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白无君什么时候回来的,晓瑞怒气冲冲的回到白府,看见白无君正在主殿优哉游哉喝着茶,一双凤眸看着晓瑞,似乎已经猜到来者为何。
晓瑞站在他面前,“殿下,你怎么能在朝堂之上当那么多人的面...”
“为何不能?”白无君手摩挲着茶杯,眼里是狂妄,“本王想干什么干什么。”
晓瑞看着他那副样子来气,“你疯啦!再怎么说我们现在是凡人,那人还是朝廷重臣!况且这番下来,刘家与何家矛盾更深了!”
白无君也站起来怒视着她,“有罪之人就该杀,哪里不对!何时还轮得到你教训本王!”
晓瑞望着他的眼睛,好像这次白无君真的生气了,想开口反驳之际,却发现自己的理由在白无君那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在乎何家是因为何皎惠是她很好的朋友,但是这跟白无君有什么关系?何况还是她依附于白府。
“少拿凡人那套来说,这三界本君要如何便如何,区区凡人而已,要杀了便杀了,还需谁的同意?”白无君甩袖绕过她,往门口走去。
晓瑞愣在原地,觉得不可理喻,转过头来看着白无君的身影,又说不来什么。
白无君在拐角处离开了晓瑞的视线。
晓瑞喘了口气摇摇头,有些难以置信,再怎么强也不能视人命如草芥啊。
怎么这般任性。
这下全脱离控制了,真不知道刘家会不会牵扯到白府,不过这倒是不用太担心,毕竟白无君都做出这种事了,估计也没什么不敢的,就是何家,这下进退两难。
她果真是不该与何皎惠走的太近。
如今又连累了何皎惠,晓瑞心里无比难受。
但是,白无君不像是那种随随便便干这种事的人,按照平常,更应该是一种“关本君什么事”的态度啊。
晓瑞觉得不对,但想到白无君的性子,还是决定去找千度鹂。
他也进了宫,应该在场,他应该知道。
谁曾想千度鹂看见晓瑞就跑。
“千度鹂!你躲什么!”晓瑞追上去,“我有事问你!”
他也不想啊,只是白无君在气头上,他现在可不能惹事。晓瑞想问什么说什么,他也明白。
“安峥小姐,你别为难为我了。”
“千度鹂!”
但最终晓瑞跟他一番周旋,还是在后院一处隐秘的地方妥协了。
两人坐在台阶上。
果不其然,傲娇和狂妄的,只有白无君一人。晓瑞心道。
晓瑞将刚刚发生的一并告诉了千度鹂。
千度鹂无奈的向晓瑞解释,“其实啊,殿下是不像能做出如此冲动之事的人。可你不知道,那刘涥干了些什么。”
千度鹂玩着手上的草,“刘涥身为宏州太守,整日饮酒作乐,不务正业。如今宏州旱灾,百姓民不聊生,这刘涥居然还敢谎报说是已经赈灾安抚了,殊不知私底下不仅没有丝毫可怜那些百姓,还贪污了黄金整整五千两。有刘家撑腰,此事都以为瞒过去,过一会就能恢复正常了,这才回京准备封赏来了。”
“啊?那事情是怎么败露的?” 晓瑞有些震惊。
“就是在朝堂之上,皇帝正正好好收到了宏州的密报,说是不仅没平息,现在更是搞起起义了,还将刘涥的所作所为全都报了出来,众人纷纷启奏,要将刘涥此人千刀万剐。”
千度鹂越说越气,“原本毓帝要将他压入大牢秋后问斩的,结果你敢信,这刘家势力膨胀到什么地步,居然还有一部分人出来为刘涥辩解,刘涥自己也没闲着,居然还将独受宠爱的熙妃搬了出来,毓帝居然还有一丝心软,殿下看着满朝的人面面相觑,这才动了手。”
晓瑞低头,看着台阶下的草,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是这样...”
“是啊,殿下真的是气不过,宏州起义之事也没管,你说要换做我,我也当场将那刘涥杀了。”
晓瑞依旧低着头,“这刘涥确实过分,可现在宏州怎么办啊,太守走了,一时间也没人接管。”
千度鹂叹口气,“不仅是对这凡间帝王太失望了,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干出冲动事,而且啊,还另有其用呢,但我不说。”
晓瑞轻轻点点头。
“得了,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我得走了。”
千度鹂起身,跳上房屋悄声无息的离开了。
晓瑞依旧坐在原地发着呆。
看来真是她错怪了,这刘涥干了这么多丧尽天良之事,确实该杀该打,可这...
如今又怎么办。
晓瑞自责,她怎么总是不知缘由就任由自己判断别人的心思,如今,是第二次错怪白无君了。
也是第二次连累何皎惠。
晓瑞抓着头发,苦恼极了。
不远处,白无君驻足在廊间似乎已经许久,如今垂眸转身离去。
...
“是你!是你挑唆的对不对!”
“下贱胚子!你还我的叔父!你还回来!”
众人推搡着她到墙角,嘴里尽是谩骂和侮辱。
好在锦悠挡在何皎惠的前面,那些人才没有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举动。
“何皎惠,没想到啊,我就说刘家与白府无冤无仇,你百般接近白府就是为了残害我们刘家!”刘烟慕紧紧咬着后槽牙,从齿唇之间憋出一串话,“下三滥的手段,也只有你这种贱人能使得出来!”
锦悠将剑柄指向她,“刘小姐,你最好放干净你的嘴,莫要血口喷人。”
何皎惠站在锦悠身后,小心的抓着他的衣袖,眼眶微红,那副样子,又可怜又委屈。
刘烟慕看着锦悠的剑柄,“你个下人,也敢这么跟主子说话,谁给你的胆!”
锦悠用手将剑柄推出来了点,露出了里面被日光照射得闪闪发光的剑身,并冷着脸说道,“刘小姐大可以试试。”
刘烟慕向后退了一步,畏惧的看着锦悠的剑,“我...”
这时一声呵斥打破了僵持的场面。
“在我公主府前撒泼,把这当什么了?”
刘烟慕看见谢意绾来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而身后还跟着连芊银。
刘烟慕红着眼眶跪在谢意绾面前,“公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个下人居然还敢对主子大不敬!如此下去,这怕是要反了天,也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啊!”
谢意绾走过来瞟了一眼刘烟慕,甩了甩肩上的头发,“真是聒噪。”又打量了一番锦悠,“你是什么人。”
“白府,晓瑞。”锦悠说。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安峥小姐的人。”谢意绾笑了一下。
连芊银看了看锦悠,“没想到何小姐跟白府这么熟了啊,连侍卫都认得清人了。”
谢意绾摆出公主的姿态,看着锦悠问道:“上次未在宴会上看你与晓瑞一起,不过,我看你有些眼熟啊?”
锦悠一愣,莫不是生前见过这四公主?
那可不能久留了,要是被认出了就惨了。
“公主怕是看错了,我只是奉命行事,要没什么要紧事,我便带何小姐走了。”锦悠说。
“不!不行,我要她还我叔父!”刘烟慕爬起来,怒瞪着何皎惠,“公主...”
谢意绾思索了一番,“行,走吧。”
刘烟慕看着谢意绾,如今嘴里吐不出半个字来了。
锦悠和何皎惠绕过刘烟慕时,轻声道:“杀人偿命,刘小姐莫要畏惧权势就不顾家人性命啊。”
刘烟慕呆在原地。
连芊银也在一旁说道:“烟慕,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事情还未查清楚呢,你便如此,真是太不懂事了。”
刘烟慕看着众人,疑惑又震惊的摇摇头,“不,不...”说完哭着从人群中跑走。
何皎惠走在锦悠的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好几番想轻拍锦悠的手,都还是放下了。
最后还是锦悠转过身来,“何小姐,您已经抬了四次手了,是有什么吩咐吗?”
何皎惠顿了顿,思考片刻才缓缓开口,“有件事,我觉得我应当告诉你,但...”
“何小姐但说无妨。”
锦悠与何皎惠走在小路上,两人行走的频率相当,秋风也正好。
“锦悠大哥,方才,在宴会上得知,锦怡华郡主,在中秋那天,不幸离世了。”何皎惠垂着头,小声道。
锦悠听完,脚步明显一顿,但还是很平常的说:“何小姐为何将此事告知于我,我与她也没关系。”
何皎惠浅笑,“锦悠大哥,我长居京城,自然知晓世间只有一家姓锦,也就是昶印锦氏。”何皎惠驻足,看着他,“当年我虽然还小,但还是知道不少的。”
何皎惠说着,上前一步,右手试探性的慢慢抬起,直到触碰到锦悠的颈脖,轻轻碰了碰那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锦悠愣在原地,对她这一举动,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他的喉结滚了滚,何皎惠抬眼看他,“你与晓瑞皆是不寻常之人,那我的猜测也有理由成立。锦悠大哥,您是锦家人吧?”
锦悠敛眸,这想瞒也瞒不住了。
“那日在雅水阁,锦念玥喊你叫哥,我所知,当年锦家二姐妹不知所踪,后来只有锦怡华独自一人回来,念在她是锦家最后一人,圣上于心不忍,便留了她一条性命。”何皎惠说,“那天晓瑞打听锦家时,也是因为你吧。”
锦悠来到凡间本就有风险,但没想到暴露得这么快,何皎惠似乎已经知道的非常详细才开了这个口,要说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真说不清了。
“的确,我确实是昶印锦氏。”锦悠说,“但你也知道,锦家的处境,所以...”
“锦悠大哥,我怎么可能会说出去呢,我只是有些担心,会因为含漪郡主的故去而悲痛欲绝。”
锦悠摇摇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直说了。其实不久前,我刚与怡华重逢,当年风华早已不在,我知道这些年她肯定过得很苦,但碍于身份,无法再带她逃离这里,何况她接了圣旨,走不了。”
两人说着,继续并肩走在小路上。
“本知道结局,但没想到这么突然,还是在中秋...”
何皎惠叹了口气,“含漪郡主贤惠温柔,与我阿嫂是一类人,对于她的故去,我也无比惋惜。不过,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苦吧。”
“我与晓瑞,这些年也算是同甘共苦,我还有一段幸福的时光可以回味,但她的回忆,应该是味同嚼蜡,她都没说什么,我怎么能说苦。”锦悠说这段话的时候,就像在说“今天吃饭没”一样轻松,“也罢,何小姐,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会懂的。”
何皎惠不知怎的笑了一下,“我可不是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既然锦悠大哥不愿说,那我今后便探来罢。”
锦悠看向她,“你不知道的多了嘞。”
何皎惠又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下。”
“嗯?何事?”
何皎惠长呼一口气,道:“从前,有一个人,是高官徒弟,而且她天赋极佳,身兼重任,但有一天,高官突然变卦,将她赶了出去,而且没有任何理由,她不甘于自己一身天赋和能力,便另寻出路,后来,又有另一个高官,看中了她,打算收为己用,但这个高官给了她一个考验,就是要她带回来一个孩子,这个高官要活捉这个孩子,是为了报仇,也扬言说,是为了在祸害小时便除掉。
后面,她找到了这个孩子,但她乖巧聪慧,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况且,在世间一直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你说,如果她是你,你要将此人捉拿吗?”
锦悠听完,很认真的想了想,“报仇不应牵连孩子,特别是无辜之人,而且就像你所说,第二个高官扬言要除掉祸根,但这个孩子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若是我,我不会捉拿。”
何皎惠垂眸沉思。
锦悠浅笑,“若我真有一身才华,做正确的事,上天定不会将我的路堵死,况且,那个孩子丢掉的是性命啊。”
“可,那个孩子当真是祸害呢...”
锦悠看着她,“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孩子哪有什么祸害不祸害。”
何皎惠眼睛转了转,摸了摸下巴,“哎呀,画本子里的啦,就是有些好奇而已。”
天色将晚,锦悠抬眼看天,该回去了,二人快步,打算在天完全黑之前回去。
“若是杀了一人便可了解是非,命运早就出手了。你我不妨静观变迁,天亦老时,定数自浮。”
傍晚,月色当空,轻柔又清冷。
一个下午,晓瑞没吃没喝待在膳房,学做了些酥香糕,准备拿给白无君。
看到主殿还亮着,准备进去就看见白无君坐于屋顶之上,正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晓瑞不知晓他怎么上去的,又看着周围的侍卫,不敢飞上去,便拿来了个梯子。
白无君感觉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
先是一个盘子放了上来,再是两只手搭了上来试了试力度,接着就是晓瑞痛苦的脸。
“你怎么来了。”
晓瑞艰难的爬上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笑着拿起盘子,走到白无君身边坐下,“上来看月也不知道带点吃的。”
白无君没理她,依旧看着月。
晓瑞看着他并不感冒的样子,两只手摩挲了一番才缓缓开口,“殿下,对不起。”
白无君听着晓瑞的道歉,先是一惊,转过头来看见晓瑞正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是我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错怪了你。”晓瑞将盘子往白无君那推了推,“这些糕点都是我做的,算是赔礼。”
白无君刚想起唇,晓瑞又将两根手指举到他面前,“两次的。”发现不妥又赶紧收了回来,“还有先前对您的不敬...”
白无君叹口气,“本王也想了一番,致一无冤无仇的人于死地确实过于冲动,应该依法处置。”之后又顿了顿,“你说的也没错。”
晓瑞欣喜,“那殿下,原谅我了?”
“不可能。”
白无君仰着头看着月,余光注意着晓瑞,像是在等晓瑞的反应。
晓瑞面露失望,“好吧,我也知道,不可能做一点糕点就能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的。”
白无君看看她,嘴角挂上笑意,“蠢鸟。”
“啊?”
晓瑞感觉自己听错了,蠢鸟是什么鬼?
抱着双膝坐在白无君的旁边越想越不对。
过后突然想起那天的鹌鹑蛋...心里一阵无语。
两人就这么坐在屋顶上,看着月亮一点点升高,一点点变亮。吹着微微秋风,这种惬意持续了许久,使得晓瑞都有些困意。
而白无君不知在想些什么。身旁的糕点一点没动。
这时,他突然开口,“话说,你为何那么在意何家的存亡。”
晓瑞清醒了一些,想了一会,道:“我就这么一个朋友,我不想她因为我出什么事...”
“为了朋友?”
白无君语气轻蔑,有种他根本不需要这些累赘之物的感觉。
晓瑞说:“因为你是强者,自然不需要这些,或许像朋友,亲人他们带来的温暖与喜爱,对你来说,甚至是阻碍和威胁。”
晓瑞摇晃着腿,“我又没那么强,也没指望我能有多强,但是这二者我皆得不到,好不容易有一个不会因为我身份而愿意跟我亲近的人,这不得好好珍惜。”
白无君听这晓瑞的言语,似有在极力的理解。
但他为白老次子,从小衣食无忧父母疼爱,况且身来为神,众仙朝拜,晓瑞所说的处境,离他太遥远了。
想象都有些困难。
晓瑞笑了,似无奈也有释怀,“你也不会懂的,你我身份如此悬殊。”晓瑞又看向他,“但是我一点都不羡慕你。”
白无君不解,“从小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本君,想打败本君,但都无果,像你这般,还是头一次见。”
晓瑞伸手,比划着空中明月,“因我识人间烟火,知冷暖,有目标,有理想。虽然确实,从出生起就一直被人追杀的感觉很不好,但是也因此,让我知足于当下生活。你知道吗,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平安安,光明正大的走在三界之间,告诉所有人我是冥界的后人,我是晓瑞,而且没有任何顾虑。”
“这有何难。”
“哎呀,都说了你不懂了。我见刀剑尸首都见惯了,但从未因何人何事丧失过理智。”晓瑞说。
“可你看起来蠢蠢的。”
白无君一句话给晓瑞气笑了,但粉嫩的脸蛋上却呈现出一种违和的沧桑感,“不愿去多想。”
他偏头,将在皎皎月光上的视线移到她身上。
她经历过什么他无从得知,他也从来没有想去关心别人过得如何。
这是第一次好奇。可他只能问。
“你不怨那些想致你于死地之人吗?”
白无君更加不理解了,要是有人想取他性命,不单单是怨了,先是折磨再是灰飞烟灭都算轻了。
晓瑞望着月亮,眼眸里有莹莹泪光,那段往事不能忘记但也不愿想起,“又如何呢?不如放眼看世间。”
晓瑞的眼神空洞,不知是层云晕染,还是泪蒙眼眸,她逐渐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