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了许久的山,沈芙又累又饿,此时看到夫君安然无恙,只觉得苦尽甘来,欣慰之际,委屈也一并涌上心头,顾不得其他,当即趴在季怀旬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季怀旬抱着怀中人,十分手脚无措,半晌才僵硬地揉了揉沈芙的头顶,哑声道:“别哭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沈芙哭得更凶,大有泪透衣襟的架势。
察觉到紧贴胸口的凉意,季怀旬也更僵硬了。
抹干眼泪,沈芙从季怀旬的怀中抬起头,抽抽嗒嗒地开口:“怀君,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抓你上山,又留一个死尸让我们误以为你死了?”
季怀旬知道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扯个谎,蒙混过关。
可看着沈芙,季怀旬垂眼,指尖不自觉滑过她泛红的眼角,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借口都想不出来,更说不出口:“我......”
齐鲁文远远听出季怀旬口中的迟疑,心中焦灼。
皇长孙平日里都是雷霆手段,怎么今日却吞吞吐吐。要骗要杀,不过对付一个女人,这有什么好顾及的!
可齐鲁文先前没见过沈芙,摸不清她的底细,也不敢贸然闯入。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进门,就见纪云偏过头,悄悄冲门外摆了摆手,示意他暂时不要露面。
难道纪云想到应对的办法了?
齐鲁文心中稍定,悄悄贴近门板,一边看着纪云接下来的动作,一边偷听里面的声音。
怎么才能将这件事圆过去,又不使这个沈二小姐察觉出端倪呢?
纪云心思活,眼珠一转心中就有了主意。
趁沈芙不注意的时候,纪云忍痛掐了把自己胳膊上的肉,直到眼眶有了泪滴才停手,随即伸手将两颊搓红,又将唇瓣猛地抿起。
整个人瞬间带了点梨花带雨的意味。
齐鲁文瞧着眼前人瞬间变脸,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纪云不理他,暗自酝酿好情绪。
“姑娘,这件事,其实因为我而起,”打断季怀旬的话,纪云哭哭啼啼地捂住脸,“我是城下客栈的老板娘,与这寨子的山大王素来有矛盾,你家夫君只是被我连累了——”
听到她出声,沈芙这才反应过来屋内还有其他人。
沈芙哭得头晕,脑子有些懵,下意识转头去看纪云:“夫君原是被你连累的?可那些土匪又为何要掳你上山?”
见沈芙似乎相信了她的话,纪云再接再厉,演的更卖力了,捂住心口“嘤嘤嘤”一通乱叫。
“我是被山大王那个莽夫抢来做压寨夫人的!”
虽然知道纪云在圆场,齐鲁文还是觉得自己的眼光被侮辱了,胸口堵得发慌,气得直想把面前的门板拆了。
呵,抢纪云那种人来坐压寨夫人?是全卞城的女人都死光了吗?
他又不是眼瞎!
为了大局着想,也为了不暴露季怀旬的身世,齐鲁文生气归生气,倒还不至于意气用事,只捏紧拳头在门外接着听声。
等听清纪云接下来的话,齐鲁文只差没把自己的手骨捏碎了。
“那土匪觊觎我的美色已久,又见我孤身经营着客栈,势单力薄,便没事带人来闹上一闹,想借此逼迫我屈服于他。往常见我不理会他,闹完也便走了......”
纪云抹了抹眼泪,继续脸不红心不跳的对着沈芙诉苦:“但今日也许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他更加肆意起来,直接想要掳走我,多亏有季公子在场,出手相助——”
听到“季公子”三个字,季怀旬目光微闪,下意识去看沈芙的反应。
蹲在门外的齐鲁文也两眼一翻,只想把纪云的嘴缝起来。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纪云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神情懊恼地停了嘴,明白自己不但帮了倒忙,甚至还不打自招,将话说漏了。
屋内的温度一瞬间降至冰点。
沈芙却没有察觉出异样,只以为是她记错了。
“他才不是什么季公子,”沈芙揉着眼,好心出言提醒纪云,“我家夫君姓石。”
见沈芙没有因此起疑,纪云心里一松,抹去额角的冷汗,顺势接过话头,“对对对,是石公子!瞧我这个脑子,怎么就将人的姓都记错了,石公子出手相助的恩情,我谨记在心,以后定然不会叫错名字了。”
听着纪云滔滔不绝地赞扬自己夫君,沈芙与有荣焉,十分自豪,面上却挂着克制的笑,谦虚道:“这事其实没什么,夫君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为人。”
纪云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送,恭维道:“都说成功男人身后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石公子这样英勇无畏,其中定然也是有少夫人的功劳。”
“哪里哪里,”沈芙眉开眼笑,“我有什么功劳,还是夫君操心我多一些,他特别体贴我。”
“那你可真是好福气!”纪云感叹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颇为其乐融融,俨然一副商业吹捧的架势。
趴在门板上的齐鲁文有些腿软:“......”
她们有完没完?能不能干点正经事!
瞥到门后使劲冲她使眼色的齐鲁文,纪云轻咳一声,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没想到少夫人看着柔弱,却怀有上山寻夫的勇气,我真是佩服。”
“只是,不知少夫人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有安排了什么人来接应么?”
计划?
沈芙羞愧地摇摇头,“我是偷溜出来的,上山也是碰碰运气,没和别人说过我要来这处。”
那便是只有她一个人前来的意思了,纪云轻舒一口气,面上还是装着愁苦的样子:“那眼下该怎么办啊?”
沈芙也有些不安,回过头,正巧对上季怀旬投注在她脸上的目光。
相比于沈芙的狼狈,季怀旬换了一身素雅的衣服,看着干净整洁多了,此时端坐在案桌前,映着烛火的眸色清浅,仍然是那副君子如玉的淡淡模样。
可无论沈芙怎么看,都觉得自家夫君不是个能吃苦的。
见他一言不发地坐着,沈芙想了想,觉得不能再拖延了,伸手悄悄拉过季怀旬的衣袖,唤道:“怀君......”
闻言,季怀旬低头看她,应声:“怎么了?”
“我瞧见他们在准备菜肴,还备下了许多美酒,似乎要在今夜之时大摆宴席,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溜走,只是要走一段很陡峭的山路,”沈芙柔声细语,口中带了点抚慰的意思,“虽然那段路难走又泥泞,但熬过那一段我们就安全了,你可以忍耐吗?”
季怀旬被她宠溺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偏头躲避:“我没有那么娇气。”
那真是太好了!
沈芙起身,急急奔去开门:“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尽早动身吧!我还记得路,可以引你们去——”
拉开门,似乎被什么吓到了,沈芙的话音戛然而止。
躲在门后的齐鲁文躲闪不及,就这样暴露在沈芙眼前,和她在漆黑的夜里大眼瞪小眼。
今日真是状况百出,纪云心中哀叹,为提醒齐鲁文不要露馅,假意惊叫一声:“就是他将我们抓上山的!”
齐鲁文配合的露出土匪本色,虎着脸恶声恶气地开口:“又来一个送死的。”
沈芙一张脸被他吓得煞白,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鼓起勇气伸手挡在季怀旬身前,强装镇定:“你你你别过来!”
没想到她怕成这样,还记得将自己护在身后,季怀旬眸中闪过惊异,目光垂落,注意到身前人抬起的手上缠着白布,露出点点血痕,眉头顿时一皱:“你受伤了?”
“小伤,”眼下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沈芙压低声音,“没事的。”
季怀旬不容置喙的将她按坐下来了,一边小心翼翼地解下脏污的白布,一边对身后人的两人发号施令:“都给我闭嘴,有话等下再说,先去拿些伤药来。”
齐鲁文:“......”
纪云:“......”
公子,我们可在卖力地演着戏呢,这样合适吗?
见两人还愣在原地,季怀旬眼风一扫,冷冷呵斥道:“没听到我的话吗?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沈芙看着季怀旬,表情有些呆滞。
夫君是不是糊涂了,这可不是石家,他在匪寨中还是这样颐指气使,难道不怕激怒土匪,惹祸上身吗?
虽然知道夫君这样是因为担心自己,沈芙的心里还是十分忐忑,悄悄抬眼去看齐鲁文的反应。
出乎她的意料,齐鲁文还真一声不吭,乖乖退了出去。
见季怀旬全神贯注地在帮沈芙处理伤势,纪云知道此时应该没有再演戏的必要了,轻手轻脚地出门,追上了齐鲁文。
“诶,”纪云戳了戳齐鲁文,“你说,皇长孙会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姑娘?看他对那位姑娘的态度,我直觉他似乎打算坦诚这一切。”
齐鲁文用鼻子“哼”了一声,“皇长孙那样理智冷静的人,才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齐鲁文相信季怀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纪云好奇道:“那你觉得?”
“依我看,这个姑娘是活不过今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