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文就算是个瞎子, 这么些天,也早感知出了季怀旬对沈芙的不同寻常的态度。所以他起初来时,只是想要出言在和离一事上添把火, 断然没有想要杀人的念头。
可现在......
低下头, 齐鲁文眼中凶光闪过。
若这位沈二小姐当真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那就别怪他瞒着皇长孙,不留情面来个先斩后奏了。
他正在心中暗想着,手中的刀背却毫无预兆的被人用力拍了一下。刀口侧偏, 齐鲁文顿感虎口一震,差点没把长刀丢出去。
“你疯了, 想干什么——”
沈芙伸手将刀背往里面拍了拍,又小心的退后几步, 仔细查看这处还没有疏漏。
她不知道齐鲁文对她起了疑心,满心只顾着将他藏好不让人看出端倪。沈芙一边细细看着, 一边疯了齐鲁文一眼, 低声埋怨道:“快把刀放下,可真是鲁莽......对,就这样, 你再往里藏一些。”
神差鬼使的, 齐鲁文竟乖乖听从了沈芙的话, 任她摆布,整个人都严严实实的藏进桂花树后的角落中,连一片衣角都不露出来。
这动静太大了, 春芽定然会注意到的。
“等会万一我的侍女要出门来寻我, 你可千万不能被她给瞧见,更不能出声,”沈芙蹙起眉头, 认真的看着齐鲁文,“听到了吗?”
齐鲁文满眼复杂:“你......你为何要救我?“
“嘁,救你?可别自作多情了,”沈芙扭头好笑的看了齐鲁文一眼,“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夫君。要不是听他说过,你是他身边能够信得过的人,放在往常,我早去报官了!”
齐鲁文想起不堪的往事,悲上心头。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他是真的相信这位无法无天的祖宗能干出这样的事。
“对了,夫君并不在这,刚被石老爷叫去问话了,”沈芙不再耽搁,转身往屋内走去,好心提点齐鲁文,道,“我替你拖住人,你趁这个机会赶紧走吧。”
齐鲁文一噎:“我是来......”找你的。
可沈芙急着拦住春芽不要出门,脚下步履匆匆,片刻间就离他远了,根本没有机会听清他的话。
果然,春芽总觉得外头的响动不断,又担心沈芙手上的伤,便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起身取了干净的帕子,用清水打湿拧干,想出去替沈芙处理一下伤口。
可春芽才刚走到门边,甚至连门槛被没来得及迈出去,就被沈芙堵了个正着。
以为小姐要进屋来,春芽侧过身给沈芙让路,却见沈芙一脸紧张,整个人“腾”的扑腾了一下,同样顺着春芽移步的方向挪了个位,僵硬的挡住她的视线。
“奴婢本想让个道,方便进门,可小姐这是......”春芽不解道。
是自己草木皆兵了,沈芙松了口气,后背都浮了层薄汗,衣服沾了水意,紧紧的贴在细腻的肌肤上。
这种黏腻的感觉让沈芙感觉很不舒服。
可记着院中藏着的人,沈芙不敢分神,打起精神勉强扯了个笑,对着春芽撒谎道:“咳,花瓶被我不小心摔碎了,所以我就打算回来重新拿个瓷瓶——”
春芽惊呼一声:“天呐,小姐没被碎片伤着手吧!”
“没事没事,”沈芙笑着摆手,满不在乎的扬了扬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事小心着呢,又怎么可能会受伤。”
话音未落,她的手被被春芽捉了过去。
看着沈芙满手的血痕,春芽扬声叫道:“小姐莫不是糊涂了,伤成这样还叫没事吗,是不是要失了整只手才叫有事!”
顺着春芽的目光望过去,沈芙这才发觉她的指间不知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伤口渗出的血丝模糊的粘成一片,映衬着雪白如玉的指腹,看着十分骇人。
沈芙回想了一遍,觉得大概是她方才被齐鲁文吓了一跳,握着树枝的力道没了轻重,不免被锋利的枝条边缘划破了皮肉。
刚刚与齐鲁文说话时心神紧绷,沈芙无暇顾及其他,自然感觉不到痛。可此时沈芙已恍然回过神来,指腹传来阵阵的痛意,让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瞧着沈芙皱起眉,春芽心疼不已,急忙拉着她到桌边坐下,转身去匣中拿药膏。
见春芽没有再纠结屋外的动静,沈芙小心翼翼的往门外瞧了一眼,估摸着齐鲁文大概已经趁乱离去了,不由轻吐了一口气,唇边也隐隐挂了笑意。
“小姐,你竟还笑得出来!”春芽拿了伤药回来,正撞上沈芙没心没肺的笑脸,气鼓了一张脸,手下上药的动作却还是轻柔的。
沈芙立刻收了笑,乖巧的蹭过去。
“好春芽,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沈芙柔声细语的宽慰道,“别生我的气啦。”
春芽本来就是装装样子,听到这些话眼眶都快红了,脸也冷不下去,只好撅起嘴蹬着沈芙,恨声道:“奴婢一个下人,哪配和你生气。再说,这身子是小姐自己的,小姐不爱惜,奴婢又有什么法子。”
“谁说你是下人的,我去揍他!”沈芙握紧裹得像个包子的拳头,在春芽眼前挥了挥,装出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他试试我的厉害!”
这下,春芽终于被沈芙逗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都变成这样了还不消停,”春芽笑骂道,“小姐来了石府后收敛了许多,奴婢也好不容易才清闲一些,可不想再替你收拾烂摊子了。”
闻言,沈芙一愣,面上不正经的嬉笑也褪去了几分。
原先在沈府,主母表面上和气,背地里却总是刻意刁难她与春芽。沈芙虽然不再像幼时那样任性,但遇到气不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逞口舌之能。
沈芙虽然不再受将军重视,可她毕竟还是主子,旁人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动她的,可在她身边的春芽却不同,因此受了许多委屈。
前世她窝囊成那样,春芽都没有嫌弃,不离不弃的陪伴在她身边,毫无怨言......
沈芙定定看着春芽,眼底闪了泪光。
“春芽,”沈芙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如今,夫君和你是便我最在意的人了,所以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小姐怎么还哭上了?”
瞥见沈芙眼角的泪意,春芽慌了手脚,嗫嚅道:“是奴婢错了,明明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却惹小姐又回想起不好的事......”
“怎么能怪你,这该怪我才对!”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沈芙就越发心酸自责,鼻尖也越发酸涩,泪珠滚滚而落。
春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间,突然灵机一动:“小姐别哭了,想些开心的事情罢......之前你不是还说要折桂花嘛,奴婢这就去折来放在屋内,桂花香浓郁,闻着舒心。”
沈芙正抽抽噎噎,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她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划过心头。沈芙猛然伸手拉住春芽:“等等。”
见沈芙不哭了,春芽喜笑颜开,也不在意她为什么阻拦自己,只是道:“等着呢,小姐有什么吩咐?”
“咳,还是我去吧,”对着春芽,沈芙按下心中的慌乱,强自镇定道,“毕竟我方才早就看好了,你去了也未必知道该折哪枝。”
春芽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正好她手中的事情还没做完,眼见天色暗沉下来,她可得抓紧点,赶在大公子回来之前将床铺好,可不能耽误了主子们的休息。
不疑有他,春芽从桌上拿了把银剪递给沈芙,叮嘱道:“这次再去,小姐可不能如刚才那样徒手去折了,需耐心将枝干剪断。”
沈芙满口答应,看春芽也重新开始收整床铺,她才捏着剪刀,慢慢往屋外挪去。
走得近了,沈芙勾着头,往桂花树后看了一眼,心瞬间悬到了半空中。
沈芙小心翼翼的往门边看了一眼,确定春芽不在那处,这才低声惊呼:“我都说了我会替你拖住春芽,而如今过去这么久了,院中又没别的人,你怎么还不走!”
藏在树后的人,不是齐鲁文又是谁?
齐鲁文性子本就急,没什么耐心,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眼下又被沈芙训了一通,他心口的火霎时点燃,懒得再与沈芙绕弯子。
“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没事做,甘愿来着蹲墙角的?”齐鲁文憋着气,“我今日不是来找大公子的,是来找你!”
沈芙愣了一下,喃喃重复:“找我?”
狼狈的拍去身上沉积的露水,齐鲁文“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看沈芙,却无意间瞥到她裹着白布的手,莫名的,他竟有些心软。
这沈二姑娘虽然不像名门的大家闺秀那样循规雅静,但性格却是真的不坏。
关键是,皇长孙......是喜欢她的。
想起方才沈芙尽力掩护他的模样,又想起石铭说过的话,齐鲁文神情闪过一丝犹豫,准备了半天的措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闭眼,齐鲁文把心一横。
罢了,他之所以要做这一切,本质都是为了替皇长孙除去障碍,是好心的!
但话到嘴边过了一遍,齐鲁文觉得这对沈芙有些太过残忍了。
吞吞吐吐了半天,齐鲁文最终还是决定去除其中被他虚浮夸大的成分,单单只说从石铭那听来的真实情节。
背对着沈芙,齐鲁文开了口。
“你可能没听说过,四年前大公子深夜回京时,遇上了过往有过嫌隙的仇家,”齐鲁文睁开眼,逼着自己狠心,“因着被人围堵追杀,大公子身负重伤。”
“生死一线之时,是藏灵寺内的一位姑娘以身相护,出手救了他,大公子才得以活命。”
“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转过身,齐鲁文冷下心肠,面无表情的看向沈芙,“而这并不是普通的恩情,而是救命之恩......其中含藏的分量,沈二小姐不会不明白吧?”
听着这些话,沈芙心口猛然抽痛起来。她抬手捂住胸口,才得以缓解其中的痛苦。掌心触着有力的心跳,沈芙微微晃神。
过了一会,沈芙面色苍白,抬眼看向齐鲁文,缓慢道:“明白什么?”
“沈二小姐别的没见过......”
见沈芙漆亮的眼眸瞬间暗淡,齐鲁文目中划过不忍,良久后移开视线,狠下心继续道,“难道还没看过市面上流传的画本子么?”
沈芙当然看过。
不知何时开始,门当户对的才子佳人之间发生的爱情故事,早已不是时下最流行的口味了。而沈芙此前路过摊位,老板看见年轻漂亮的姑娘,总会出言对她吆喝一声:“新出的话中!美救英雄一见钟情的最新故事!”
每每这个时候,沈芙总是拉着春芽一笑而过,心中对此却是嗤之以鼻的。
一见钟情?这怎么可能。
可当沈芙真的面临了同样的境遇,往日笃信的勇气却烟消云散。
若是夫君真的是在最危急的时刻遇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又正好有些谋略,为人也仗义,果断的出手相救......而同时,若是那个姑娘的容貌再好看些......
沈芙觉得如果自己是男子,在那般情形下也难以抑制的对那个女子动心了。
越是深想,沈芙的心越往下沉。
目光躲闪的看向沈芙,齐鲁文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大概是觉得沈芙这样娇俏的容颜不该像眼下这样沉郁,他转而道:“嗯......若你容得下那个女子的存在,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芙兀自出神,并没有答话。
天色不早了,齐鲁文自知不能久留,看向沈芙,他心中也没了棒打鸳鸯的心思,道了声别,长臂一撑,眨眼就消失在夜幕里。
深深秋雾里,只有沈芙独自一人,静静的站在院中。
收拾好屋内,春芽推开房门走出去,就见沈芙神情落寞的站在树下,她立刻拿了外衣迎上去,埋怨道:“秋夜露寒,受冷了可不好办,小姐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就算是要等姑爷,小姐也该进屋里去等呀。”春芽小声道。
“春芽,原来我并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沈芙没有理会春芽的劝告,依旧是神色落寞。她低垂着头,自言自语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就是做不到母亲对父亲那样......”
“我就是小心眼,”沈芙道,“我就是容不下夫君心中会有别的女人。”
春芽一愣,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这么说。她对男女之事了解少得可怜,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沈芙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院中一时陷入无尽的寂静,院门口有清朗悦耳的笑声一划而过。
“姑爷——”大公子来了,就不用她操心小姐的事情了!春芽顿时如释重负,转身看到季怀旬的手势,心领神会的退进了屋内。
院中只剩下沈芙和季怀旬两个人。
沈芙自然也知道季怀旬就在身后,暗自一咬牙,她扬起头对着朝她走来的人道:“怀君,除了我,你心中还惦念着什么人吗?”
季怀旬看着红着眼眶的沈芙,忽的轻声笑开了,白皙的脸庞上笑意温润又夺目。他眉目舒展,张开双臂,将沈芙搂紧怀中。
“乱想起什么,自然只有你,”季怀旬靠在沈芙的耳边,低声道,“芙儿,不论是如今还是以后,都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