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是两个时辰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与此同时,一顶从华坤宫出来的软轿已经停在了翰林院的偏门。
尽管云裳再三说自己可以不用坐轿子,但拗不过紫鸢的坚持,还是上了轿撵。
一路上季鹤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这未免太高调了,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告诉姐姐的,之前全身发疹子都千瞒万瞒的,待会儿过去估计又要惹得她掉眼泪。
季鹤刚被抬进宫里,果然就看到姐姐红着眼眶朝自己走过来。
好几日不见,姐姐面容因有了身孕又是憔悴了几分。
“裳儿,你没事吧。快来让本宫看看。”
挥退了下人,云锦心疼地看着季鹤膝盖上两坨淤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未免太欺负人。”
见引得云锦泪流不止,又想到她那胎象一直不稳的身体,季鹤连忙哄着云锦,“靖王殿下来得及时,我没跪多久,你看我现在就已经能走了,阿姐不要担心了,我真的没事。”
季鹤忍着酸软,走给云锦看着。
“对不起,裳儿,让你经受这些,本以为在我身边你就安全了,可曾想......”
自从云裳16岁失踪之后,云锦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着自己的不称职,所以她格外珍惜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
“娘娘,太医到了。”
宫人在外面禀告着。
季鹤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又是轿子又是太医的,他现在的身份本就有些需要低调,但云锦生怕他伤到了骨头。
自从云锦怀孕之后,皇帝怕别的太医不够心细,特意把吴镛派给云锦。
一开始季鹤并没有认出这位太医就是舒太妃的太医,直到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专门拎箱子的药役,华坤宫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都恭敬地喊他一声吴太医,季鹤这才明白过来。
吴镛细细地将季鹤的两个膝盖检查了一遍,“珍妃娘娘不用担心,云大人只是跪的时间有些久,皮下有些瘀伤,等会儿下官给开些药膏涂抹两三日就能好了。”
“有劳吴太医了,紫鸢,去太医院拿药吧。”
“是,娘娘。”
云锦轻轻地将季鹤的裤腿放了下来。
“阿姐现在放心了吧,说了没事的,到时候宫里又有人要说我仗着阿姐为非作歹了。”
季鹤开玩笑地说道。
“我知道你嫌阿姐小题大做,但你我姐弟好不容易才团聚,我是再也不能接受你有任何的闪失了,谨慎点,终归是好的。”
云锦说得情真意切,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并不知道有家人的疼爱是种什么感觉,现如今真的体验到了,别提有多美妙,那是一种被人惦念、被人关怀的感觉。
“吴太医都说没事的话,那就是没事了。”云锦小心翼翼地靠在软榻上休息,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季鹤看着吴镛离去的方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锦摸着腹部,突然放松地躺下来让她有些困倦。
季鹤给她理了理靠枕,让她躺得可以更舒服些。
看着季鹤贴心的样子,云锦心里更不是滋味,自己放在心尖儿的弟弟,竟被他如此侮辱,这仇,她云锦记下了,等她诞下这腹中皇子,便是算账之日。
“阿姐,你知道这大将军的背景么?”兴许是想知道凤倾到底有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突然想找云锦求证一下。
云锦阖着眼,轻声地将这北岷最显赫的家族故事娓娓道来。
乌茨蒙天跟随先帝多年,北岷能顺利建国封都全靠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在马背上同敌人厮杀得来,先帝深念其功,特敕封一字并肩王,爵位永袭,他唯一的女儿更是直接许配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凤衍。
乌茨家一跃成为了天子脚下最风光无限的贵族。更值得一提的是,先帝信任乌茨蒙天,不顾众大臣的劝阻,不仅给了北岷士兵的兵权,连皇城御林军的军权也一并给了出去。
“后来先帝驾崩,乌茨蒙天便又一路扶持新帝直到国内外河清海晏,圣上十分敬重他。前不久刚平了西夏的边乱回京,听说得了不少封赏。”
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但整个故事里面季鹤觉得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一个让乌茨蒙天初次见自己就有着深仇大恨的因素。
季鹤觉得整件事情没有姐姐想的那么简单,若大将军与当今圣上,就如姐姐所说是君臣之间的信任与扶持,那为什么在见到素未谋面的自己会有那么深的敌意?
还有凤倾那句话,再怎么看都可不是单单只为了说给自己安心的,里面明明同样带着敌意。
在哪种情况下,会让两个明明毫不相关的人相互仇视呢?
季鹤埋头深思。
“只可惜皇后多年未育,否则……”云锦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听到这里,季鹤瞬间了然。
一个野心勃勃的将军怎么安心一辈子委身皇权,有什么会比朝代更替之时,乌茨的姓氏以帝姓载入史册更能彰显他的功绩?
那除了他乌茨家的孩子,任何孩子都是未来的拦路虎,这是他对姐姐和自己的恨。
凤倾作为凤俨一父同胞的亲弟弟,皇后无后,就算凤俨出事,明显凤倾比他更有资格成为新帝,这是他对凤倾的恨。
咸福宫内。
“娘娘,大将军来了。”皇后的领事太监来报。
“快请进来。”乌茨梵天放下手中的刺绣,朝门外迎了上去。
“参见皇后。”
“女儿拜见父亲。”
梵天将他搀扶了起来,从进门就看他一幅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她已经听桂生说了今天在应门发生的事情。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凤倾竟公然将云裳给带走了,这不是明摆着跟父亲作对么?
“父亲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不好?”梵天递上了一杯参茶。
乌茨蒙天看着桌上她还未完成的刺绣,明晃晃的真龙图腾刺得他眼睛疼。一怒之下,竟然把刺绣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父亲!”
这要是被旁人看到了,可是会掉脑袋的大罪。
乌茨梵天急忙将物件捡了起来,“父亲为何动怒至此?”
乌茨蒙天看着眼前皇后心疼那刺绣的模样,一副唯爱情至上的小女人的做派,不由得绝望扶额。
自己那怯懦又不争气的女儿又怎么争得过怀有龙裔的珍妃?她和凤俨成婚都快五六年了,却迟迟没有身孕,今日召他进宫又削了他的军权,自己一手扶上云霄的年轻帝王这是要准备过河拆桥了!
“阿措,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若是再怀不上龙裔......”乌茨蒙天沉声想接着往下说。
“父亲!阿措知道了!”梵天急忙打断他后半句话的忤逆之词。
她怎么会不知道父亲的野心,乌茨家没有男丁,父亲所有的希望都在自己身上,他要这北岷的天下就需要一个合法继承人,只是......凤俨待自己极好,夫妻之间的本分也尽职尽责,可自己这肚子就是不争气,又能有什么办法?
“今天他削的是我的军权,明天就是我的兵权。若是日后云锦肚子里面真出来的是个龙子,这北岷又还有什么是我们乌茨家的?再加上凤倾......”想到今早众目睽睽之下跟自己唱反调的靖王,乌茨蒙天太阳穴突突地痛,“先前一直留守邺城,两年前突然被召回,皇后娘娘不会觉得是咱皇上感念兄弟手足情深吧?”
乌茨蒙天说得愤恨,只怪老天爷未能给他一个麟儿,才有了今天这寄希望于他人的局面。
不过,既然凤俨做得这般绝决,那就休要怪他以牙还牙了!
案上的军符通体银光,这是今天皇兄刚交由自己的,之前笼罩在他身上的迷雾此刻正以抽丝剥茧之势舒展开来。
凤倾知道一直有人想自己死,一开始拔了宋甾的势力,凤倾自然而然地以为是他的同党寻仇,但放眼整个北岷,若真的有这般强劲的势力,早就被皇兄所察觉了,所以,宋甾被排除了。
第一次遇袭,是有人提前埋伏在了必经之路,当天要去皇宫,是临时起意,那人应该是在宫里人向皇帝禀告的时候知道的,然后快速地部署了兵马,第一次只为试探。
第二次是在从皇宫回来的路上,这一次蒙面人的实力与第一次根本不是量级,旨在取他性命。好在当晚雨下得够大,趁着暮色朦胧,脱了身。
凤倾从邺城回到京城的时候,乌茨蒙天已经奉命前去平定西夏两年有余,对于这个北岷大将军,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皇兄刚刚称帝时候,当时文武百官莫不是对先帝突然驾崩,皇子接连出事的声讨,当时只有乌茨蒙天义无反顾地站在皇兄这边。
可凤倾查过了,接连遇袭的时间段里面乌茨蒙天还未返还,真正让他露出端倪的是,今天两人在乾清宫内擦肩而过的瞬间,乌茨蒙天腰间别了一把外邦才有的玄铁匕首,露出的剑身跟那晚刺杀自己的蒙面人一样,通体幽蓝。
之前一直找不到线索,那群刺杀自己的人就像是蒸发了一样,无非是因为,他们本不就在这皇城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