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完，杨柳村入了晚秋。
这个时节，田头的粮食已经全部收获完，只要不出集市卖豆腐，顾家就彻底闲下来了。
为了能在年前多攒些钱，顾青青和少年又重新做起了竹编玩具，之前的客人没少，隔三差五还是会上门来照顾生意。
如此一来，一个主业一个副业，倒也能存下了不小一笔钱。
今日天气凉飕飕的，顾青青拿出之前提前裁制好的秋衣，与少年一人裹了一件在身上，莫名有种开始过冬的感觉。
上午，两人照常吃饭，扫地，打理家禽，然后开始围着院子编竹。
到午饭过后，顾青青披上外套出门，打算去村南头那边的孔家问问来年学堂的事。
顾心安今日没有当跟屁虫，因为念书的学费要不小一笔钱，他不想让顾青青一个人辛苦地赚钱供自己上学，所以每日都特别勤奋的做竹制玩具。
开集市时，顾青青上街卖豆腐，他便在旁边支上摊子卖玩具，平常村里哪家有送豆腐上门的生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自己挑起担子，然后风雨无阻地送过去。
顾青青觉得他是真的长大了，这种大并不是指年龄，而是心里年纪，从前他只会怯怯懦懦的跟在自己后面跑，怕出门怕见人，而现在的他，不仅性格沉稳了许多，就连脾气也比以前成熟了。
虽然他还是不爱说话，但给人的感觉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一年时间不到，能有如此大的变化，顾青青觉得已经非常不错了，出门前，她摸摸少年的脑袋，跟他开玩笑说：“心安多努力一点，以后姐姐老了还得靠心安养呢！”
少年也不知在想什么，盯着她看了老久，才答道：“姐姐的话，我会一直记着的。”
顾青青开心地笑了笑，自然的将他说的话当成哄自己的了。
下午天又凉了些，青石板路旁还挂着早晨的露水，顾青青穿过杨柳深巷去到孔家的时候，看到他们已经生起了炭火取暖。
但不巧的是，孔家老先生出门去了，这会儿没在家。
快到十一月的天气还不算太冷，可距离冬天也很近了，顾青青湿了裤脚，冻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孔家人便留了她下来烤火，等到快傍晚时外面下起了毛毛雨，刚好孔先生也回来了。
顾青青将自己今日来找他的原因说了一遍，然后从孔家人口中得知村里私塾每年都有名额限制，所以想让他替自己留个位置。
可孔先生却说，从来年开春开始自己就不再私塾里教书了。因为他年纪大了，起不了早贪不了黑，再加上身体不好，怕误了孩子们的课。
他退休了，杨柳村这巴掌大点的地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好的教书先生，这意味着明年的私塾开不开得了，还是个未知数。
顾青青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
孔先生又告诉她，在选出下一任教书先生之前，会有城里来的新先生暂时代替他，但那人只教半年，至于后面有没有先生来他也还不知。
对于第一次来念学堂的孩子来说，频繁换先生不是个好事。
他说如果家里的孩子还没上过学，那也先不用着急，再等上个一年半载，等新任先生选出来了再上也不迟。
可顾青青等不及，顾心安马上就十五了，自己能等，他却等不起。
孔先生见她坚持，也没继续劝什么，只说她运气好，这段日子新先生刚好回了村子，让她自己去私塾里问问。
村里来了新先生，而且还是城里的，这听着倒叫人觉着有些奇怪。
顾青青也想不通，为什么城里会有老师愿意下到乡下来教书，带有现代思想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感觉这位先生肯定不咋地，要么是被强行降下来的，要么就是新出茅庐的实习先生。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决定过去问问看。
只要能让顾心安按计划念上书，管他是村里来的还是城里来的，能教好孩子的先生都是好先生。
杨柳村的私塾修的不大，也就三个顾家竹院子那么大点，建在村民的房屋背后，前面有棵老柳树，将整栋房子都藏在了绿荫之下。
顾青青老远看过去，觉得还真有几分现代课本里的那种场景：清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四下房屋顶上炊炊烟寥寥，十几个孩子们围坐在柳树下，捧着书本整齐划一地早读……
她也不知孔老先生口中说的那位新先生今日在不在私塾里，不过既然是城里来的，那他在村子里应该也没有其他住处。
细针似的毛毛雨淋湿了顾青青的薄外套，她冷着哈了两口气，又打了几个喷嚏。
人都临近门口了，还是进去问问。
私塾院的门没有上锁，顾青青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没人，但院子里却被清扫的很干净，应该是刚刚才打理过的。
“有人在吗？”
她推门进去前，先问了一声，里面没有人应声，但是里屋里却又挪动桌子的声音。
正对院门的是孩子们的念书的地方，里面有声响，说明那位先生还没离开。
顾青青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进到院子里，正想再问一声。
这时里屋的门便叫人从里往外打开了，然后顾青青就看到了孔先生口中所谓的城里来的新教书先生——
李商洛头戴秀才帽，穿着一身修长宽松的青衣，站在门前样子，似乎像是等她很久了。
“怎么是你……李公子。”顾青青早就知道李商洛是个文化书生，但还真没猜到城里来的先生就是他。
“不能是我吗。”李商洛见她浑身被雨淋透，支了伞过来，关切地说：“雨这么大，青青姑娘怎么出门也不带个遮雨的东西。”
顾青青跟着他往屋子里去：“出门时还没下呢！”
李商洛进屋收了伞，取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然后问道：“青青姑娘今日过来是来问我念书的事情的吗？”
顾青青打了个喷嚏，见屋子里也生了火，便自己坐了过去，说：“李公子怎么知道的。”
“我会算命你信吗？”李商洛倒了热茶过来，半开玩笑的说。
顾青青觉得熟络了之后的他，跟先前才认识时的文雅模样一点也像，她接了茶顺着他的话回道：“李公子都是教书先生了，怎么还如此迷信。”
李商洛在她对面坐下来，笑了笑：“我记得好久之前我就跟青青姑娘说了，不用叫我叫得这么生疏，怎么现在还是李公子李公子的。”
“你不也一直叫我青青姑娘吗？”
炭火也烤不暖顾青青身上淋湿了的衣裳，她捧着茶哆嗦地喝了一口，说：“那以后，改成先生吧。”
李商洛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可别，还是叫我商洛吧。”
“那意思，商洛公子就是城里下乡来的新先生？”顾青青不想跟他绕弯子，直问道：“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过来？”
“前几日碰倒你邻家的徐老太太领着孙女过来问上学的事情，她说于我的。”
李商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然后在她目光迎过来的时候又收了回去，问道：“怎么，你弟弟这个年龄了还没上学嘛。”
顾青青摇摇头：“还没呢，以前家里条件也不好，所以一直拖着，拖到现在。”
“嗯。”李商洛隔着炭火盆点点头，不用她问就直接道：“明年开春，塾里会新收一批学生，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先生的话，可以将你弟弟送过来。”
“你不是只教半年吗？”
顾青青觉得奇怪，问他：“那半年之后呢，商洛公子不教书，打算做什么？”
“没想好。”李商洛替她续上茶，“现在只是还没找好新的先生，如果有合适的人选的话，我估计也不会来这里。”
他伸伸腰杆道：“平日里悠闲懒散惯了，渐渐地什么事也不想做了。”
顾青青想到徐婆婆说的话，她说这家私塾按理来讲应该算是李商洛开的，只是外请了一个先生来教书，所以现在人手不够，他来暂代先生也不稀奇。
只是顾青青不相信，像李商洛这种出息的文化人会没有事情做，她试探性地问道：“商洛公子近几个月才回的村子，但我看你家也就你一个人，不知……”
“回来避避暑。”李商洛避开话题道：“村里的老房子一直空着，久了不住容易落灰，所以每年夏天这段时间我都回来住上一段日子。”
“哦。”顾青青点点头。
“那我们就说好了。”李商洛看着她道：“明年开春，你让心安过来塾里报道就行，后续的事情我来安排。”
“需要什么流程吗？”顾青青问。
“正常情况下，第一次入学的孩子要参加一场童试。”李商洛站起来，想了会儿说，“不过我看心安弟弟都那么大了，也不需要测试什么，到时候直接过来吧。”
“嗯嗯，那就谢谢商洛公子了。”顾青青取下外套还给他，“那学费钱银这些，你到时候告诉我，我先预备着。”
“你其实可以不用的……”李商洛嘟囔了一声。
顾青青没听清，抬头问：“什么？”
李商洛却摇摇头说：“没事。”
顾青青见天色不早了，便也起身，对他道：“那行，事情已经跟商洛公子说好了，那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外面天色暗下来，李商洛跟着她一起出门，临末了突然又把她叫住：“青青姑娘——”
“怎么了，商洛公子？”顾青青转过头去看他。
李商洛一双眼眸微微眯起，站在台阶上，像是思考了很长时间才鼓足了勇气问她道：“在青青姑娘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青青脚下一愣，瞬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垂眸微微一笑，发给了他一张好人卡：“商洛公子人不错啊，将来一定会是位好先生。”
李商洛默默点了下头，没有再多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