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喜欢, 不见得有多深刻,见着新奇好玩的人和事,扭头就能忘。
她新结识了顾瑁, 又是脾气性格极为相投的,便有说不完的话。
因着第二日要去飞英花会, 顾瑁陪着烟雨上山,索性赖在了斜月山房里,到了晚间甚至还同烟雨一起泡了个澡,一直到打了落更, 顾瑁还不愿意回去,最后叫西府的老嬷嬷给好说歹说劝了走。
临走了她还安排,“明儿我梳百合髻,正中别你送我的甜樱桃, 你记得戴那只淡黄小鸭梨, 可别忘记了,咱们明儿要做一对儿水果小姊妹。”
烟雨就在门前点头,小轿子把顾瑁抬下三五级台阶了,她还从小窗子里探出脑袋来,叮嘱烟雨, “我送你的嵌宝石的金镯子记得要戴啊!不然咱俩搭不上了。”
烟雨十多年来头一回交了要好的朋友, 一直站在门前目送着她,看了良久才掩了门, 高高兴兴地进了正厅。
顾南音同云檀正在灯下为烟雨熨明日要穿的衣裳,见濛濛弯着眉眼进来了, 笑着问道:“明日跟着太主出门,只记得最紧要的一宗就成……”
“少说话,答不上来的就低着头不言声。”烟雨接过娘亲的话, 挨着娘亲坐了,“您别老灯下做活儿,没得眼睛看坏了。”
顾南音应了一声,手下依旧不停,“我瞧着这瑁姑娘也是个乖巧灵动的,倒让我想到她娘亲的样子来。那年她出阁,我也随着姐妹们去送她,只记得她在盖头下偷着笑——我记得她是嫁了可心的郎君啊……”
云檀在一旁附和着说是啊,“那一位姑奶奶瞧着就是位温慈的人。可见女儿家活着当真不易,无论何等家世,倘或遇上了坏种,这一辈子就毁了。”
顾南音却说她说的不对,“女儿家的一辈子长着呢,遇上个把不良人,人生就毁了?姑奶奶我往后好着呢!”
云檀天生就温良些,得了姑奶奶这样一声说,默默想了一会儿,又总结道,“是了,依我看,还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顾南音闻言,想到了什么,问烟雨道:“听说六公子前些时日遇了袭,昨儿你去探过病了,可有什么大碍?”
烟雨闻言呀了一声儿,忽地觉得自己没心没肺的,同顾瑁在一处玩,竟然将小舅舅给忘到云天外了。
他虽没什么大碍了,可还要休养,她今日冒冒失失闯过去了,哪里算是探病,捣乱去了吧?
“是心口朝上受了伤,听说伤口还有毒。”烟雨想着说话,越说越心惊,“是领我一道儿出去采买时,遇上了刺客……”
顾南音闻言一惊,和云檀对了个眼色,问道,“你可没同娘亲说……”
烟雨歉疚地不敢抬头看娘亲,“……我怕说了,您不让我再出门了。”
顾南音闻言不由地自省,女儿打五岁来了顾府,同自己一道儿深居简出,除了山房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出门子的机会少之又少,难得出去一次,还在害怕自己知道责怪她。
“濛濛,娘亲不怪你。”她把嗓音放温柔,摸了摸烟雨的头,“今儿要早睡,明日高高兴兴地玩儿去。”
烟雨看着娘亲温柔的眼神,觉得安心了许多,这才同青缇一道进了卧房不提。
到了第二日清晨,果有小轿来接烟雨,到了西府门前,两辆华丽马车挨在一处停着,头前一辆制式华丽,后一辆车窗坠了琉璃珠做的帘子,这一时掀了一半儿,顾瑁的面庞像是春日梨花一般美丽,正趴在车窗上向她招手。
烟雨向她眨了眨眼睛笑,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向西府望过去。
小舅舅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伤势将将好了些,应当不会即刻就去上朝去吧?
她心里的怅惘一闪而过,重新拾掇了心绪,规规矩矩地走到太主娘娘的马车前,行了个礼。
“孩儿拜见太主娘娘。”
随车的老嬷嬷打了一半儿帐帘儿,梁太主温慈的面庞露出来,她笑着叫烟雨起身,“好孩子,今儿拾掇地真好看。”她同身边的老嬷嬷逗趣儿,“果然人老了,就爱看鲜鲜亮亮的小美人儿,可爱极了。”
太主娘娘笑起来,每一根皱纹都是温柔的,烟雨觉得她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可爱的小美人儿。
“爱笑人有万古青春。”烟雨赧然地说,“瑁姐姐同孩儿可爱,您就是可爱的祖宗……”
小姑娘的嗓音轻软,她有一双纯质的眼睛,望着人时,无端令人信服。
太主娘娘笑起来,像是海棠花儿落在了眼眉,依稀瞧出了几分少女时期的盛容。
“你听听,这孩子比蜜还甜,可真叫人疼!”许是这样的可爱小美人儿惹起了她的一些回忆,眸色愈发温柔了,“快去吧,瑁儿等你等的心急,你两个凑一处才有趣儿。”
烟雨应了一声,这便上了顾瑁的马车。
顾瑁的马车像个小屋子,软塌书案、布偶娃娃小香炉样样皆有,她引着烟雨坐下,丢给她一个软枕抱着,才笑着说,“从前儿小的时候常出远门,马车就像第二个家一样。”
烟雨很喜欢这样的陈设,弯着眼眉说道,“我同你不一样,娘亲不怎么叫我出门,山房里只有一抬小轿子,长年累月地不动弹,都快被虫子蛀坏了。”
马车慢慢地走起来,出了府门上了官道便飞驰起来,烟雨觉得很新鲜,双手扒在窗子上向外看。
顾瑁就挤在了一旁,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咱们今日去的,是琅琊公主在狮子岭的别业,坐马车大约要走一个多时辰。”
烟雨瞧着马车后绵延的护卫车队,呀了一声,“这么说来,今晚要很晚才能回来了?”
顾瑁兴奋地点点头,“说不得不回来了呢!那边有温泉宫,咱们去泡一泡。”她见烟雨就着窗子向外看,又道,“东府的太太姑娘在后头呢,她们从东门坐车出来,汇在了车队里。”
烟雨哦了一声,缩回了脑袋。
顾瑁知道她不爱见东府的那些人,这便也陪着她在车子里睡了一时,再醒来时,窗外变了光景,大片大片的绿映入眼帘,再行一会儿,眼前突然开阔起来,烟雨瞧见了一座粉墙围砌的小园林,那门秀雅,上方探出几枝花儿来。
烟雨有些好奇,“这儿可是公主别业的后院儿?”
顾瑁一知半解,问起身边的侍女饮溪,“你不是打听了这回飞英花会的一切相关么?来说说。”
饮溪一身灵通正等着姑娘来问,此时来了精神,仔仔细细地回话。
“回姑娘的话,这里叫做青藜园,乃是内阁次辅盛大人安葬亲眷的墓园。”
顾瑁一听是程务青的继父,这便倒竖了眉,呸了一声儿,“晦气。这样好的地界,竟被他占去做墓园,朝廷真该查一查他的账目清白不清白。”
烟雨不言声,悄悄向一闪而过的那片墓园望了望,只觉得心里莫名起了怅然。
饮溪继续道,“奴婢听说,盛大人至孝,每一月都会来这里小住数日。”
顾瑁不耐烦听这等事,嗤之以鼻,“修个这般大的墓园,显得世上就他一个大孝子似的,指不定在里头干什么坏事呢!”
两个小姑娘并头说着话,没过一时马车便停了下来,外头有齐齐的跪拜声,口呼着太主金安。
烟雨在马车里惴惴不安。
平日里只知道太主娘娘贵为大长公主,是陛下的姑母,可当真到了这样的地界,真切地见着了皇家的威仪,那等感觉也不一样。
马车慢慢儿驶进了园子,从窗上的珠帘望出去,开阔的一片山野,竟似有农田沃野,其间还有农夫正耕作。
再沿着道路走了许久,才看到浅溪碧水,亭台楼阁,一派江南气象。
马车在停靠着碧舸小舟的湖岸边停下,顾瑁先下,回身又向烟雨伸出手去,“咱俩手牵着手走。”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能有人同她一直在一起,这多么令人安心啊。
烟雨心里感激着,牵着她的手下了车,周遭的仆妇便围簇了上来,拥着她们往正厅去了。
那正厅建在水的正中心,四周伸出去四条木质的小路去,梁太主领着顾瑁和烟雨,后头又跟着东府的顾珑与顾琢,径自进了水榭。
那琅琊公主梁冰衔只得十八岁,生了一张娇俏的小圆脸,她见梁太主来了,这便热情地迎了上去,口中唤着姑奶奶,将梁太主奉上了主位。
“闻听着姑奶奶要带着府里的姑娘来,侄孙女儿委实高兴,那厢已然为您备下了卧房,一时开了席,您若了玩累了,便去歇息。”
太主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将顾瑁并几个人都唤了过来,向着琅琊公主道,“这些孩子都是我的重孙儿,有姑娘家的有儿子家的,就想来参加你这飞英花会,我也稀罕,跟着过来瞧瞧吧。”
琅琊公主虽才十八岁,比这些女孩子们大不了多少,但因着梁太主的缘由,理所当然地升了一辈儿,这会儿不得不端出了长辈的样子,笑着同这些女孩子们寒暄了几句。
琅琊公主身为当今天子顶顶小的女儿,最是个恣意的性情,她一一打量过去,另外三个顾姓女孩子虽都是清丽的美人儿,可那个叫做盛烟雨的女孩子,却委实漂亮的惊魂。
她于是佯装无意地问起她,“这个小姑娘倒不姓顾。”
烟雨心里一沉,还未及回答,便听太主在一旁道,“她是府里四姑奶奶的女儿。”
琅琊公主哦了一声,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又状似闲适地叫姑娘们坐下,问道,“侄孙女儿听闻宁表哥有几日未上朝了,可是家里有事?”
梁太主笑了笑。
他那陛下侄子同她明里暗里说过好几回,想叫阿虞尚琅琊公主,可惜阿虞无意尚主,断然拒绝,其后琅琊公主一直未出降,今日她又主动问及问起阿虞来,看来眼下还抱着这个念头。
她道的确如此,“那孩子近来处理府中要务,同陛下告了几日假。”
她见琅琊公主还有些跃跃欲试的眼神,生怕她又缠着自己问个不停,于是清咳了一声儿道,“这会儿日头还没上中天,我且去眯一会儿。”
于是水榭众人恭送了了太主。
琅琊公主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便将审视地目光落在了顾家的四个姑娘身上。
她叫顾琢和顾珑先退下,只留下了顾瑁同烟雨,和颜悦色地赏了她二人一人一个玛瑙镯子。
顾瑁和烟雨不免心里惴惴不安,叩谢了公主之后,便听琅琊公主掩了口笑,“娘亲舅大,外甥女儿一定比侄女更亲舅舅——我问你们,你们宁舅舅今儿有没有说来?”
冷不防地说起小舅舅,烟雨只觉得忐忑,顾瑁胆子更大一些,回公主的话道,“也许会来吧。您寻宁舅舅有事么?”
琅琊公主唇畔现出了一个浅笑窝,她笑着说无事,又道,“今儿飞英花会,我多看顾你们俩一些。”
见两个小姑娘眼神里有些讶异,这位琅琊公主梁冰衔赧然一笑,拿纤手抚了抚鬓发,笑向她们。
“权当是,未来舅母对你们的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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