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荒村野店节省灯油大抵如此。

天暗星手搭凉棚望着环抱的山巅处露出的那方湛蓝的天际，呼吸了一口山涧清凉的空气，懒腰一抻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由得回头看了坐在窗下摆弄羊角行卦做晨间功课的袁天罡。

天暗星想着，也不知昨夜师父看顾了自己多久，费了多少心力。此时他身体轻快，睡得还算苏爽。体内阴气虽还在阳气的包裹下于气海翻涌不休，但总算又达到一个小平衡，只要他不大肆运功，想来熬过这次月圆也没什么问题。

袁天罡却突然抬头瞪了天暗星一眼，后者低头瞅了下那地上不可思议卡在石缝里树立起来的名贵半月状羊角，识趣地走远了几步。

天暗星用鞋底搓着地上的树影，想起来他还欠镜心魔好几副卜卦用的古铜钱呢，上次去骨香阁见蹇白玉倒是把这事儿给忘干净了。

旧宅那次事件里镜心魔为了从失控的少帅手下算方位保下负责护卫的不良人跟李星辰的命，几乎是把所有卜卦器物存货都掏了出来，算一卦废一套，就这样还生生让镜心魔凑齐了三十六卦拖到大帅赶到救场。这家伙平日是身上揣了个占卜军火库啊。

只是后来镜心魔那通哭看着实在是不像演的，声音不大，也不当着人，躲起来捧着碎成渣渣的铜钱骨板，哭得直打嗝。天暗星略感愧疚就私下托蹇白玉寻些上品卦筹想着赔给镜心魔。

不过这类器物可遇不可求，天暗星有想过拜托盗圣温韬寻寻，但温韬跟镜心魔是死对头派系的，是谁也看不上谁。至于袁天罡，他倒是这世间第一人了，就因为这样，他用过的卦筹别人那是根本镇不住，这卜卦的家伙事儿不听话起来用了可是要命的。

唉。这客观唯心主义阵营的事儿天暗星是真真搞不明白。

天暗星深吸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其他人念叨的身负龙气命太硬的缘故，他打小就不受这些算命、看相、卜卦的人待见。就是袁天罡本人，天暗星要是不小心碰了他占卜用的物什，都能从这一向神情欠奉的不良帅眼睛里看出‘晦气’二字来。

天暗星闭目听风清空杂念，小小地运了下气经，开始做他自己的晨课。

先是打了半套八卦掌，后感到气血有些翻涌只好变招换了太极，后者招式能更柔和些。八卦掌其实唐朝就有了雏形，真正系统化发展起来却是在后世的清朝。如今盛行的内家拳是形意拳，以意为主，内外兼修，天暗星本来是练的是经袁天罡改过的独家版本，它动作刚猛迅捷配合天罡诀绝佳，不过现在不合适了。至于外家的长拳跟钉锤拳天暗星从小就打不来，一个大开大合，一个靠寸劲儿锤击，还记得袁天罡陪他磨了七八天后就做主弃了，让他专精一门即可。

也算是长短互补，兵刃这块儿天暗星反倒是最擅长破坚斩铁、以攻为守的重剑。另外擅长的却是铁器中的至柔，灵蛇一样的九节鞭。就是袁天罡都对此叹过一句，小殿下这性子非黑即白，至刚至柔占全了，养好了是杀伐决断，恩怨分明，养歪了就是偏执过火，一意孤行。这要是不养成尧舜，那是桀纣没跑了……在教养好不容易找回的天子这块，袁天罡这些年是慎之又慎，是万没想到阳叔子还能给他横添一堵……都说事不过三，唐穆宗、唐敬宗加上唐僖宗，仨只喜玩乐、痴迷马球、不务正业皇帝是还不够嘛！甭管阳叔子想什么，他袁天罡这百来年是忍得够够的了。

打过一套拳法，身体活动开了，天暗星双眸明张，拉开架势，手腕过肩在背后一翻，一柄制式奇特比龙泉还要长上三分的巨型重剑握在手中。天暗星单手挽了个剑花，这便是他手中这柄鬼泣的奇特之处了，这巨剑是中空的，它是两片利刃并排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以相反方向缠扭过一道于剑锋交融成一体铸造而成。虽有重剑外形，却只有重剑一半的重量。且因为造型，便是当刮骨刀劈砍用也是锋利无匹。

天暗星耍了套七星诀剑法，剑气扫过，落英纷纷，他尚未动用内力，仅凭招式便有着十足的气势，踢剑借力辗转腾挪如行云流水，荡剑背剑耍得虎啸风起，虽未对敌只是空练，却也招招入骨，剑剑封喉。

天暗星随便练练松动筋骨，却把一大早就赶来侍候师父的谷雨看得合不拢嘴。

李星辰从树上翻下来落地无声，这些年隐在暗处窥探李星云练出来的，李星辰轻功极佳，单论隐匿身形比拼速度就是对上盗圣温韬也不一定落于下风。

李星辰照例见面先给天暗星切一脉，搞得天暗星背手将剑送回系统背包时有些哭笑不得。从李星辰改口叫他师兄开始，那黏人程度盯人功夫还有管着他的气势是直线飙升。天暗星是很受用，但怕师弟又钻另一个牛角尖倒是逼得他自己太紧。

听到天暗星叹气，李星辰眉梢一挑，天暗星便扯嘴角笑笑，也不多话。他心里想的是李星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只为自己活着呢？前世李星辰孤身一人如此偏激，今生分明有了天暗星在身边却也没怎么变，以前是为了大帅正眼看他活着，现在却是满心满意都是为了少帅着想了。就仿佛他这兄弟天生什么都缺，缺怕了，得到点什么都怕自身不够好担不住，总想抓紧，抓得再紧些，最后却抓得自身一手血。天暗星没忍住心疼，抬手揉了揉才到他胸口的少年的后脑。

天暗星觉得自己幸运，他本也可能成为另一个李星辰，是舍了命去的李焕、是真心为他的师父阳叔子、是至真至诚的师妹，是志同道合的张子凡，当然还有教会他如何去爱被爱的雪儿……是这一路种种相遇相知与别离教会他不留恋但珍惜……他仍旧不懂袁天罡为何要设计死于他手下却又偏偏将心留给他，但他已经决定停止探寻回到过去的意义所在，贯彻做好眼前事，能进几分就进几分。若整日盯着过去未来，倒是把当下的人舍了弃了，若只想着不顾他人意愿左右他人命运，那他也不过是变成了另一个袁天罡跟李淳风。

天暗星想，狂傲易折，偏激终废，盯着镜中花水中月那是什么也捞不到的，与其斗天斗地不如为惜取眼前人行事，若目的偏颇还谈什么人定胜天。战略跟战术还是要先分清再衔接的。

待李星辰放开他，天暗星伸手一边一个将人轻拉到开阔处，轻声道，“来，懈怠则废，都练练。阿辰你先活动活动，一会儿我陪你喂喂招。小雨，趁这会儿清闲，就给你启蒙了吧。”

李星辰欣然听从，谷雨欢喜至极。

天暗星开始给谷雨切脉摸骨，又让他做了些测试柔韧、力道、核心稳定度的动作，初步掌握了他这小徒弟的根骨。再因材施教琢磨教习方案，他也好趁着这个过程整理一遍自身所学，顺便写上几本秘籍。

天暗星拿出草席铺在地上让谷雨躺下，教他如何找收紧核心的发力点，他用指尖轻按谷雨肚脐上方三寸处，“鼻子呼气——好，嘴巴吸气——顿——找腰腹撑开的感觉，与我的手对抗的感觉，很好。用身体去找，不要用脑子……”

天暗星很会抓关键启发人，练功方面他也是个奇才了，授人以渔也不落下乘。

不多时谷雨就掌握了练气第一步，天暗星唤他起身，让其双手掐腰在站立状态找到那个感觉，又在此基础上教其伏地撑与深蹲等基本技法。期间提示再三，过犹不及要循序渐进，及时纠错注意身体的反馈，有的放矢莫要虚耗，无论是练功还是学医做学问更要持之以恒，日有精进，但也要量力而行，切莫急功近利……总之天暗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练功的窍门都传给了谷雨，之后就放谷雨自己琢磨练习了。

换到李星辰就不用多言语什么，天暗星打得是指导拳，专攻李星辰破绽，只是化身镜子帮师弟看清短板与盲区。李星辰虽憋着一个口气练功刻苦但心中压着石头免不得求快浮躁，招式求快但力道空虚，实战中借由药物补了这个缺陷，此时却是全暴露出来。

天暗星伸手将被他一记横扫打翻在地的李星辰拽起身，点拨道，“阿辰，借力打力呀，速度本身就是力道，集中于一点便能破金碎石。再来。”

又过三套，李星辰从地上翻身站起擦着汗轻微喘息，眼中却斗意不减，时间虽短，但他也渐渐能捕到师兄的动作了。他在心里仔细模拟，再出手终于在天暗星脸上看到了惊喜与满意。

李星辰虽击中天暗星，但立刻就顺着力道追了出去，绕到天暗星身后将倒飞的师兄接了个满怀。天暗星靠着李星辰调整呼吸，李星辰扶他坐下皱眉，有些懊恼，“可是又疼了？”

“别多想，我总不能一天到晚什么不做一动不动吧。阿辰刚身段儿好看，招式圆满，我看着喜欢心动带的，这我也管不住呀。”

李星辰耳尖儿微红，咳了一声故作正经道，“师兄少拿我练口，那些甜汤话还是留给你那些红颜蓝颜吧，哪有跟师弟说得道理。”

天暗星笑道，“就是师父我都撩弄不误了，你还想躲？天性如此，我控制不了自己。”

李星辰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看到了孔雀开屏，还是只雪色的，也说不清谁勾搭谁，嘀咕道，“刚还说守心呢，到师兄自己却又不作数了？”

“嘿，阿辰能耐了，拿我自己的话怼我。”天暗星戳了一记李星辰额头，清风撩动头顶的枝桠，光影斑驳中笑容不减，“习武归习武，巧技的法门可不是用来束缚真性情的，可别本末倒置了。习文学武图的不便是多上几分实力好同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世道一搏，多少让人生多上几分纵情恣意吗？……阿辰？”

李星辰回神儿，眨了眨眼睛，嘴角深深勾起，“师兄才是好看得紧，还不许我看呆了？”

天暗星愣住，哎，不是……阿辰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是不是学得太快了？！以后怕是糊弄不住了。

啊……孩子们怎么能长大得这么快呢……还好，他还有小徒弟、子凡跟小号他自己可玩……

【渝州城外—剑庐】

“阿嚏！”

“嗯？师哥你着凉了？”

“没事。估计是有谁在念叨我。”

“我跟师父都在这儿了，还有谁能惦记你呀？”

“嘿！还不兴我有几个梦中相会的神女佳人红颜知己了？”

“你就吹吧，神女？还几个？”陆林轩手一抄别过头去。

李星云眼珠一转笑得讨好，又对阳叔子挤眉弄眼，“一个，就一个，这世间能担得起神女的可不就貌美如花、冰雪聪明的师妹你一个嘛。是吧师父？”

阳叔子扫了这两个顽劣小徒一眼，声音低沉道，“食不言寝不语，安心吃饭。”

俩孩子苦哈哈地对视一眼，可是师父做的饭是真难吃啊！

作者有话要说：镜心魔：家人们谁懂啊，吃糠咽菜十余载，一夜回到解放前，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