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门,李昌顺先到集市挑选棺木用料。无论再怎么不愿面对,他都必须强迫自己坚定起来。
李昌顺走进他在集市看到的第一间棺材铺,买了店内能买到的、用料最好、价格最昂贵的棺材。
怀着悲恸的丧母之情,李昌顺垂头丧气地离开棺材铺。行走在阴沉沉的长安街道上他步履匆匆,矫健的背影带着迟疑。
大理寺朱红色的大门就在眼前,今日,这扇大门显得格外肃穆高大。他在距离府衙二十米的地方停下脚步。
迎着微凉秋风,他仰头望着大门牌匾,“大理寺”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在逆光中晦暗不明。
“什么人?”守门的衙役注意到李昌顺在府衙门口徘徊了近一刻钟,故而上前询问道,“因何事在此徘徊良久不去?”
衙役见李昌顺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并未打起十足戒备,而是抬目打量,来来回回观察许久。
“不才李昌顺,乃是今科举人。有事求见沈寺正,还请官爷替我通报一声。”李昌顺拱手作揖道。
“寺正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衙役轻扫一眼李昌顺,冷语道,“沈寺正没空见你,赶紧走。”
衙役只当李昌顺是意图拜入沈俊航门下的新科举子,想起李昌顺曾多次叮嘱,不再衙内接见入门举子,遂而冷言驱逐李昌顺。
“官爷,不才实在有要紧事求见沈寺正,望官爷通融一下。”李昌顺从腰间掏出六钱银子,塞进衙役手里,接着,赶紧取出书帖,向其展示沈府门客的朱印,说道,“不才已拜入沈寺正门下。”
闻言,衙役收下银两,接过书帖,再三确认朱印,无误后,态度当即转软,说道:“你且等一等,别四处乱看乱瞧,待我报过沈寺正,再来招你。”
李昌顺侧退一步,拱手道:“有劳官爷。”
“好好等着。”
衙役转身,跨入一臂高的门槛,匆匆往内衙走去。李昌顺怨念颇深地瞪着衙役远走的背影,心头再次涌起丧母的哀思。
他抬手紧紧按住心跳加剧的胸膛,感觉呼吸急促,不得不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空气,以免气急攻心,昏死过去。
呕——
一阵强烈的干呕感冲喉而出,喉咙里好似卡着异物。阳光披洒在他苍白的脸膛上,猛然一股眩晕的感觉涌入脑中,差点倒地昏迷。
他以手撑墙,勉力稳住正在往下倒的沉重身躯。
“你怎么回事?”另一名衙役察觉到李昌顺的异样,上前厉声问道。
“我没事。”沈俊航气若游丝般回应道。
衙役略显焦躁地回望一眼府衙大门,心思沉重地垂下眼帘,似有疑虑。
恰在此时,进内衙通报的衙役重新出现。
“进去吧!沈寺正答应召见你。”衙役的态度亲善了许多,语气软下,不再横眉竖目。
李昌顺无力地缓缓抬起头,线条粗旷的厚嘴唇血色退尽,惨白得令人惊心。他的身子往旁边一侧,险些栽倒在地。
“该死。”帮忙通报的衙役轻骂一声,向前一步扶住李昌顺右臂,说道,“你怎么回事?”
“我没事。”
李昌顺虚弱不堪地吐出这三个字,一头栽倒在衙役怀中。
“该死。”衙役又骂了一声,接着向同僚们求助道,“你们别光愣着看,赶紧过来帮忙。扶到内衙去,沈寺正要见他。”
其他原本袖手旁观的衙役们,一听到沈俊航召见,便不再怠慢,争先恐后地抢着上前搀扶。
大理寺府衙众所周知,沈俊航为官刚正不阿,对待下属亲如兄弟,出手阔绰,众人都很不能全部纳入他的麾下,因而,总是争取一切机会在她面前表现。
“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现世报的家伙。”衙役大声咒骂道,“只要一个人帮忙搀扶就行,你们别全部围上来。”
没有人理会他的咒骂,三个衙役一拥而上,抬脚的抬脚,抬手的抬手,将李昌顺举起,兴冲冲抬进了内衙。
莫柠正在内衙与沈俊航品茶闲聊,猛然看见此番抬猪般的阵势,哑然蹙紧眉头。
“怎么回事?”沈俊航一怔,片刻后才向衙役们问道。
“李举人刚刚在衙门门口晕倒,我们不得不将他抬到内衙,面见大人。”
“将他安置到床榻上。”沈俊航冷脸吩咐道。
安顿好李昌顺,众衙役退出内衙。
“此人就是你的门客?”莫柠上前斜睨一眼榻上昏迷的李昌顺,“身子骨不太好啊!”
“没道理啊!”沈俊航低头看着李昌顺苍白的脸色,喃喃说道,“此人虽是书生,却来自商贾之家,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因何青天白日下晕倒呢?”
“还有呼吸,”莫柠探查李昌顺鼻息,说道,“脉象急促但尚属正常,大概是气急攻心,一时没有缓过劲来,晕倒而已。”莫柠略一沉吟,又道,“解开他的衣领,让他呼吸点新鲜空气。”
沈俊航按照莫柠的指使,一一执行。不一会儿,李昌顺眼帘轻动,缓缓地恢复了意识。
“沈大人,”李昌顺睁开眼睛,一见到沈俊航便情绪激动地喊道,“求大人为昌顺做主。”
说着,他便从床榻上翻身而下,向沈俊航跪拜请求。
沈俊航敛衣而起,上前安抚李昌顺,搀扶其回躺倒榻上。
“昌顺,何事需本官为你做主,但说无妨,不必行此大礼。”
李昌顺回坐到榻上,双目低垂,目中泛起盈盈泪花,说道:“大人,家门不幸。家母李杨氏,今晨被人发现浮尸东城河河岸。府衙断案不察。要以山匪劫道杀人结案,不举证据,空口断案,令家母枉死。求大人明察,为家母伸冤,严惩犯案凶徒。”
“府衙的案子?”沈俊航面露难色,“大理寺不好插手调查啊!”
沈俊航望向莫柠,寻求对方的意见。
“说说详细始末。”莫柠放下盖碗,敛衣而坐,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昌顺。
李昌顺眸眼黯淡,回忆起母亲遇害的调查过程,令他愈发痛苦。凭借着强大的专注力,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听李昌顺描述完事情始末,沈俊航心里已然有个设想。他窃以为,府衙捕快办案虽有怠惰之嫌,但确实没有渎职的问题。以山匪劫道杀人结案,亦有其理论根据。
李昌顺经受丧母之痛,难免会丧失理性判断能力和冷静思考能力,容易钻牛角尖。沈俊航深表同情,却已暗暗决定不再干涉此案。
“令母与来信的友人素日往来是否密切?”莫柠问道。
“此人与家母情谊深厚,结拜为异姓姐妹。两家人过从甚密,因而,母亲才会抛下手头的忙碌事务,前往临镇亲贺弄璋之喜。换作别人,母亲最多搭个红包,断断不会亲自出席。世子殿下可是察觉端倪?”
莫柠抬起右手,轻轻一摇,说道:“此人可知晓令母遇害之事?”
“并未知晓。”李昌顺解释道,“事发突然,来不及通知亲朋。”
“可有差人通知?”
“尚未。”
“能否你与我二人亲自同去通知?”
“此话当真吗?”
“当真,何苦骗你?”
“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俊航尚没有表态,于是,李昌顺问其意见。
沈俊航眼角一缩,沉声说道:“全听世子殿下安排。”
“谢沈大人、谢世子殿下。”李昌顺深深躬身,作揖行礼道。
“免礼罢!”沈俊航轻甩衣袖道。
“先用午膳再出发,如何?”莫柠问道。
“反正都要出城,不妨顺路到青绿酒楼用膳。”
“也成。”莫柠颔首道,“李举人意下如何?”
“全听二位大人定夺。”
“那就动身吧!”沈俊航立身而起,不耐烦地说道,“别再耽误了,我们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