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注定不太平。大家本以为时疫不过冬春换季所致,可冬去春来、春走夏至、夏退秋临、秋卷冬降,时疫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愈发严重,京都之人十有三疾,虽这病不过叫人咳嗽乏力、精神倦怠,可对于老幼体弱之人却难以抵抗,尤其此疫顽固难治,拖得越久病越重,寒冬又来,许多人一病不起、一命呜呼。
皇帝亦染了疾,本还不重、只是病灶难除,眼看京都百姓疾苦,皇帝定了腊月二十到城外五畴山祭天,祈求苍天眷顾、扫除疫病,谁料腊月刚到,被疾病折磨近一年的陶太傅终于力尽,就此西去。
闻此噩耗满朝皆惊。陶太傅躬行治学、掌儒门舷舵,丹心碧血、挽大厦将倾,若没他领儒门辅佐皇帝,本朝早已改朝换代、儒家也未必能有今日地位,他一去,朝中脊梁断了一半。
太傅丧礼往来络绎,人死如灯灭,况太傅品行清贵叫人敬重,无论是敌是友都前来拜祭。承平和赵熹也亲自登门吊唁。
陶希仁亲自迎了出来:“赵小君身子已重、本月就要临盆,怎的还亲自前来?”
赵熹穿宽袍裹披风,叫人看不出身材,闻言只道:“陶夫人与我月份相近还要为葬礼劳累,我不过走上两步值得什么?还是陶太傅重规守矩、你不愿我这为人妻的双元前去祭拜、怕太傅泉下不安?”
陶希仁叹:“父亲最重礼教不错,可他对赵小君其实喜欢得很!父亲常常感叹赵小君虽行事不羁但赤诚豪迈,比许多男儿都甚,可惜不是男子,否则定与你引为忘年交!只是如今天下不安礼教不兴,更得明礼辨规、理尊卑上下,小君纵是高才父亲也不得不时时反对。”
赵熹笑:“太傅所虑也有道理,可我为非常之人、自然要行非常之事。我对你们礼仪尊卑那套虽不赞同,反对你们致知格物之精神、克己为公之品行却佩服得很,尤其是陶太傅,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卫公理,称得上英雄豪杰。太傅喜或不喜,总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既然他没向你额外交代、想来也不介意我些微无礼,更何况无礼之下是大敬呢?就叫我进去为太傅奉一柱香吧!”
陶希仁想了想,还是让开了身:“公孙太尉都已来过,赵小君有功而隐名、大节从未有失,能得你一炷香,父亲想来也会高兴吧!李大人、赵小君,请!”
从陶府出来,赵熹眉头紧锁愁容满面。承平忧心地抚了抚赵熹的眉:“怎么了,少见你如此烦忧。”
赵熹握住承平的手:“陶太傅忽然去世,陛下又忧心吐血病情加重,朝上又要不安起来,这时节你又要去城外,唉……”
承平也叹:“陛下也是可怜,先是舒妃小产、又是太傅离世,他这才一时难过,太医说他呕出血来反而好了些呢!只是需要休息些时日而已。太傅毕竟已经老了,今年以来已少上朝,陶希仁又成长迅速、陶太傅的事他已接了大半、比文名陶希仁比陶太傅还甚呢,陶太傅去了影响虽大却不至于动摇朝廷;陛下虽病毕竟年轻,又不是什么大病、过几日就好,朝上还安稳。”
赵熹仍愁:“若是无妨他又为何叫大殿下代他祭天?大殿下才五岁。”
“陶太傅走了,他对咱们的倚仗自然多些,年后又要封太子,怎么都得让咱们安心。另外,这些年皇帝殚精竭虑,最近又噩耗连连,他怕也累了……”
皇帝自七岁登基,每一天能安稳,磕磕绊绊长到如今,已极不易。他纵然志高才壮,难免会有倦怠的时候。承平虽时时看着那个位置,瞧皇帝如此,心里也不免疑惑,为了那个位置,真的值得么?
赵熹道:“他既然坐在那个位置不愿意下来、还想行中兴之治做有为之君,就不该有片刻倦怠!你看看他,心爱之人护不住、尊敬的老师也留不下,若我是他此时必啮齿立发呕血而书,待功成名就再告诸人扶助维护之情,怎能生愁困之心!舒妃小产他将皇后一番斥责已坏了夫妻情谊,此时更该小心维护与公孙家关系才是,可他又要立太子又要扶大殿下,我们难道会为了两个小毛孩子跟公孙氏你死我活么?”
承平笑道:“我还以为陛下斥责皇后你会很开心呢,毕竟也算帮舒妃出气了。”
赵熹烈得很:“我自然心疼舒妃,可就把皇后骂一顿出了什么气?何况舒妃受的委屈难道是皇后给的?不都是皇帝纵的么!若是我一开始就不会向公孙氏妥协,更不会娶皇后,我要凭自己跟公孙一拼到底,哪怕败,也轰轰烈烈!皇帝想用权术阴谋争天下,我可看不上!可既然要比谋略就不能感情用事,他这两年自恃有了些底气、长了脾气,却又被舒妃和太傅的事打击失了分寸,到头来,怕是一切成空。”
承平爱死了赵熹的烈性,捏捏他的脸,笑道:“若你是他怕早就舍了京都另立山头去了,那也不能叫中兴了!其实若换了我我也难做成他这样,他已是很好了,只是谁叫他是皇帝呢?暗中多少冷箭盯着,想走好,难!幸好我还有你、你也有我,咱们两人绝不会败!”
赵熹在他掌心蹭了蹭,又道:“这次你去城外得三五天吧,把敬德一起带去吧。”
承平忙拒绝:“这怎么成!你孕期将至、我却不能陪伴已是不安得很,再把敬德带走你岂非无可用之人?还是叫敬德留下保护你们母子,我和大殿下同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赵熹坚持:“聪明人干的蠢事可不少!何况京都除了公孙家还有各州,他们巴不得京都大乱呢!皇帝和公孙氏都靠不住,也就只有敬德才让我放心。我在京都有怀章和陈玉照顾,明武堂内还有几十高手,他们各个身手不凡、又对我都忠心耿耿,我很是安全,你不必担心我。大夫看过了,我临盆还要一月,我和孩子会等你回来!”
赵熹向来说一不二,又说得很有道理,大殿下安危也至关紧要,承平只好点头应下。
只愿皇帝能早早振作,京都内莫要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