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快马加鞭地回到刺史府,俞旼珏累的直奔之前住过的屋子,啪叽一声,倒床上呼呼大睡,连脚上穿着的靴子都忘了脱。
景赪跟在他身后,见人刚躺下就睡着,浅笑着勾了勾嘴角,弯腰替俞旼珏脱了靴子,又将他那垂在床边的双脚摆正,最后把被子盖严实,这才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等再醒来时,外面天都黑了。
俞旼珏呆呆地坐着,然后就被景赪拉去了沐浴。
他习惯了每天洗澡,景赪怕夜里冷,于是让他早点去洗漱。
在古代冬日洗澡是很麻烦的事,但好在刺史府是高官府邸,用大木盆装满温水洗澡还是挺舒服的。
俞旼珏舒舒服服泡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头发也用好几张布拧干了,又包好头巾,这才走出浴房。
一身清爽的俞旼珏才刚走过回廊,人还没踏进屋,就已经听见了宋大人的大嗓门。
“俞公子人呢?不是说好给我什么图纸的吗?我笔墨纸砚已早早备好了。”
“你管好你该管的,其他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景赪的声音平静而淡漠。
俞旼珏出现在门口时,宋大人第一个迎了上来。
“俞公子,宋某等你很久了。”
景赪坐在桌边没动,但他双眼一直跟着俞旼珏的身影移动。
桌上摆满了笔墨纸砚,还有镇纸和笔架。
“让宋大人久等了,劳烦大人明天再来在趟,我今夜将图纸画出来。”俞旼珏笑笑,又问道,“大人,那黑色煤石在燃烧的时候,屋子一定要通风,不可以关闭门窗,否则屋里的人容易中毒出现生命危险。”
这点俞旼珏特地留到回来再重点提醒,生怕之前讲的太多宋大人给漏记了。
宋大人一愣,随后开玩笑道:“关于这点,俞公子大可放心,我这庆州百姓住的屋子都是破破烂烂,家家户房四面墙都通风的。”
“万一日后百姓赚了钱,重新盖房子呢?”俞旼珏可不敢跟着开玩笑,这种事马虎不得,他再次强调道,“宋大人还是该发榜文,最好让说书的在茶楼里也讲上几回这事。”
“行,我记住了。”宋大人点头,“那我明日再来。”
等宋大人走后,俞旼珏先亲自关了门,再走向装着背包后大竹篓,边走还边将包着头发的头巾摘了下来。
“阿珏,头发可干了?”景赪看见他去翻竹篓,还特意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差不多干了,我很用力拧干的。”俞旼珏边回答边打开了背包,他带了手机、平板还有墨水屏阅读器。
他想了想,将阅读器拿了出来。毕竟阅读器是墨水屏,阿九会比较容易看的懂黑白图。
手机和平板都是彩色的,留日后再拿出来吧。
“阿九,给你看看这个。”俞旼珏举着阅读器坐在景赪的身边,向他解释道,“这是阅读器,里面下载了很多很多的书,待会我找到关于石油和煤矿的资料,我读你写。”
景赪也洗漱过,身上也换了套新的衣袍。
他看着递过来的阅读器,脸上的表情看不什么变化,但他的眼神却很亢奋,不过声音倒还算淡定:“这是书?”
“对,在我们那,有纸质书,也有电子书,这就是电子书。”俞旼珏点头,然后手把手教景赪使用阅读器,“这是按键,和手表还有监控器都差不多,我教你。”
景赪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墨水屏阅读器,直至俞旼珏给他讲解了机子的按键和虚拟按键的使用方法,他才抬头看着俞旼珏道:“阿珏,我看不懂你们那里的文字。”
俞旼珏一听,立即笑了:“彼此彼此,我也不懂你们大煦的文字,我在你们这儿,就是一个文盲。”
俞旼珏能听懂也能说大煦的语言,但他看不懂也不会写,不是文盲是什么。
“我教你。”景赪侧头看着他,又看了看他的头发,大概是不放心,抬手摸了摸俞旼珏的头发,见确是干了,这才收回手。
“好啊,那我也教你看我们那边的字。”俞旼珏开始在阅读器上搜索关于煤矿的资料,收藏好之后,又去搜索关于石油的资料,分别收藏好之后,才对景赪道,“我找好资料了,我读,阿九负责写出来给宋大人看。”
“好。”景赪自己动手磨墨,然后示意俞旼珏开始。
于是俞旼珏分别将关于煤矿和石油的各种资料都念给景赪听,再由景赪书写在纸上。
念完之后,又找出煤矿过滤池和沉淀池的图纸,连同提炼石油的各种设备图纸都让景赪画了出来。
期间俩人还抽空吃了宵夜,之后又继续收集有用的资料和图纸。
俞旼珏之前睡了一觉,熬夜才不觉着累,景赪不知道有没有睡,反正他照着画阅读器上的图纸,越画画精神。
在他照着阅读器画图纸的时候,俞旼珏在一旁适时给他讲解了每种设备的各种使用方法,还有一些现代人很容易看懂、但古代人看不懂的小设计。
俞旼珏念了一晚上的书,又给景赪讲解了很多问题,喉咙干的难受,时不时咳几声,景赪总是会立即给他添水,还要看着他喝下去才继续书写。
好在景赪不但写字画画的速度不错,脑袋也聪明绝顶,一点就通,俩人这才不至于真熬通宵,也保住了俞旼珏的喉咙。
直至俩人躺到床上的时候,俞旼珏的喉咙都还是哑的。
景赪帮他掖被角,轻声问他:“阿珏,那阅读器里的电子书,从何而来?”
“我从大学的图书馆内网下载的,都是正版资料,校内学生可以免费下载,我因为经常出门露营,在外面比较安静,看书能沉下心来,所以阅读器下载的资料很多很杂,不过因为是正版资料,资料很全面。”
俞旼珏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景赪见他睡了,也不再说话,只是侧身躺着,在黑暗中看了俞旼珏良久。
次日一大早,宋大人就来敲门。
钱来钱厚守在外面,他硬是闯不进来,只好不顾形象地在门外嚷嚷。
俞旼珏闭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景赪早已坐在桌边看着前夜写好的资料和图。
“阿九……”俞旼珏半眯着眼,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乱蓬蓬的,声音沙哑的明显。
“阿珏醒了,我唤下人给你打水洗漱。”景赪听见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纸张走了过来。
“好啊,宋大人等急了吧?”俞旼珏弯腰穿鞋,景赪帮他取来外裳和薄袄。
“且叫他等着。”
景赪说让宋大人等,宋大人还真进不了屋,哪怕这地儿是他的刺史府。
等俞旼珏洗漱完毕,醒了神,景赪让人端上早食的时候,宋大人才垮着脸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嘴才刚张开,景赪对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他立马闭紧嘴巴走了过去。
俞旼珏等宋大人先坐下后,他才入座。景赪的脸色为此冷了几分,宋大人却只顾着桌上的那叠纸张。
于是这边俞旼珏和景赪在吃着早食,他们俩对面的宋大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纸张。
期间宋大人曾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时,景赪一个眼风扫来,他愣是忍着不张嘴。
等俞旼珏喝完碗中的清粥,放下了勺子,下人将餐具收走后,景赪还吩咐下人给温了壶润喉茶,随后才淡淡道:“宋大人心中如有疑问,还请直言。”
“疑问可就多了,不瞒大将军,宋某有好几处看不懂。”宋大人就猜无奈摊手了。
俞旼珏知道隔行如隔山,刚想问宋大人哪不懂,景赪却抢先道:“那我便与宋大人详细说说。”
于是景赪将俞旼珏昨晚教会他的,又教给了宋大人。
俞旼珏见景赪替他作了讲解,他正好可以养养喉咙。
景赪记忆力强大,竟无一记错,俞旼珏不得不佩服他。
宋大人记性差了些,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好在不懂的地方他都弄清楚了。
“妙啊,甚妙!”宋大人不住地点头,又看着俞旼珏目露惊叹,“没想到俞公子竟有此等通天的本事!”
“这些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有老师们著书,我才能将它教给你们。”俞旼珏连忙摇头,他也是一窍不通,唯一会的,大概是看懂了书上附着的图纸。
宋大人点头,脸上流露出佩服的神色。
他大概是将俞旼珏口中说的老师当成了俞旼珏的夫子先生,不住地赞叹道:“好啊,好!俞公子的学识如此过人,身为你的夫子先生,定是隐世大儒,不知可否为宋某引荐一二。”
你等我能穿回去再说。
俞旼珏慢了一瞬,景赪又抢先道:“宋大人,你且将煤石挖出来,石油提炼出来再说罢。”
宋大人面色一正,露出些许羞愧:“是宋某触忤了,宋某一生碌碌无能,自是无脸打扰隐世大儒,俞公子且不必将宋某方才所言记于心上。”
俞旼珏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身为一介草民,又还是穿越来的黑户,哪敢接朝廷刺史这翻话,好在此时景赪冷哼了一声,嗤笑道:“宋大人身为堂堂刺史,对着身为白衣的俞旼珏如此自谦,莫不是想打我的脸?”
景赪这话可就严重了,他身为大煦大将军,又是皇室宗亲之子,试问有谁敢打他的脸。
宋大人脸色变了又变,赶忙站起来同景赪告罪。
景赪冷冷扫了他几眼,也站了起来,伸手搭在俞旼珏的后背让他坐。
“阿珏且安心坐着,”景赪俩人重落座之后,景赪抬眸扫了眼站着的宋大人,冷冷道,“大人莫非还有不懂得地方?”
“非也,”宋大人看看景赪,又看看俞旼珏,脸上又露出笑来,“我只是想问问俞公子,这图纸该如何保密?”
“不用保密,还需将人教会且不能藏私,否则容易出事故,”俞旼珏摇头。
既然给出了资料和图纸,俞旼珏就没想过保密,这些危险工种不比其他,工人如果一知半解去施工现场,会很容易出事故。
再说挖煤矿和石油提炼的资料也不怕被偷,别的地方有没有煤矿和石油都未知,那些资料就算真被偷走了,在别的地方也用不上。
“俞公子大义!”宋大人脸上满是凛然,可眼神却扫向景赪,俩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想着说多错多,俞旼珏在外人面前轻易不开口。
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宋大人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我倒是大致懂了,只不过匠人大多数都不识字,这些图纸若交给他们,怕是不妥。”宋大人叹气。
景赪没说话,只给俞旼珏空了的茶杯里添润喉茶。
俞旼珏见他不说话,只好开口道:“找不到其他识字的人帮忙看图纸吗?”
“怕是难办,”宋大人摇头,皱着眉头道,“识字的大多是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叫他们去做匠活,恐只会捣乱,再者天也渐冷,文人在山上呆不住。”
俞旼珏不了解这些事,因为他接触的古代文人不多,苏和算一个,但苏和原是自身原因才导致病弱。宋刺史宋大人也算一个,但宋大人看着也不像是体弱的人。
俞旼珏想了想,心里立即便有了主意。
“或许宋大人可以将图纸上的设备照着另外画某个地方,然后将那图纸拿给匠人看,匠人虽然不识字,但他们做惯了各种匠活,在这方面是比较敏锐的,大人将缺失的图纸给他们看,让他们说说图上设备的用途,又或者叫他们给缺失的图纸补上完整的另一半,也并不需要全对,大概能对个六七成,想来也是可以的。”
俞旼珏会这样想,是因为在现代有很多技工老师傅虽然理论差了些,但他们的实际操作却是一等一的好。
熟能生巧这四个字就说明了这一点。
俞旼珏又想到了另外的可能,于是又道:“其实也并不一定只用匠人,有些百姓或许也会这些,但他们并一定是干着匠人的活,宋大人可以试着多找找,或许还能找到难寻的人才。”
宋人人脸上又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看着俞旼珏喃喃道:“俞公子这想法好,宋某这就去安排。”
宋大人将桌手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叠在一起,俞旼珏却又另外拿出了几张纸张来。
“宋大人,挖矿洞你们有人懂,可以按照你们之前的步骤去做,但抽取石油和提炼石油却是第一次,我和大将军另外想了方案,先暂时小规模抽取石油后再提炼,我们首先要试试这石油能不能提炼的出来。”
俞旼珏边说边将手中的纸张放在宋大人面前。
“还有这是燃油发电机的图纸,宋大人现在是煤石,石油和制造发电机三管齐下,辛苦宋大人了。”
“不辛苦,我这心情好啊!”宋大人双手端着那叠资料和图纸,笑吟吟道,“宋某先告辞,如遇到不懂的,再来请教俞公子。”
宋大人带着资料走了,俞旼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阿珏喝水,”景赪又给他的杯里添润喉茶。
“谢谢阿九,”这茶喝着喉咙会舒服不少,俞旼珏喝了之后,伸手去抓景赪的手,“阿九,你写了一晚上的字,手腕没事吧?痛不痛?发胀发麻不?”
“不碍事,不痛。”景赪摇头。
“我看看,你都写一晚上了。”俞旼珏看了一只手,又换另一只手,确定景赪双手都没事,他才笑着道,“接下来我们就坐着等来电了,刚好可以让我好好歇段时间,顺便猫个冬。”
他的愿望很美好,可惜现实不如意。
先是百姓上山捡煤块没洗水,被官兵追着跑,半道滚下山折了腿。又有石油死活无法提炼成功,最后是燃油发电机组合有问题,铁匠跪在宋大人面前痛哭着喊做不了。
俞旼珏没办法,只好带着景赪撸袖子亲自出马。
先是拿了个成人拇指大的迷你录音机出来,这迷你录音机原本是在树林中露营的时候,用来近距离录小动物的叫声的。
录好差役叫村民一定要将煤块拿去洗水的喊话,再简单做了个扩音喇叭,然后放在进山口的位置,一直循环播放着。
宋大人怕迷你录音机被偷,还派了名差彼专门守着。
至于石油的提炼,在古代也只有用蒸馏的方法。
源油蒸馏又分为常压蒸馏和减压蒸馏。
先将石油常压蒸馏,主要能蒸馏出汽油柴油等,常压蒸馏过后,塔底还会剩有渣油。之后再将渣油减压蒸馏,减压蒸馏出来的油,有润滑油科等。*
俞旼珏对于石油提炼,理论上是懂的,但他没亲手试过,所以这次他亲自动手做了试验。
试验的结果是成功的,蒸馏出了燃油。虽然还暂时不能确定是汽油还是柴油,但肯定是燃油。
那股独属于燃油的味道,俞旼珏绝对不会闻错。
唯有发电机很难搞。
俞旼珏帮着匠人连简易灯泡和简易电线都做出来了,唯独剩下发电机还差那么一点。
俞旼珏和几个铁匠熬了好几天,冬日里愣是热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这一冷一热的后果,就是俞旼珏感冒了。
他还没来得及找出背包里的药,就给景赪请来的府医把脉后开了药。
俞旼珏一天四顿苦药喝着,没两天病好了,但景赪说什么也不再让他出去,因为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俞旼珏刚睡醒,闻言顾不得先穿衣裳,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走到门边,往外一看,入目一片银装素裹。
“阿珏,先穿衣。”景赪无奈拿着俞旼珏的披袄走到他身旁,嘴上如此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亲手为俞旼珏将披袄穿上身,“雪下的不算大,但你身子才痊愈,暂且不宜出去。”
“那好吧,反正急也急不来,就先等等吧。”俞旼珏是个听劝的,毕竟制造发电机确实遇到了难题,暂时没想出解决的办法,再急也没用。
景赪就更不急了,他像是不将任何事置于心上,对任何人所有事都很淡然,唯一上心的,也就只有俞旼珏了。
就像现在,一会怕下人端上来的洗脸水太凉,一会又怕下人端上来的早食不合俞旼珏的胃口,因为俞旼珏感冒这两天,嘴里头没味,吃啥都不觉得香。
景赪为这事还特意请教了府医,然后叫厨娘煮了几道用于食疗的菜品。
俞旼珏一心只在发电机上,对这些没注意,反正景赪给他碗里夹的菜,他都给吃了。
一整天可以歇息,俞旼珏于是时不时跑门边看雪,后来雪下大了,门关上之后,他又跑到窗边看雪。
景赪怕他又着凉,时不时咳两声作提醒,这第三声还没咳,宋大人又来了。
景赪将手中拿着的阅读器放在床头的翻柜里,绕过屏风走到桌边坐下,脸上的表情比外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哪知宋大人进来后看也不看他,只向着窗边看雪景消食的俞旼珏走过去。
“诶哟,听府医说俞公子已大好,我特地来看看,俞公子咋还站窗边吹冷风,大将军也不顾着些。”宋大人边说,还边责怪地看了眼景赪。
景赪连个眼风都没赏给他,背对他坐着。
“大人来了,谢大人挂心,我早好了,身体好着呢,吹吹风不碍事。”俞旼珏也是刚趁着景赪转身偷开窗看雪,结果却被宋大人看见了。
明明他在外面跑的那几天,宋大人比他还要忙。又要跑煤矿,又要管石油设备,还要时不时来看看发电机的进展。
或许是宋大人心中有了激情和动力,他渴望着将庆州建设成大煦的不夜城,心头和身体大概一直热血沸腾着,所以才不怕寒邪找上身。
“俞公子好着,如此甚好。”宋大人连连点头,脸上带着笑,嘴里却在叹气,“唉,只是那石油好不容易才炼出来,却又成不了电,我这心啊,是整宿整宿睡不着啊!”
景赪这时侧过身扫了宋大人一眼,冷哼一声,道:“宋大人有话不妨在我面前讲。”
“嗐,瞧大将军这话说的,你和俞公子哪还用分彼此,”宋大人笑吟吟地走到景赪面前坐下,脸上是严谨的表情,“大将军觉着宋某说得对否?”
景赪看了他一眼,先对正走过来的俞旼珏伸手,待握着对方的手感受了一下温度,才问宋大人:“大人有事?”
宋大人忙点头,道:“自然是有事,我带了一个人过来,他将那发电机缺一半的图纸补画足有九成,我觉着这人许是有些工夫在身,所以想请俞公子过去探探此人的虚实。”
景赪又扫了宋大人一眼。
“人找到了?那我去看看,人在哪儿呢?”俞旼珏忙了几天都搞不定发电机,只好期望能来个有真才实学的帮手。
其实发电机制造的已经差不多,各个方面都没有大问题,但就是被许多小问题给难住了。
这里改一下,那边就卡住了。那边不卡了,这边又动不了。
来来回回的折腾,俞旼珏有点怕自己是钻牛角尖了,很需要一个同样懂原理的人来一起讨论,互相打开思路,这样才能不被惯性的思维所局限着。
“人就在偏厅候着,只不过此人的身份望俞公子不要介怀才好。”宋大人原是很急的,这会儿又犹豫起来。
“身份?他什么身份啊?”俞旼珏边说边想向外走。
景赪拉了他一下,转身去取来披风罩在俞旼珏身上。
俞旼珏动了动嘴巴,没说话。
算了,虽然就两步路,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别拆阿九的台了。
见俞旼珏连披风都穿好了,宋大人又看了看景赦的脸色,这才道:“此人是平州送来的役囚,犯的案子是偷盗了珍宝,不过此人来了庆州之后,每日只是劳作,是个言寡之人。”
“这样啊,我先去看看,宋大人请。”俞旼珏对宋大人作了请的手势。
宋大人见他不介意,也就笑着走在前面。
俞旼珏和景赪跟在后面,走了两步,俞旼珏凑近景赪小声道:“平州,三山屏就是平州的吧。”
景赪点了点头。
“遇到老乡了这是。”俞旼珏笑笑。
虽然不是真正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老乡,但三山屏在平州,也算是古代的老乡了。
三人还没到偏厅,一眼就看见站在门边的人。
这男人偻着身体缩在门边,大冬天的只穿着件不算厚的旧单衣,头上胡乱裹着脏兮兮的头巾,脚上是一双半草编半布裁的破鞋,双手冻的又红又肿,脸上黑黢黢的,嘴唇干裂泛血。
但他其实岁数不大,这点只看他的眼周就能看的出来。不过眼周的肌肤很容易被忽略,这人一眼看去,就像个衰迈的老人。
“草民见过三位大人,”看见人来,他立即跪趴在地上。
俞旼珏跟着宋大人走进偏厅,厅里的桌子上放着好几张图纸,从笔迹可看出不同来。
宋大人先坐下,等景赪和俞旼珏也坐下后,他才道:“白二,你过来。”
跪趴在门口的白二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偻腰低头走近桌边。
景赪眼神锐利地扫了他好几眼,似乎在确认对方是不是一个危险人物,他甚至还下意识单手环过俞旼珏的腰身,做出了保护的姿势。
俞旼珏没注意到这些,他早已习惯了和景赪肢体上的接触,毕竟俩人同床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虽然住进刺史府后,俩人是分开住不同的房间,但俞旼珏每天睁眼就能看见景赪,每晚睡前景赪也还在他的房间,景赪早已侵入了只属于俞旼珏自己的私人空间,但俞旼珏好像没察觉到,又或许他在心中已经默许了对方的这种过份的亲近。
俞旼珏拿着白二补充的图纸,和白二聊了几句,发现这人是真的能看懂发电机的组装图纸,他甚至还提出了几个他看不懂但却很关键的问题。
虽然白二全程都偻着腰,头都不敢抬一下,但这并不影响他能看懂发电机的组装原理。
“行,就你了,你来当我的助手,不过以后不能再偷东西了,敢再偷一次,你就得离开这里。”俞旼珏总算找到能一起讨论的人,高兴地对宋大人道,“大人,这人就跟着我了,以后我如果回了吉州,他就代替我留下来修理发电机。”
虽然发电机、电线还有灯泡都做出来了,但因为缺少各种东西只能说是简易版本,虽然能通电,但容易坏,所以需要有懂原理但动手能力强的人留下来看着。
俞旼珏不可能一直留在庆州,一来他自己不愿意,二来景赪也不会允许。
所以现在来了个白二,刚好补了这个缺口。
“这事俞公子拿主意便是。”宋大人点头。
他现在一心都扑在电上,只要发电机能用,那电灯能亮,别说白二是盗贼,他就是江洋大盗……估计早被砍了头。
他扫了眼白二,威严道:“白二,还不谢过俞公子,以后可莫再做那犯法之事,否则本官定饶不了你。”
“草民谢过俞公子大恩大德,草民谢过大人法外施仁。”白二咚的一下又跪下了,先是对着俞旼珏磕了好几个头,然后又对着宋大人猛磕头,头砸在地上,咚咚直响。
“行了,起来吧,你可要认认真真跟随俞公子学,万不能偷懒。”宋大人点点头。
“是。”白二偻腰爬了起来。
俞旼珏见白二又跪又拜的,觉得膝盖和额头都在隐隐作痛,不由地联想到他自己。如果他不是跟在景大将军身边,说不定比白二还要惨。
“白二,你是哪里人?”见白二缩在一旁,俞旼珏于是和对方多说了几句。
白二恭敬道:“草民是平州三山屏上兴湾人氏。”
“诶,你是三山屏上兴湾的?你姓白,那你是白村长那一房的人?”俞旼珏目露惊讶,没想到才说是老乡,还真是老乡,大家同村。
“啊是、是的,草民是、是的。”白二显然也没有想到,略一抬头看了眼俞旼珏,又立即低下了头,瞬间手足无措起来,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那我们挺有缘的,说不定我们能说得来,要不我们先去看看发电机。”俞旼珏提议。
发电机就在刺史府的库房里,被重兵把守,虽然那台发电机还只是个半成品,但仍是大煦独一份。
宋大人一天过去看好几回,比看自己媳妇和儿女都还要勤快。
但景赪驳回了俞旼珏的提议,只听他淡淡道:“该到晚食了,雪还越下越大,留待明日再去库房。”
俞旼珏看了看门外的大雪,想想也对。自己不吃饭但不能影响白二去吃饭,还是留明天再去吧。
“那就明日再去,宋大人,劳烦你给白二安排一下住宿吃食的问题。”
俞旼珏身为客人,自然不会去负责白二的住宿吃贪,反正都住在刺史府里,宋大人会处理好的。
晚上的雪果真越下越大,风呼呼刮着。
吃过饭,泡了脚,俞旼珏就缩在床上抱着被子。
庆州有了煤,外头的老百姓取暖应该不成问题。而刺史府里,暖炉里烧的是无烟炭。
俞旼珏喃喃自语道:“再穷也穷不了官,没想到这话也同用在古代。”
景赪正坐在床边圆凳上看阅读器,听见他说话,转头看了过来。
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俞旼珏笑笑,道:“没事,我说天冷,阿九要不和我一起坐在床上,这样暖和。”
景赪眼神幽深地看着他,一时没说话,随后才浅笑着摇头,轻声道:“我不冷,阿珏躺下些,被子盖好。”
“我一躺下就睡着了……”俞旼珏自言自语着,但还是躺了下来,又道,“我像是听过白二这人的名字。”
“嗯?”景赪侧头看看他,想了想摇头道,“自我住在三山屏,并未见过此人。”
俞旼珏虽然比景赪早住在三山屏,但他怕自己黑户的事被人发现惹出麻烦,所以不怎么外出。
景赪过去之后,虽然也不处出,但他因为初时怀疑俞旼珏的身份,自是对身边的人和事多留了些心眼。
他说在三山屏没见过这人,那三山屏肯定就没有这个人。
“是吗?那是在你没来之前我听过这个名字?”俞旼珏闭目养神,在脑海中顺便回想一下什么时候曾听过白二的名字,没一会儿,他的呼吸就放缓了。
景赪看看他,见他被角都掖着,也就继续看着手中的阅读器。
又坐了一会,就在景赪以为俞旼珏睡着了,刚想离开的时候,俞旼珏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同时还说道:“啊,我想起来在什么时候听过白二的名字了!”
他刚从床上弹起来的时候,景赪竟也同时扑了过去,以保护的姿势将人揽入怀中。
俞旼珏眼都还没睁开,人就已经落入了景赪的怀抱里,差点没将鼻子撞歪。
俞旼珏一愣,他还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阿九,你干嘛?是不是有人闯进来了?”
景赪看着他茫然的眼神,松开手道:“无事,我见你忽然醒来,怕你梦魇。”
梦魇?是恶梦的意思吗?
“别担心,我睡眠好着呢,”俞旼珏露出笑脸,然后又兴奋道,“我想起白二是谁了!”
“是谁?”景赪边为他扯好被子边问。
“他是三山屏的,之前他好心救人后被对方赠送了个珍宝,后来家人需要钱看病就将珍宝拿去当铺,结果那当铺的东家起了贪念,硬说那珍宝是他家的但被白二偷走了,之后又想抢白二的妹妹为妾,最后白二被捉,妹妹被逼落发为尼,白家将田卖了看病,白二的大哥从此就出去当佣工了。”
大煦也有着士农工商的说法,虽说农是最辛苦的,但有田地的都是民不是奴。
而将田地卖了之后,想要赚钱只能在外面做活,这就成了工。做活赚不了钱,最后只能卖钱为奴,从此以后连性命都不再属于自己。
景赪静静地听俞旼珏说完白二家里的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问:“阿珏没记差?”
“错不了,就是他,那天我就在院子里看着他被官兵带走,当时他没这么老。”俞旼珏敢肯定,这人就是白二。也是因为白二,他才不敢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乃至后来还一直藏着,就是怕惹祸上身,如果不是因为阿九,他至今都不会将包里的电子产品拿出来现于人前。
景赪又点点头,随后看着俞旼珏道:“夜深了,你该歇息了。”
俞旼珏想起了白二以前的事,心里也就只记挂着发电机,但修发电机也急不来,只好躺下继续睡觉。
不过他不能立即睡着,于是又道:“阿九,你说害白二的人,会不会也是平州的赵大老爷?”
景赪道:“不知,但有可能。”现时各州为政,每个州也就只有那么几个能作主的官员,他们的心腹早就已经被养大了心胆,自然种种恶事都敢种。
景赪这次等俞旼珏睡熟了,才轻手轻脚打开门走了出来,他刚出来,钱厚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景赪对他点点头,转身向外走。钱厚则闪身进了屋里,随后轻转关上了门。
深夜的刺史府很安静,不过护卫巡逻的比较频繁。
景赪在黑暗中几次轻跃,竟没人能发现他的身影,几个起落之后,最后停在一间下房的院中。
屋里的人估计在睡觉,油灯早已经灭了。
景赪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鞋踩在地上没发出任何响声,但他故意用指尖弹了一下门框。
床上的人立即翻身起坐,这人根本没睡。
“是谁?”白二的声音充满了惊惶。
“白二。”景赪这时说话的声音,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人根本听不见他原本的声线。
白二有些迟疑道:“你……是谁?“
景赪直接道:“我知道你因何被囚至平州,也知你是被冤枉的,我能帮你。”
“你、你说、说什么?!”白二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他摸黑赤着脚下了床,却又立在床边不敢上前。
景赪没理他,反而又问道:“你能留在这里跟着俞公子修发电机,宋刺史许了你什么?”
“宋刺史说草民可以戴罪立功,日后准许草民留在庆州,并赏草民入良籍。”白二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没怎么张开嘴。
景赪冷淡道:“给你发回良籍,日后不用当奴为仆,你不愿?”
黑暗中看不清人脸,但能听见白二的呼吸声变粗了。
景赪不等他回答,又问:“白二,你想要什么?”
白二咚的一声跪趴在地上,声音充满狠意,却又满是无奈:“草民、草民只想让我家小妹回来。”
景赪冷冷道:“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不利,而你想要的,如果我做不到,你大可不再为我做事。”
白二先是屏住了呼吸,最后咬牙道:“你、你想要草民做些什么?”
“俞公子将会教你造那发电机,你学会后,再教他人时,我要你留一手。”黑暗中,景赪的声音淡薄而森冷。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