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都无话可说,林故言便抬手招呼旁边的工头道:“去把敲石头用的钉锤给我拿过来!”
“这……”工头脸色煞白,不敢相信他是要动真格。
“这什么这,让你去拿!”林故言不耐烦道。
工头吓得腿肚子发软,忙点头应了声,赶紧招呼人去取来。
“今天身上没有带刀,用锤子可能会有些疼。”林故言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周家大嫂,她双手紧拽自己的衣角,额间落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根本不敢往这边看。
“哪只手欺负的人姑娘?”林故言冷笑一声,提着钉锤在周刚子身旁蹲下来,“左手还是右手?”
周刚子被吓掉了魂儿,被麻绳捆住的身体缩成一团,哆嗦个不停:“林,林大人,您就饶了我吧,我……我真的没有想要欺负西施姑娘,真的没有……”
“没有?”林故言眉间微挑,伸手拽住他腰间的绳子。
周刚子下意识地往后滚,可人被麻绳捆着,他动弹不得,只能苦苦挣扎道:“林大人,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没有要欺负西施姑娘的意思,都是那——”
“咳!”一阵冷风吹过来,那周家大嫂猝不及防一声咳嗽打断了话。
周刚子脸贴在碎石间,看了眼她的脸色,顿时改了口:“我,我今日只是吃醉了酒,所以才找西施姑娘开了几句不要脸的玩笑话,要是换做平常,借我一百个狗胆我也不敢欺负她呀!”
“林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吧……”
“吃醉酒?”林故言才不打算听他狡辩,将人翻转过来,问:“哪只手端的酒,先剁了它!”
说着,便把周刚子的一只胳膊摁在地上,举着锤子就要落下去。
“等等!”顾青青目光落在周家大嫂脸间,看了半晌,这才开口,“饶了他吧!”
林故言抬眸看向她,眼神中有几分疑惑。
顾青青抿了下唇,沉声说:“虽然我今天确实被恶心到了,但好在有工地上的各位大哥看着,也没让他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如果故言公子断了他的手,那他今后恐怕是真找不到可以养家糊口的活计了。”
“是是。”周家大嫂手揩着额头的汗,抬眸看了眼顾青青,连连低声附和。
顾青青转头与她目光对视住,又说:“不过话又讲回来,周刚子既然是大嫂娘家人,那大嫂更应该教他个好品行,谋个好差事给他,而不是任由着他听人教唆,去干些下三滥的行径!”
“我顾青青性格虽是软弱了些,但也不是傻子,有些事情就算周大嫂不让他说,我心里也清楚!”
周家大嫂躲开目光,垂下头,没有说话。
顾青青知晓她已经猜到自己看出了端倪,便也没再多讲她什么,转头对林故言道:“故言公子,今晚实在是不好意思,是我耽误你们……”
“打住。”她嘴巴一张,林故言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抢过话道:“我工地上的活儿今晚一切正常,用不着青青姑娘说抱歉什么的。”
“反倒是这周刚子,他不仅在上工时间偷酒吃醉,还敢口出黄言欺负你!”林故言越说越来气,“青青姑娘气量大能原谅他,但我林故言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他拎起锤悬在周刚子脑门上方,吓得人直冒冷汗。
“记住了,今晚你这只手是青青姑娘替你保下来的,如果再有下次,那可就不只是断一只手那么简单了。”
林故言起身,将锤还给了工头。
“是是,是,谢谢林大人,谢谢西施姑娘……”周刚子嘴皮子都吓青了,在地上扭着身子连连应声。
周家大嫂也是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以为没事了,忙着要上来替周刚子松绑。
不想一只手挡在了她跟前,林故言从马背上扯了根黝黑粗壮的鞭子,那是他用来鞭打马屁股的。
“青青姑娘替他求情,我可以不剁他的手脚,但是他今日在我的工地上败坏风气,这事儿得清算。”
林故言将鞭子递给她:“二十鞭,以儆效尤!”
说着,他指了指路沿外石头边上的那群人:“这些人,我林故言也要不起,周刚子从哪儿把他们整来的,就整回哪儿去!”
周家大嫂看着那鞭,不敢接:“林公子,这是要我……”
“怎么,不然要我来抽吗?”林故言拍了拍袖上的风尘,冷笑了声,“青青姑娘说得对,自家的人还得由自己亲手管教。”
周家大嫂迟疑了片刻,将鞭子接了过去。
周刚子眼看要吃打,想再求饶,林故言就道:“二十鞭,一鞭也不能少,我相信周大夫人不会忍不下这个心,毕竟……”
毕竟,这比断一只手要轻得多了。
周家大嫂脸色难看,一声不吭,走到周刚子身旁便是一鞭子挥了下去。
惨叫声响彻山野,林故言也没回头看一眼,吩咐工头道:“看着周夫人打完,然后把他们那波人的工钱结了,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听见了吗!”
工头连连道:“好好!”
*
弯月倒挂枝头,晚风吹动垂柳,月光透过树影稀稀疏疏落在车顶。
少年坐在车前缓声驱马,一只芊白的手臂从里边将帘子掀开了来,灯笼里微光摇曳,照亮顾青青的侧颜,那被打散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凌乱,垂到了少年鼻尖。
“阿嚏!”少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吗,心安?”顾青青正端着碗在舀桶子的豆花,“怎么突然打起喷嚏了。”
顾心安稍稍抬眸,瞥见她往碗里撒果碎,眉头微蹙小声说:“可能是有人在背后骂我吧。”
顾青青转身将豆花递给车内的林故言,轻笑道:“那估计是周刚子吧,你方才把他揍得那么狠,要说不骂才奇怪呢。”
顾心安专心驾着马车,没有接话。
林故言一边品尝着碗里的豆花,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倒是觉着心安弟弟揍轻了,那种龌龊东西,就算今日被打死也是活该!”
“下次再遇见他,你一定别手下留情,把他往死里揍。”
顾青青苦笑一下,心说今日顾心安那小子好像也没手软,光揍人那架势就没把周刚子当人,要不是她拉得快,这会儿的周刚子就不是在挨鞭子了,而是在村里看着人吃席。
“事儿都过去了。”顾青青性格温和乐观,不太记仇,虽然周刚子是对她说了些下流话,但她也没有要将人弄死的想法。
她怕顾心安会因为这事儿心里起疙瘩,记恨人家,轻声朝着车前说:“今日他挨了二十下鞭子,又被心安胖揍了一顿,想来是吃到了教训,日后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这世上有些人啊,心是坏的,那吃多少教训都是改正不了的。”
林故言喝完一碗豆花还意犹未尽,转头道:“青青姑娘,我还可以再要一碗吗?”
顾青青点头,刚要接碗,林故言就自己出去了,说:“你们村头周家,现在那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周老爷子苦了一辈子挣起来的家业,到年轻这一代时,都快被他几个儿子给败光了。”
顾青青觉得周家现在家业还挺大的,小声说:“我怎么看着还行呢,杨柳村属他们家最富有了,家里田也宽,光佃农家里都养了好几十个。”
“你都说他们家田地宽了。”林故言坐回车里来,“那不靠佃农耕种,他们岂不都得饿死。”
“周家不是有两兄弟在外做生意吗?”
风吹得车前的灯笼左右摇晃,车内黑了一片,顾青青背着光悄悄揉着自己红肿的脚踝,说:“就是那周家大嫂的丈夫,我听人说他在外生意做得挺大,屋里一家子人全靠他养活呢。”
林故言轻轻笑了声:“大生意?在牢子里做什么大生意?”
“牢子?”顾青青有些不明白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就是青青姑娘心头理解的那个意思。”林故言吃好豆花,擦了嘴,将碗归回原位,还悄悄塞了钱银在木桶子里。
“你有没有发现周家不管出什么幺蛾子,第一个出面来解决事情的一定是周家大夫人,而不是他丈夫或者其他人?”
顾青青点点头,林故言接着说:“那是因为周家现在除了足不出户的老爷子,和周幺崽那对没出息的夫妻俩外,只有她能顶得上事儿了。”
顾青青:“那其他人呢?”
“周家二儿子在潭州城谋了个水上生意,说得好听是做生意,其实就是给别人当船工,那钱来得快,挣得也还行。”林故言靠着马车,目光深邃地看着顾青青。
“就是那命朝不保夕的,没个安生日子。”他说着,竟还叹了一口气,“也怪可怜,一个人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得给佃农发工钱,若是田头粮食收成不好,就只能啃家底儿了。”
“再啃下去,周家老底儿都该啃完了。”
顾青青没想到周家看上去家大业大的,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艰难苦楚。光鲜亮丽不过只是表面样子罢了,都说周幺崽是周家老爷子的金宝宠儿,可他还不是要跟着秦子瑶起早贪黑地摆摊赚钱。
再厚实的家底,坐吃山空也有吃尽的一天,这样一想,顾青青竟还对他们生出了一丝怜悯之心。
她拍拍脑袋,打醒自己,又问:“那周家大儿子是因为什么事情,进的牢子?”
“这说来话可就长了。”
马车轱辘声绵延在寂静里,林故言端坐起来:“好些年前的事情了,不然我怎么说他们心是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