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回到杨柳村时，已是深夜。
林故言在私塾院子前下了车，他在杨柳村没有住处，近日一直借住在李商洛家，但这两日刚巧碰上休沐，他怕太晚过去会打扰到他，便自行打算去塾院里凑合一晚。
这事儿顾青青帮不上什么忙，笑着目送他进院后，驾着马车回了自己家。
院子里黑漆漆的，林故言摸黑找到门，刚打算进去，忽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他不防一个踉跄栽倒在了地上。
“你小子要人命呢？”微弱的灯笼悬在林故言脸上方，李商洛也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来，没好气地问：“这深更半夜的，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林故言捂着脸，衣袖上蹭了一地灰，说：“你大晚上不回家睡觉，来私塾院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有阴间的学生。”
“你这嘴是真欠打。”
李商洛将人推搡开，卸下肩上的包袱，又在屋里点燃了几盏灯。
林故言撇撇嘴，瞧着他手里东西，问道：“你背着包袱打算去哪里？”
李商洛脸色难看，说：“我要回一趟城，家中有事。”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忙慌的。”林故言坐下来，看着他，“你这教书先生马上也要教到头了，是不是京都那边催你回去呢？”
“没有。”李商洛看着窗外，刚要说话。
林故言就道：“那是什么事情，刚好我这也有事情跟你说呢，你先别急着走。”
李商洛搁了灯笼，心不在焉：“你说。”
林故言见他不着急，也就沉吟着卖了个关子：“你猜。”
“……”李商洛瞪他一眼，“猜你个大头鬼，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林故言顺手拽住他的衣角：“你喜欢顾青青。”
李商洛脚下一顿，愣了片刻，转头来看着他。
林故言耸耸肩，一副你猜我怎么知道的样子。
“不知道你说什么。”白面书生的耳尖霎时起了层红晕，几盏灯笼光也照不住。
林故言单手撑着胳膊，说：“我今天在她腰间看见你之前去观里求的那只福袋了，红红的，好刺眼哪！”
见被真抓了包，书生脸也跟着红了，反驳道：“你放屁，那福袋是我自己绣的，不是观里求的。”
“可里边的东西是我亲眼看着你放进去的呢。”林故言一巴掌拍他背上，“你小子还想装懵，这回承认了吧。”
李商洛无语，干脆不遮掩了：“那又如何，你别说你大晚上跑这里来，只为了来跟我确认这事儿。”
林故言垂眸：“那倒不是，我只是回来晚了，想着你应该在家休息，不想打扰你罢了。”
他起身，望了一圈，问道：“我记得你这塾院里有住人的房间呀，在哪里，我凑合着睡一晚。”
李商洛心思还在他之前的那句话上头，也不带他去房间，站起来问：“你说你今日见到青青了？在哪里见到的？”
林故言打了个哈欠：“你不知道她去哪里吗，我看她还驾着你的马车呢，难道不是你借给她的？”
“马车是我借的。”
李商洛取了只灯笼，终于慢半拍领他出门，往后院去。
“她下午时只给我说有事，我也没过多追问。”
林故言跟在他身后啧啧两声：“你说你，喜欢人家姑娘，人大晚上出门你也不关心关心，活该这么久了也没个结果。”
李商洛一脚踹他小腿上，嘴里咕哝道：“说得好像你早就知道似的。”
林故言刚要辩驳，李商洛打开门，一脚给他扫了进去：“老实说，你在哪里见得她？”
“杨柳村五里外的山腰上。”
李商洛眉间微皱：“她去那里干什么，进城吗？”
“我的工队在那边修葺路面呢。”林故言叹气一声，将今夜周刚子欺负顾青青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李商洛听完，急得有些跳脚：“难怪呢，我说她借了马车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林故言手搭他肩头，安慰道：“放心，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家了。”
“那人把……她有没有伤……”李商洛想问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开口，急着就要出门。
林故言一把拉住他：“你放心，青青姑娘没有受伤，就是那周刚子满嘴喷粪，话讲得下流了些，已经被我狠狠收拾了一顿。”
李商洛松了口气，林故言看了眼天色，再过几个时辰该要亮了。
“这样，你刚好要进城，顺便帮我带些东西回来。”林故言掐着额，困得不行，“今夜之事我也有责任，该要跟青青姑娘赔礼道个歉。”
“那行。”李商洛想去顾家看看，但今夜太晚了，他也不好意思过去，只得等到从城里回来之后再去。
“你休息吧，我先回城。”他提着灯笼往外走。
林故言合上门，又打开：“你马车还在青青姑娘家呢，你怎么回去？”
李商洛停在院子里，无语得不能再无语了。
“那你是怎么来的？”
林故言才反应过来，说：“我骑马来的，但马我给工地上的工头了，这会儿他该骑回来了，你出村应该能与他碰上……”
李商洛没听他讲完，拿着包袱走出院子，啪一下关上了门。
林故言啧啧摇头：“动了儿女私情的书生可惹不得，看这人原先多么斯文儒雅，现在……啧啧！”
*
昨夜回来的晚，顾青青到家一上床就睡死过去了。
这一觉相当沉，以至于她忘记了时辰，直到第二日临近中午时才醒来。
金色的阳光落进窗格，照在少年的发丝间光影斑驳。
顾青青睡觉向来不老实，经常不是胳膊露外边，就是脚掉在床沿之外。
今日她的睡姿更是奇特，整个人连头带脸一起蒙在了被褥里，膝盖以下半截双腿耷拉在床外，远看去活像是一只困在壳里的乌龟。
一米五的竹床被睡成了一米八的宽度，少年蹲在床前，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风透过窗缝吹进来，挠的床上的人脚心一阵痒。
顾青青迷迷糊糊醒来，蒙在被褥里喘不过气儿，她感受到了脚边轻微的风动，下意识地翻身，想要继续睡，却不料双脚突然被一只手给禁锢住了。
她心头一惊，猛然睁眼，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掀开被褥。
“谁？”昨夜后遗症，她一连踢了几脚，直到把被子全踢人脸上后才冷静下来。
阳光照得满屋大亮，被褥下的人影愣了片刻，才似迫于无奈般地拿开了脸上的凶器。
顾青青惊恐地睁大眼睛，入目是一张熟悉的面庞，少年额间发丝有些凌乱，正用无辜的目光看着她。
\"心安，你......怎么在这里？\"顾青青松了口气，拍着心口问他。
顾心安手上还拿着药瓶，看着她缩回去的双脚，欲言又止。
顾青青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下去，昨夜被周刚子抓着勒过的脚踝处破了皮，此刻还红肿得厉害。
有些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伸手遮挡，却在触碰到时疼得嘶了一口凉气。
“我先给姐姐上药。”少年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愧疚。
顾青青抿着唇没说话，却很老实的将脚伸了出去。
“姐姐昨晚为什么要撒谎。”顾心安坐在床沿边上，顾青青的脚搭在他的膝盖间。
少年问话时声音冷冷的，手中动作却依旧温柔，他摘开药瓶轻轻撒着药粉，然后用木捻子小心翼翼地抹开，动作细微轻缓。
顾青青没感觉到疼，低声道：“我……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少年沉默，抬眸看着她。
“好吧。”见他一副看穿自己撒谎的表情，顾青青低下头承认了，“昨天就这样了。”
顾心安嘴唇微动，刚要讲话。
她又立马解释：“不过姐姐这都是小意思，比起你昨天打周刚子那几下……”
“可轻多了……”少年一脸严肃，顾青青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不过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自己才是大人，为毛突然开始害怕起这小屁孩了。
待少年将她两只脚踝都包扎好后，她才嗖一下缩回脚，端着胳膊正坐起来，佯装生气道：“你自己的手呢，上药了吗？”
少年少许无奈，叹着气举出双手给她看：“姐姐昨晚就帮我上过了。”
顾青青扶额，沉吟几许，心说好吧，这家伙长高了，脾气大了，讲话也硬气了。
昨晚还哭呢，今儿个早就变脸了。
“你……”
“姐姐先起来吃饭吧。”她刚张口，顾心安就打断话，转身往门外走说：“今早李公子来过了，拿了好多东西，还让你晚些时候去一趟塾里，他有话跟你说。”
少年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太高兴。
顾青青愣在床上，有些莫名其妙：“这家伙，最近脾气怎么这么多变……”
她侧过头，看见自己床头前放着打好的洗脸水，以及半碟还没燃尽的香。
难怪，昨晚睡得那么沉……
顾心安曾叫噩梦折磨得夜里难以入眠，所以担心昨晚顾青青也会因为夜里发生的事情而害怕得睡不着。
可谁知，顾青青心大得不行，睡眠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甚至早上醒来，还一番调侃，说他昨晚揍人揍重了。
“傻子……”顾青青在房里笑出声。
院子里，阳光明媚。
可少年的心情却不美妙，他听着屋子里的笑声，目光落在竹桌上。
李商洛哄人有一套，今早来一趟，衣裳胭脂水粉一样不少，这是什么意思，弱智应该都能明白。
来者不善，少年转头看向屋内，低声咕哝：“心大的笨蛋。”
我才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