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之所以打定主意想去狼孝山,完全是因为刚刚听到石铭话里含糊提到,与夫君起冲突的那群人是“狼孝山上的土匪”。
解铃还须系铃人,沈芙自然觉得她该找那些人问个明白。
若棺木里躺着不是夫君,那夫君一定被那群土匪抓去了,既然有生还的希望,她肯定是要去救人的;若棺木里躺着的人确实是夫君......
沈芙暗暗握拳。
她定好好责骂他们一顿,感化他们去官府自首,也算为夫君讨个公道!
可如今,迎着周围人的目光,沈芙算回过味来,猜出狼孝山大约算得上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心肝颤了颤。
看着沈芙,大娘到底还是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姑娘,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何非要去那种地方?”
沈芙艰难的扯了个笑:“我疑心他们带走了我家夫君,所以想去那儿找找——”
“造孽!连你家夫君也被那些土匪掳进上山去了?”大概先前出过这样的事,大娘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也柔和下来,“诶,你倒是个苦命的。不过听大娘一句劝,这人没了,苦闷两日算事,日子总要接着往下过,你看着年纪轻轻,往后还有大把日子要过,没必要为死去的人搭上自己的命。”
等等,怎么前脚才说人被掳上山,后脚就断定他必死无疑了?
沈芙有些不解:“可......兴许他还活着呢?”
“别想了,只要上了狼孝山,就绝不可能能活着回来,”大娘答得斩钉截铁,“你是外地人,自然不懂这狼孝山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窟!”
这几年来,卞城总有正值壮年的男丁莫名其妙地失踪不见。
再隔几日,人们就会在狼孝山下发现几具男尸。这些尸首无论是从身量还是数量上来看,都正好和那些失踪的男子们相吻合,无一幸免。
“你家夫君估计也难逃厄运,”大娘叹了口气,“姑娘,你还是回家去吧。”
向大娘道了谢,沈芙站在原地犹豫不决,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夫君一定是活着,就这样放弃救人,她实在有些不死心。
不行,她怎么能弃那样体贴温柔的夫君于不顾呢!
隔着街道望向客栈,沈芙一跺脚,头也不回的往刚刚大娘指的方向奔去。
路越走越偏,同行的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整条道上就只剩沈芙一个人了。四周阴气森森的,沈芙伸手搓了搓手臂,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强迫自己不要东想西想。
也是她运气好,走到山脚下都没碰上什么奇怪的东西,还算顺利。
只不过这山......
沈芙停住脚,一点一点仰头去看,直到脖颈泛酸,都没能看到尽头。
——实在太陡太高了吧!
在当地,狼孝山又被称作狼孝尖。要想进到山中去,必要走过一条贴在山壁上的陡直坡路。而那条山路的角度本来就很骇人,地面又十分崎岖不平,寻常人看着就心中生怯,更别谈攀爬上去,进到里面的寨营中了。
可对于沈芙来说,都走到这了,断然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
沈芙用力撕下裙角的白布,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掌心,又紧紧打了个结,才伸手去触碰硬挺的峭石,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贴着山壁往山上挪,沈芙两条腿都微微打颤,但还算稳。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都慢慢昏黄起来,沈芙累的不行,余光往下瞟了一眼,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
此时离山脚也有一段距离了,连葱郁的参天大树都只能迷糊瞧个影。
这要是不小心掉下去......
沈芙咬唇,不敢再往下想,转过头小声安慰自己:“别怕别怕,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出夫君,我不会出事的。”
夏日里天色暗的快,路本来就难走,要是等天黑了怕是更危险。
沈芙一鼓作气,继续前行。
因为要扶着粗砺的峭石作为依靠,沈芙的手心虽然缠了布料,但还是被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连着钻心的疼痛。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沈芙左看右看,透过树木看见一个寨营模样的地方。
四周漆黑,沈芙不得不仔细辨认脚下,以免被杂草石块绊倒。来不及查看手上的伤势,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往那处去。
大概想不到会有人深夜前来,寨门口竟然无人把守。
沈芙不敢耽搁,匆匆走近,这才发现寨里此时点了焰火,红艳艳的光热照着周围的景象,显得一片喜气洋洋,和过节似的。
远处一群人都忙着准备宴席,没人注意到门口的异动。
藏在木柱后,沈芙隐约听到他们在说话,但离得远了,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也就不再耽搁,扫了一圈,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瞅准时机,沈芙伏身绕过他们,溜去了寨子的另一边。
齐鲁文哪里知道自己寨子里竟然进了外人,仍然沉浸在成功接皇长孙上山的喜悦里,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和身旁的兄弟们侃大山。
“多亏我英勇又机智,这一步一步计划下来,顺顺利利将人接上山,竟没出半点错!”齐鲁文得意洋洋,“看来古人说的没错,多读书才能长本事,你们也多向我学着点!”
身边的大汉们都是一脸惊叹敬佩,有人虚心问道:“敢问大哥读的是哪本惊世著作?”
“是一本兵书!”
众人点头,目露期盼。
齐鲁文想了想:“我看书从来不记书名,不过那本书名字挺好记的。大约是叫什么《孙女兵法》,好像是这个,我应该没记错......”
如果他们没猜错,应该是《孙子兵法》吧?
大汉们顿时静谧如鸡,皆面面相觑,不敢出声提醒自家老大。
“不管了,等改天我命人多抄几份给你们看看,一定大有裨益,”左右想不起,齐鲁文干脆转移话题,“今日可是个好日子,手脚都麻利些,别让贵人久等!”
众人回神,立刻又开始准备手下的事情。
一个浓眉的男子感叹道:“我们都是为了那位公子才诈死离家上山的,本以为这辈子抛头颅洒热血,若能得句嘉奖也就无憾,哪里想到今日还能有与贵人同席共饮的机会呢!”
四周响起一阵附和的声音。
齐鲁文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日后好好干,忠心护主,咱们家公子人好,若成了大事,自然忘不了你们。”
“那是自然,”浓眉男子道,“公子便是我们的天!”
“行了行了!”齐鲁文被他逗乐了,看着眼前也准备差不多了,转身往另一侧去,“你们好好安排着,我去房内看看大公子,过会便回来。”
*
窗檐高高,掩住了漫天星辰。
屋内点了灯,满室明亮,季怀旬低着头,指尖反复碾过纸页,却心烦意乱到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旁,纪云坐着无聊,便悄悄打量起季怀旬来。
昕德太子娶妻时,京城里的深闺女子们芳心都碎了满地,可见是多么的容貌绝伦。而季怀旬比起他的父亲,更是青出于蓝,漆眸星目,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
只是相对于昕德太子总是挂着笑的和善面容,眼前这个少年眼底总是冰冷的,不喜不怒,性子过于沉静......
也过于阴郁了。
不过无论是谁,处在这样的境地上,应该都不会做得比季怀旬更好了。
周围人看季怀旬,都是拿着未来的君王看,可在纪云心里,他到底不过是一个本该幸福一生的孩子罢了。
可上一辈人的事,终究还是要牵连到季怀旬身上。纪云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唏嘘着,耳边突然响起如碎玉般清冽的声音:“与我同行的那个女子,如今怎么样了?”
谁?
纪云想起初见时季怀旬抱着怀里人往客房走去的那一幕,瞬间反应过来:“皇长孙是在说那位沈姑娘吗?”
季怀旬垂眸,神色未变,轻轻“嗯”了一声。
当时看到石铭引来了沈芙,纪云为了避嫌,只是站在远处看了会,没过多久就将店内的事务安排好,通过暗道上了山。
虽然不过寥寥几眼,纪云却记得很清楚。
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那位沈二小姐的反应,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虽然我离的远,但也看出那位小姐跪在棺木前,哭得十分伤心,我瞧着她那个样子,心里也变得难过起来,”纪云叹气,看了一眼天色,“眼下估计已经在回返京城的路上了。”
季怀旬微怔:“她......哭的很伤心?”
可不是!
纪云回想起那一幕,啧啧叹声:“那哭声,可真是肝肠寸断啊。”
翻页的手猛然顿住,季怀旬眼前突然滑过一双满是灵动笑意的眼眸,眉心紧皱,心中涌起阵阵烦闷。
纪云见他不答话,也不敢贸然打破静寂。
屋内两人各怀心思,全然没发现房门先是被人轻轻拨开条缝。等将屋内的一切仔细看清了,门外人激动起来,不管不顾的推门而入:“夫君!”
见那人浑身脏兮兮的,直往季怀旬那处冲,纪云大惊,起身去拦:“大胆——”
可她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没拦住,那人眼下已经一头扎进季怀旬的怀中了。
季怀旬被人抱了满怀,鼻尖嗅到熟悉的桂花香,不知道为什么,手臂竟然还下意识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夫君!”沈芙靠在他怀里,满脸泪痕,低声抽噎起来 ,“所有人都和我说你死了,可是我不信,便存了心思来这找你,果然你还活着,呜呜呜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纪云看着眼前突然蹦出的人,惊得目瞪口呆,转过头,就见齐鲁文也是满脸不可置信的愣在门外,像是被惊雷劈过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疑惑。
妈的这位大小姐是从哪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