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月初七,承平护送大殿下李睿前往五畴山祭祀上天、祈祝天下。此次出行随护有翊羽军五百人,承平还带了自己护院二十,加上同行的官员、服侍的奴仆等,共有近千人。他们将先到京郊行宫,休整两日后再前往五畴山祭祀。
这是李睿第一次出宫。李睿今年只有五岁,长相肖黛君,活泼好动、机灵可爱。黛君往日教导他甚为严格,不准他四处走动、只能在辛怡宫中读书写字,这次好容易出来,李睿好奇又胆怯,扒在车窗不住向外打量、嬷嬷一再相劝都不肯回去,等承平过来看他、他又赶忙躲回车中,再不敢露头。
承平好笑得摇了摇头,转身向敬德交代两句,等夜里到了行宫、安顿好随行诸人,承平带敬德拎了一个篮子走到李睿寝宫外求见。
照顾李睿的嬷嬷是黛君心腹,离开前得了黛君交代不可叫李睿和承平过于亲近,故而见承平夜里来访她并不怎么愿意,推脱道:“大殿下车马劳顿一整日,疲惫得很,正想躺一会儿呢,李大人也很累了吧,这么多人还需要您照顾,您该好好歇歇才是,大殿下这儿有奴婢呢,您就不必担心了!”
承平笑得温和:“庞姑姑待殿下果然尽心,可殿下劳累一日还没用些粥米就休息,他能睡得踏实么?姑姑也太大意了!我已叫人煮了粥、准备些易克化的吃食,一会儿便会送来,这时间正好同殿下说会话。”
嬷嬷仍不愿让承平见大殿下:“还是当舅舅的细心,一会饭菜来了奴婢服侍就好!”
承平向前一步,俯视嬷嬷:“嬷嬷,我为主、你为仆,我为亲、你为奴,大殿下喝了你几日奶、流得却是李家血,容贵妃在宫中全靠平州,你不会真以为她能许诺你什么吧?”
承平的话嬷嬷还没来得及细想、承平的势已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以往在宫中见承平只觉和善可亲,没料不动声色地端起架子竟也如此威重,难怪与赵大君成了夫妻!
嬷嬷连忙跪倒请罪,挪到一边让出路来,承平轻笑一声,领了敬德走进屋去。
李睿正趴在床上不知在做什么,见承平进来连忙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被子,自己直起身坐在床边,瞟了眼承平、又忙垂下头去。
承平向李睿见了礼,笑问:“殿下在藏什么?”
李睿捏着手指,说话声极小:“没、没什么……”
承平并不追问,道:“我小时在平阳也不准出府,每日只能同奶哥哥作伴,憋闷得很!好容易挨到过年才能到外面玩一玩,也就那几天最开心。我想着殿下可能也一样!可惜这行宫不比平阳城、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我便让护卫们在周围庄子寻了寻、逮到一个稀奇玩意想要送给殿下。殿下可要看看?”
李睿仍有些怕承平,可听他说自己小时候的事、觉得他二人同病相怜,又好奇,便抬起头来,怯怯问道:“是什么东西?”
承平一昂首,敬德将拎着的篮子翻转,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哀嚎着摔在地上,发出“吧唧”一声。李睿吓得缩在床上,承平却走上前伸出了手:“来吧,别害怕,我在这里。”
李睿吞了下口水,看看那个在地上无助张望的小东西,犹豫片刻,还是拉住了承平的手,任他把自己带到小东西身前。
那小东西是一只奶呼呼的小兽,全身黑色,吻短耳宽、四肢短粗,连走路都不会,只能趴在地上软软地嚎叫。李睿不由蹲下身、在小兽身上摸了一把,小兽感受到温暖、挺着尾巴努力向李睿爬去。李睿喜道:“舅舅,这是小狗么!”
承平笑道:“它可不是狗,它是一只狼崽。”
李睿惊呼:“狼!”
“对,它是一只小狼,被找到的时候母亲已死,它刚刚出生、连奶都没喝一口,农人看它可怜把它抱回了家,正好给你寻玩伴,便将它送了来。不过它毕竟是狼,现在还小、长大了总会有些野性,你怕么?”
李睿瞧这小狼哼哼唧唧蹭着自己的手、样子憨态可掬,可爱的紧,大声道:“我不怕!我能养它吗?”
承平赞道:“好!不亏为李家子!不过你想要留它在身边就要学如何驯兽,不然我也不放心将它留给你。”
李睿立即道:“我会学!”可旋即又犹豫了起来,“我、我想学……”
承平笑:“想学就可以学啊。”
“可,可母妃不一定同意,母妃要我努力读书,不能玩物丧志,父皇送我的玩具都被母妃收起来了、只能在父皇在的时候玩……”
承平心想,别看黛君同自己母亲针锋相对,真的成了人母,教育孩子还是用得自己母亲那套。承平摸了摸李睿的头:“读书为的是明理,可明理难道只能读书么?万物有道,驯兽也有理啊!何况人活世上若连喜爱之事都不能做、如笼鸟困兽只能被人驱使戏耍,即便荣华富贵、即便权倾天下又有何趣味!权脏钱臭,做自己喜欢的事、逍遥自在快活一生,这才不枉此生啊!”
李睿看着承平,眼中有些困惑:“舅舅和母妃说得不一样……”
承平问:“殿下认为谁对?若觉得我无理,我可将小狼抱了去、再寻些书来给殿下。”
李睿看小狼依偎在自己脚边打滚撒娇,一把将小狼抱进怀里:“舅舅说得对!”
承平满意地笑了起来。
承平和李睿日渐亲近,京中却是惊雷乍响。赵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他却还坚持每日练武,只是强度不比平时、只甩甩枪走走路就罢了。赵熹自己觉得已是偷懒至极,怀章看在眼里却心惊不已,不住劝道:“您都快临盆了,哪能还天天练武呢!伤了身子可怎么办呢!”
赵熹不以为意:“不动弹动弹骨头都硬了,我只盼着有一日他自己扑通一声掉出来呢,省得我劳累!”
怀章无奈至极:“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哎呀呀,真是叫人没奈何!”
赵熹见怀章急得鼻尖冒汗,笑道:“哎呀你不必忧心,这几日疫病肆虐连宫中大小都难逃时疫,我练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叫孩子平安出世!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二人正说话,陈玉进来禀告,说辛怡宫来人有要事求见。怀章一听便皱起眉:“怎么又有要事,前几日小殿下病了也说有要事,大晚上将人请进宫去,可咱们又不是大夫,皇后娘娘都不准咱们探望,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今日又有要是,难道是小殿下病好了不成!”
赵熹大笑:“怀章你啊,越来越促狭了!不过如今形势紧张,谨慎些总是好的。陈玉,快叫人进来,看看这次宫里有什么大事!”
这次真是大事。辛怡宫人一见赵熹就跪倒在地,颤抖这说道:“不、不好了,小殿下殇、殇折了!”
赵熹豁然起立:“你说什么!”
“就、就刚刚!娘娘看凤仪宫有异猜测小殿下出事,立刻派奴才通知大君,丧信还未报,求大君快快入宫!”
赵熹锁目凝神:“陈玉,立刻派人去明武堂,叫韩东派十个好手去五畴山把此事告知承平,其余人到西城待命;你在家守门,我进宫一个时辰后会派人回来,你依命行事;若一时辰后无人送信,你就带女眷和心腹及贵重之物去明武堂,韩东自有安排。”
陈玉面色一沉,只答:“遵将军命!”
怀章惊骇不已:“这事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小殿下出事忧心大殿下倒是正常,可怎么好像咱们要去逃难一样?难道公孙氏会……”
赵熹道:“事出突然,宫中情形尚不明朗,事情走向难以预知,我需得见过皇帝!有备无患,抢占先机才能战无不胜!我现在就入宫!”
怀章忙道:“我同您一起!”
赵熹想了想:“也好,我得有个可靠之人在身边,怀章又机智勇毅,再合适不过!这次又要靠你了!”
怀章想起当初去黄金城的情景,尘封的骄傲再次灌涌全身,叫他斗志昂扬一往无前:“我愿追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