲这个!我看你是不想……
“放心吧,现在孩子还小,怎么可能懂这呢?”顾青东比量了一下孩子的身高,摇了摇手眼神示意道,“这不顺路吗。”不然到了用时,发现没了,自家夫郎也难受,自己也憋的难受。
“什么是油蜜膏呀?”小秋儿问道,“好吃吗?”
看着眼前充满求知欲的两双大眼睛,顾青东倒是坦然,接着解释道,“不好吃,这个是阿姆用的,不是吃的,不过待会回去可以先去给你们买荔枝膏!”
听到有吃的,小秋儿也不纠结了,继续问起了新的膏,“什么是荔枝膏?”
“荔枝膏呀,是用乌梅和糖熬出来的,还加了一点点其他的香料,熬出来很稠,就像被你嫌弃放水放少的小米粥,用小勺子挖着尝上一口,它的味道像荔枝一样。”
“什么是荔枝?”小孩子到底是要打破砂锅问道底了,看着眼前求知的眼神,再看看旁边夫郎半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解释……
一路向北,乘着夕阳,蹦蹦跳跳、欢欢喜喜、满载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问:
关于你身边人有什么缺点?
白纭想了想,废了半天劲,终于想到了一条,“嗯,在家里说话总是太放肆了,尤其是当着孩子面的时候,也不给我留面子,”美目圆睁,瞪看了身边人一眼,“而且,有的时候表现十分可恶!”
那顾学长呢?您觉得自家夫郎有啥可以改进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白纭一切都刚刚好。我能娶到夫郎,那是祖辈烧高香了。”脸上挂着浮夸的笑。
笑话!这真得鹿可真会挖坑,今天他在这里畅所欲言了,晚上可不得孤零零一个人睡了,心里倒是默默想着列着:“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比如说——有气不发偏得让他猜、比如说——明明自己想吃还总得让他逼着吃……关键!自己还不好发火,都是自己一日一日惯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