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来京都所涉事项繁杂重大,国公除得力下人外还带了几位幕僚清客,其中有一位宋容声先生不过三十年纪却学识渊博见识独到,又克己慎行,甚得国公信任。不过这位先生身体孱弱时常抱恙,不好在州府任职,便一直留在国公身边,这次自然也随国公入京。
承平赵熹离开后国公休息片刻便去寻宋容声说话,宋荣声就被安排在李府,见了国公笑道:“本还忧心来了京都后国公住在宫中、学生再见国公不易,没想到三公子安排妥帖,咱们住这里既守礼又便宜,家中布置还同府中相似、住着也舒坦,可见三公子能力和孝心,郡公有福啊!”
国公非但没有开心反而面露愁容,将承平所荐留在京都之事告诉宋荣声。宋荣声道:“这事在平阳时郡公和几位大人也商讨过,大体也与三公子所言相同。平阳自然是好,可既要成霸业,天下为家才是。”
国公道:“这些我岂有不知,咱们家底全在平州,我李家可以举家迁移,可平州大姓怎肯离开故土?京都世家林立豪门无数,平州诸官又如何安排?”
宋荣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日王谢今日无名,全看上位者一句话而已。现今正是乱世,该叫世家知道唯奉上可久安。”
“唉,哪有那么容易,如今单对抗青州便已捉襟见肘,要天下平定怎能没有世家支持!”
宋荣声点点头,心里却觉国公魄力不足。他道:“那也不是没有办法,舍小取大、舍轻取重,不过这也需国公您把握。其实学生觉得,三公子是有为之人,又在京都多年,今日瞧朝中诸臣对公子服气得很、无一点轻慢象,怕是此番动乱之后他们已然投了咱们,国公不如先问问三公子意见,或有意外之喜呢?”
国公忧思更重:“这正是我之所忧!世家之类不过小事,咱们主臣细细商议总有解决的办法,叫我放心不下的正是老三啊!”国公遂将平乱诸事讲与宋荣声,“皇帝心腹被公孙氏收拾一批、公孙同党又被老三收拾一批,加上赵熹那个杀神,剩余诸人哪里还敢对老三不服!京都已在老三掌握之中!”
宋荣声不住点头,由衷赞道:“三少夫人闺名学生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惊为天人,却没想她当真如此英武,实乃巾帼英雄!果真虎父无犬子!先前州内还有议论不知是否要扶持大殿下,三公子如此安排咱们倒也不必忧心了!既然如此,国公还有何忧虑呢?”
国公道:“便是老三强力太过!我本想着来京都帮他稳定局势,谁料他早已掌控全局,可偏偏他还叫了我来,可见他并不满足京都一地!他如此强硬,又有赵家鼎力相助,另还有京都、燕州强援,虎遇风龙乘云,以后如何肯向承盛称臣呢!”
宋荣声犹豫道:“大公子向来胸怀宽广,又仁爱温和,想必不会在意此事……”
国公断然道:“那怎么行!承盛为长、承平为幼,长兄为父,怎能忤逆!赵熹本是指给承盛的,若非我派遣承平去卫宁、他也不会跟赵熹有情,若赵熹能和承盛顺利成婚,承盛宽仁赵熹果决二人相得益彰,承平无外援安心辅助大哥,平州岂能不盛!因我之差毁了承盛姻缘,承盛非但毫无怨言还屡屡为承平说情,承平就该感恩戴德恭顺大哥才是,怎敢生出他心!我为父亲、一家之主,更不能助长如此习气,否则如何安家兴业!”
承盛为国公长子,三个孩子中唯他的性情与国公最为相近,国公虽最疼爱承泰,可他最看重的始终是承盛,加上赵熹之事,国公一直对承盛心有愧疚,自然就更加维护。可国公却不想为何赵熹与承平情意相投与承盛却形同陌路,没有赵熹承平依然不甘平庸,可没有承平赵熹未必能有如此成就,千里马需遇伯乐方能驰骋天下。何况他二人生而相得、又都离经叛道,当真叔嫂有别也未必会尊礼守规,到时李家才真真不得安宁。
再者乱世争雄强者为尊,未得太平而守礼教,礼崩教毁。国公自己也废了李唐正位,却要儿子们恪礼守规,简直天方夜谭。
不过这些都是国公家事,参与其中怕自身难保,何况国公明显偏爱承盛,宋荣声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道:“郡公多虑了,学生瞧三公子也恭谨守礼、是个情义之人,想来不会忤逆兄长才是。国公若当真忧心,不如叫三公子回平阳住个一年半载。三公子在京都劳心多年,十年未回家乡未见母亲,心中必然十分想念,何况如今孙少爷也在平阳,叫他回去可以阖家团圆、休息休息,等国公把京都安排妥当,再考虑安置三公子也不迟。”
国公又有些犹豫:“可这些对承平未免太过不公……”
宋荣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国公既然要三公子顺服总要使些手段叫他知道国公的意思,不然等三公子羽翼丰满您再出手,那怕是会重演玄武门惨剧啊!”
国公思虑再三,道:“也只有如此了。”
朝会过后承平带国公熟悉了下京都大小官员,将重要政务悉数告知:“查抄公孙氏田产分给了有功将领,另有百亩良田留了下来做咱们李氏祭田;钱财粮食分了四分,一份赠与燕兵带回燕州,一来全他们出兵军粮,二来谢他们相助之义;一份分给了文武官员,叫他们知道跟着咱们的好处;剩余两份充入国库,以待日后。还有些奇珍异宝孩儿挑了出来,打算送回平州和卫州,还要请父亲过目。”
国公点点头。承平又道:“春耕已准备妥当,前面刚修了水利,去冬又降大雪,今年该是个丰年!孩儿着各地驻兵训练之余垦地屯田,并免去京都各地丁税、每有幼儿新生则奖励些钱物;统计各村县人口,每十户赐农具一套、五十户赐耕驴、一百户赐耕牛,五百户的村落建公学、派遣教习开民智,如此鼓励村县滋生人丁、兴农学礼。”
国公眉头微皱,又点了点头。承平见国公似有些不耐烦,将一本奏折拿了出来呈给国公:“还有些微拙计不知是否妥当,承平已整理成册,父亲今日也累了,待闲暇时可过目。”
国公接过奏折翻了翻,暗叹一声,笑道:“我儿用心了!这些年我儿远离故土呕心沥血,到了如今也该稍微松快松快了!京都诸臣工都极好相处,政务也被你理得条目清晰,倒也没什么难处,为父也应付得来。我儿与你母亲分离数年,温儿现也在平阳,不如趁此机会你和赵熹回平阳小住、歇息歇息,帮忙准备李氏迁居之事,等时机成熟咱们一家都搬来京都,阖家团圆。”
国公昨夜想了许久,要什么时候怎么同承平说,承平不肯他又要如何如何怎样怎样,他本想过几日再同承平谈,可看承平兴致勃勃规划京都各处,心里终究不忍,倒不如早些说出来叫他死心。
承平一愣,垂下头去,片刻笑道:“父亲安排自有深意,孩儿相信父亲!为着平乱熹儿早产后一直没能好好调理,孩儿也忧心得很,能休养一段时间好好陪他那真是再好不过!孩儿回去就收拾行李,和熹儿、淳儿尽快启程,多谢父亲体恤!”
国公叹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明孩子,为父很是为你骄傲,希望你日后也不要让为父失望。回去的事也不必急,等你们回去后为父也想办法安排招胜和赵福回府,也好叫赵熹也见见父兄。”
承平连忙叩谢:“多谢父亲恩典,孩儿替熹儿谢过父亲!”
国公语重心长:“为人父母只愿孩儿平安康乐,希望你能体谅为父一片苦心!”
承平低声答:“孩儿明白,孩儿所做都是为了李家,孩儿愿听从父亲安排。”承平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道,“父亲,不如趁此机会将睿儿也带回平阳!”
“什么?”
“睿儿毕竟身份特殊,在京都怕有别有用心之人故作文章,不如带回平阳远离京都好好教养,对外就称胶州陈兵城外、京都朝夕不保、忧心大殿下安危。京都诸臣中陶希仁与先皇最为亲近,他对睿儿也最为在意,可为他在平州安排职务,同时叫他负责睿儿的教养,京都诸臣应该不会有异议。陶希仁乃儒家掌舵,学识人品都是极好,大哥和二哥的孩子与温儿睿儿年纪相差无几,大家一起在陶希仁处学习,相互进益,关系也融洽。”
承平知道这一去平阳不知得多少年,京都安稳不易,群臣倒还好,利益相连关系牢靠,可李睿还小,国公素来心软又宠溺黛君,自己一走谁知又是什么情景!
国公实在是意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又道:“你再容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