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一过，时间很快便来到了春节。
这是顾青青来到这里过的第一个春节，虽然比不上现代家里那般热闹，但也没有感觉到多不习惯，或许是因为家里有顾心安的原因，让她觉得在这个世界多了一丝温暖。
大年三十，村里鞭炮炸响连天，每家每户都开始大团圆。
顾家也不例外，虽然家中只有两个人，但节日气氛却一分也没少。一大早，顾心安便起来打扫干净了院子，往门前挂上红灯笼与对联。
因为中午隔壁徐婆婆喊了吃饭，所以上午两人在家也无事可做，今日天气看起来还不算太糟，顾青青便领着少年打算先去坟上祭祖。
虽然自己与原主父母并没有血缘关系，但谁叫她是魂穿过来的呢，既然顶了原主的身体，那该她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到位。
另外，原主父母对顾心安有养育之恩，就算自己不去，他一个人也得去，往年的时候两人都是一起的，这次顾青青要是说不去，那岂不白白叫人生疑？
顾心安之前已经对自己的很多行为都起了疑心，顾青青怕他再瞧出什么端倪，就只能收敛行径，将属于原主的一切贯彻到底。
大雪覆盖山野，目光所及之处白茫茫一片，顾青青带着少年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原主父母的坟墓。
也不是不好找，而是记忆太模糊了，顾青青根本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中间又好几次她都带错了路，最后还是顾心安将她带上去的。
作为原主父母的亲生女儿，竟然找不到他们的坟，这怎么讲起来都不符合常理，顾心安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顾青青半晌，就差没问出口问她为什么了。
说雪糊了眼？还是暂时失忆了？
顾青青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就这么愣愣的被他盯了一会儿，好在最后对方没有问出什么生疑的话。
她松了口气，走到少年旁边跪下来，跟着他一边烧纸，一边讲着往年每次来祭祖都会讲的那些话。
顾心安没有伤感，默默地做完所有事情，到临末了才道：“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照顾好姐姐的……”
顾青青也不知道他是在跟原主逝去的父母说，还是在跟自己说。
“放心吧爹娘，我也一定会照顾好心安的。”她依葫芦画瓢地接了一句，然后觉得不够，又说：“照顾一辈子！”
少年转过脸来，乌黑的眼眸被雪映得极亮，问道：“真的吗？”
顾青青所说的一辈子指的当然不是生命的一辈子，她点点头道：“真的呀，人的一生有两辈子，上半辈子和下半辈子，我负责照顾心安的上辈子。”
“……”少年没听懂她到底要表达什么，“那下半辈子呢？”
顾青青一本正经地说：“下半辈子在心安成亲之后，到那时会有比姐姐更好的人来照顾。”
少年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他默默地垂下眸子什么话也没说。
顾青青见状，连忙又补充了句：“不过心安放心，只要有姐姐在，以后不管你走多远，姐姐都会照顾你！”
少年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就说：“好了，走吧，回家……”
“啊？哦。”顾青青一愣，见他无甚反应的样子，心想自己说错什么话了么？
天空飘起了白絮，狭窄了小道上之前被踩化的雪融成了冰。
少年走在前面，每下一步阶梯都会回头来伸手接住她，顾青青跟在他身后，两人明明是一前一后的走着，可看起来却已经像是在并肩而行了。
顾青青抬眸看去，瞧见的再也不是少年的头顶，而是后脑勺，不知不觉，那个曾经矮一大截儿的少年，已经同自己一般高了。
“心安。”她抬起眸来，看着少年清冷俊美的侧脸，轻声喊道。
顾心安脚步微顿，侧头对上她的目光：“怎么了，姐姐？”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顾青青避开他的眼神。
少年转向前方：“姐姐问的是哪件事情？”
顾青青时不时就会想起中秋时潭州城里发生的那一幕，虽然那只是个小插曲，但却如同一个定时炸弹般埋在她心底，令她时刻无法安下心。
“就是你来姐姐家之前的事情。”她直白道。
少年眉头微皱：“姐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顾青青沉默片刻，编了一个理由：“也没什么，姐就是想知道。”
“我……就是在想。”她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心安以前会不会有自己的家，会不会有比姐姐更疼爱你的家人……”
“我不记得了。”少年只思考了半分钟不到，便回她道：“我只记得我睁眼醒来，看到的就是姐姐。”
这个回答顾青青不满意，或许是因为少年表现得太过平静了，她信服不了：“姐姐记得心安来的时候大概有三四岁了，怎么会也一点也不记得呢？”
“那姐姐还记得当时爹娘带我去看病的时候，村里的大夫是怎么说的吗？”少年情绪没有变化，问话的语气依旧平静。
顾青青身子一怔，脚步在他身后停下来，开始努力的回想属于原主的记忆。
可任她怎么想，脑子里也不会有这一段记忆，因为除了大方向的记忆外，其他好像都已经被淡忘了。
原主不喜欢顾心安，属于他的记忆少之又少，能记得的也只是对他的厌烦和打骂，至于好的方面，那是一点儿也没有。
“我不记得了……”顾青青实在想不起来，干脆地摇了摇头。
“大夫说我摔坏了脑袋。”少年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所以我不记得。”
“是，是吗？”顾青青觉得他在胡诌。
少年不说话，她又问：“那心安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遇见姐姐的吗？”
“姐姐自己都不记得吗？”少年疑惑地问。
顾青青：“……”得！说好的贯彻到底，这还没一会儿功夫就漏洞百出，真是……
“我这不是搞忘了嘛。”她尴尬一笑。
寒风吹着雪絮，落在顾青青脸上，带起了她额前的碎发，两人就这么站在雪中，安静地对视了片刻。
“我也忘了。”冰萃扑进少年的眸里，转瞬即逝，却染得他眼角绯红。
在顾青青愣怔的时候，少年牵着她的手下了最后一道阶梯，他声音沉沉地，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就算记得又能怎样，我现在姓顾，姐姐为我取名心安，不就是为了让我能安下心来么。”
手心里的暖意包裹得顾青青脑子一阵恍惚，她没有开口答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这句话根本不像是能从少年口中说出来的。
她对顾心安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之前那个只会追着喊自己姐姐的人身上，今日少年的这番话，让她感觉到了不自在，可仔细一想，却又找不到任何不适之处。
风雪愈急，顾青青跟在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身后，看着两人之间那只骨节修长分明握着自己的手。
顾心安不是长大了，而是成熟了，从前那个怯懦少年的性格，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这让她莫名生出了一种错觉……
好像，他本身就应该是这样的。
“心安？”她试探性地唤道。
“嗯，姐姐？”可回过头来的少年却又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顾青青对上他清澈的眸色，微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想叫你走快些，再晚该赶不上徐婆婆家的午饭了。”
*
大年三十的团圆饭，都在隔壁徐家用过。
除夕夜里下起了大雪，顾青青和徐家老人围坐在火盆边数着钱银，打算给两个小家伙发压岁钱。
顾心安在院子里陪小丫头玩儿焰火，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沉默寡言，两人的性格在雪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青丫头，你有没有觉着心安那孩子自过了生辰之后，好像长大了许多？”
“不能吧。”顾青青轻声一笑：“腊八到现在才一个月不到呢。”
徐婆婆浑浊的眼眸下垂，想了会儿道：“是长大了，你瞧他快要比你高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快，等到明年再过年时，估摸着要高过你一个脑袋。”
“兴许吧。”顾青青一边往红福袋里装铜钱，一边转头看出去。
外边烟花阵阵，五彩色的光芒闪动在漆黑的夜空中，映红了少年的半张脸，他仰着脑袋，唇角含着笑，也不知再在些什么。
顾青青定睛看了会儿，开口冲门外道：“小杏尧，快跟心安哥哥进来领压岁钱啦！”
“好耶！来啦来啦！”小丫头丢了手头燃尽了的焰火棍子，转身拉着顾心安的手往屋里跑。
白落满了少年肩头，他出奇的没有甩开徐杏尧的手，任由她拽着进来在桌前坐了下。
顾青青看在眼里，将手中的福袋一人递了一只。
小丫头接了，少年却没接。
“大人也有吗？”他疑惑地问。
徐杏尧先接话道：“大人没有，只有小朋友才有哦。”
脸上的雪瓣融成了水珠，少年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说：“那我应该没有吧。”
顾青青在旁边嗤笑一声，心说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划在了大人那边，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的福袋塞进他怀里，道：“谁说没有了，拿着！”
徐婆婆也掏出自己那份来：“囡囡和心安今年要享福咯，收双份压岁钱哦！”
老人重习俗，再给福袋之前替两个小家伙许愿道：“菩萨要保佑新一年里两个孩子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好好念书，将来才会有出息！”
顾青青觉得是因为这徐家老人的思想要比其他人都要开明，所以才能将小丫头的性格养得这样活泼开朗。
两个孩子领了压岁钱，徐杏尧又要出门玩雪，她拽着顾心安往外走，可顾心安却坐着不动，说：“我不喜欢打雪仗。”
最后，还是顾青青加入，他才妥了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