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俨下了早朝之后本该去看一下正怀着孕的珍妃,听太医说,最近孕吐得厉害。
结果脚刚迈出宫门,就被乌茨蒙天给叫住了,说是有关前不久刚平定的西夏求和事宜,想征得皇上的意见。
凤俨没办法,一个帝王,放在首位的一定是他的江山社稷。
西夏原本是游离在北岷统治之外的游牧部落,仗着这几年风调雨顺牛壮马肥,竟然动了贪念,不断在北岷边境引起骚乱。
当初乌茨蒙天主动提出去平定的时候,本以为只需月余就能凯旋,岂料,西夏凭借自己独特的地理优势,守住了一波又一波猛烈进攻,完美诠释,我进敌守,我驻敌扰,我疲敌打,几场拉锯战下来,硬生生打了两年。
好在,最后赢了,下一步就是要将它收编。这等大事确实需要国君来定夺。
乌茨蒙天这人,的确是卓越的军事家。战略意识鞭辟入里,作战风格迅猛狠辣,在马背上打下了一块儿又一块儿北岷的江山,赫赫战功有目共睹。
可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为人臣,只能论功由君行赏,是为天道。
乌茨蒙天越过了为人臣子的红线,开始贪不属于他的东西,凤俨怎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凤俨静静地听着他关于西夏后续的安排,见松弛有度,便直接采用他的想法,末了还不忘再次感谢他在此次战役中的出色表现。
按常理来说,这件事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可乌茨蒙天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皇帝让所有人都下去,连天宝都没留下。
“大将军可是还有事?”
乌茨蒙天一脸犹豫的样子,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很难开口。
“无妨,大将军直说便是。”
得了皇帝的应允,乌茨蒙天才开口问道,“听说珍妃娘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胞弟?”
凤俨拿着笔的手顿了顿,轻声笑了,“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皇上说笑了,只是偶然听到了一些传闻。”言语中带着卖弄玄虚的刻意。
凤俨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神色如常,“哦?什么传闻?”
“有人曾看到靖王和云大人于圣上为靖王设的庆功宴外,窃窃私语,光是私语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云大人此前是靖王的侍卫,主仆情深倒也情有可原,只是,两人话中有一句,老臣觉得蹊跷,所以才说与陛下知道。靖王说想让云大人帮他找一个答案。”
乌茨蒙天满脸阴鸷,既然皇帝开始过河拆桥,那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蟠龙金椅上的帝王听完,难掩神色变化,一如乌茨蒙天的预料。
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乌茨蒙天一脸得意。
见自家主子出来,桂生赶忙迎了上去,“替本王继续盯着他们,他俩绝对有什么勾当。”乌茨蒙天吩咐着。
桂生点头哈腰地应着,那晚在凉亭,由于距离太远,他其实什么都没听到,真正让乌茨蒙天肯定两人有问题的是那晚在瑞丰楼。
吏部尚书等重臣宴请靖王一聚,推杯换盏不过三巡,靖王就借口出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还是左都御史方便回来看着靖王把云大人拉进了一间厢房。
乌茨蒙天直觉凤倾和云裳之间,一定有交易,只是目前还没弄清楚两人的交易是什么。
但凤俨这边,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对付凤俨,很多时候,只需要一颗怀疑的种子。
现在种子也种下了,接下来只需要偶尔浇浇水,施施肥。
凤俨仰躺闭目,乌茨蒙天的话一遍又一遍回响在他耳边。
若他说的是真的,云裳的身份就一定没那么简单,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如果,是凤倾特意找的替身呢?
因为珍妃的缘故,凤俨倒是从来没怀疑过云裳身份的真实性。
哪怕前几日,凤俨下朝照例去看望珍妃,刚进门就看到她眼眶红红的。
在凤俨再三的追问下,珍妃才吞吞吐吐地说云裳因为不小心撞到了大将军被罚跪在应门殿前两个时辰,好在靖王殿下出手相救,否则云裳就真的要在那儿受罚了。
凤俨听后,当时只是觉得乌茨蒙天太没肚量,却直接忽略了后面那句靖王出手相救。
现在看来,这句话就像一个惊天大雷,响在凤俨心头。
凤倾为什么要冒着得罪乌茨蒙天的风险,去救一个曾经只是自己侍卫的男人?这未免太不符合他既往的性格。
凤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余下的折子也不打算再看,直接叫天宝摆驾华坤宫。
季鹤等在翰林院外的亭子里,紫鸢半个时辰之前就来告诉自己,说娘娘亲手下厨做了几道小菜,让他午膳就不要去厨堂了。
没等一会儿,紫鸢和另外一个婢女就拎着两个食盒过来了,份量看起来格外的大。
当两人把食盒里面的菜一一拿出来的时候,季鹤觉得自己姐姐可能是在养猪。
就他一个人吃,却有三个荤菜,两个素菜,一个汤。
这怎么吃得完?
“你们一起来点?”云裳几乎是恳求着两个婢女,但结果可想而知,两人恭敬地等在一旁。
姐姐的厨艺真的很不错,红烧排骨快赶上季鹤在餐馆吃的了。
就是那道虾仁滑蛋季鹤实在不敢吃,好不容易才好的疹子。
一碗米饭已经见底,他食量本不大,但他一想到姐姐辛辛苦苦为自己做的这一桌,不忍辜负。
季鹤吃到最后,他的动作已经变得机械又麻木。
紫鸢犹豫着要不要给他盛一碗汤,但看起来,他已经没肚子喝了。
最后季鹤是走着出来,爬着回去的,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紫鸢不由得感慨好一段双向奔赴的姐弟情。
虽然云锦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一定要自己去核实云裳的身份,但食盒里面静静地躺着的虾仁滑蛋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裳打小就不吃鸡蛋,因为会满身长红疹。云锦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弟弟是他人假扮,经过中午的试探,她更是确信,云裳一定是自己的弟弟。毕竟,没有人能连吃食癖好都能完全模仿。
凤俨这边也没闲着,正好趁着西夏使者送来贡品,皇上下令让靖王进宫挑选。
凤倾晃了一圈,多是些玉石玛瑙,锦帽貂裘,随便挑了几样之后,便对着皇帝谢了恩。
他本就不爱这些。
“靖王就选好了?”皇帝从座椅上下来,看了一遍,也不能怪凤倾眼高,这群蛮子确实没送啥好东西。
宫女送上了茶盏,皇帝没有再回到宫阶之上的龙座,而是坐在了凤倾旁边。
凤倾急忙起身,却被凤俨制止了。
兄弟俩基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坐在一起,现在是难得的机会。
尽管凤俨尽力地想营造出一种两人现在是手足,不需要拘泥于礼数的状态,但不知道是不是身居高位已久,做起来只觉得别扭。
大部分时间,都是凤俨问,凤倾答。一场本该是日常交谈,还是在无形中添了几分正式。
“听说那日是你将云大人扶起来的?”
凤俨自认为前面的铺垫已经做得够自然了,才终于朝主题发问。
凤倾眸光微闪,直觉告诉他这才是今天召他进宫的目的。
“是。”凤倾回答道。
对上皇帝探寻的目光,凤倾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
“臣弟奉命入宫时,见云大人跪在烈日炎炎下,脸色惨白,便询问了缘由,臣弟觉得云大人其实罪不至此。又念及珍妃娘娘有孕在身,云大人前不久刚被寻回,若这个关头有什么闪失,唯恐娘娘贵体难安,所以将云大人扶了起来。”
合情合理,再上升一点高度都快变成他只是为了皇嗣考虑。
凤俨觉得,虽然这个回答没有很好地说服自己,但听起来又有一些合理性,再往深了追究凤倾可能就要起疑了,便找了个话题岔开了。
但心里的疑团仍旧还在,不减半分。
无他,以他这么多年对自己这个一父同胞的弟弟的了解,换做其他人,凤倾估计连看都不会看。
晚膳时,云锦将自己的试探结果告诉了凤俨,并再三保证自己的云裳就是真的,眼看就要询问凤俨此举的目的,凤俨急忙把今天西夏送进宫的贡品中,一串上好的玛瑙手串戴在了她手上 。
季鹤已经等了暗二快一个小时了,从来不迟到的暗二,今天怎么等都等不来。本来还想告诉凤倾自己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铁四角的关系已经达成,下一步只要稍加引导,应该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屋顶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这种感觉很微妙。
他天天来,你会烦。
他突然不来,你会想。
但这次来的不是暗二的人,而是一个竹筒,被扔在窗子下面,人就走了。
“奉主上之命,之后减少见面,以信筒的方式传递,阅后即焚!”
又是那个熟悉的感叹号。
舒展开的纸条上如是写道,这个凤倾想一出是一出的。心里吐槽着,手却很听话的将纸条烧了。
月光下,云府门外的凤尾竹下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暗二见人离去才从屋顶下来,往靖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