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公主, 正是最骄傲恣意的年纪,只要心悦的那个人没对她亲口说一句不愿意,那便不算。
她年前一直在山中小住, 这段时日回了金陵,便要开始计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中间人传话总归是隔了一层, 她是公主,没有盲婚哑嫁这一说,母后不是说了,天底下的好男儿, 任她挑选,总能选到合心意的。
尚了公主便要舍了前途,顾以宁才入了阁,自是不能放弃大好前程, 故而不愿尚主也是情有可原。
座下两个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着, 秉承着爱屋及乌的态度,琅琊公主粱冰衔扑哧一笑,向着身边的宫娥道了一声有趣儿,“你瞧这俩孩子挂了脸,可是听不得说笑?”
公主身边儿的宫娥笑着凑趣儿, “您惯是爱说笑, 姑娘不了解您的脾气,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也是有的。指不定二位姑娘是听您要多看顾她们一些, 心里高兴说不出呢。”
顾瑁手里抓着只玛瑙镯子,心下只觉得不屑, 她是有礼貌的姑娘,听得公主身边的宫娥为她俩解围,这便接了话头儿, 笑着说道:“正是如此。有了殿下的话,一时我同烟雨妹妹便能光明正大地少喝些酒了。”
琅琊公主听顾瑁不接她那一句未来舅母的茬,面上就有点不自然起来。
“飞英花会上的酒不过是添个意趣,哪里真能灌醉人?”
她觉得乏味起来,瞥了一眼坐在顾瑁身边儿不吭声的烟雨,心下有了些好奇,再上下打量了一番,瞧她发髻上别了一只淡黄色的小小鸭梨,只有大拇指丁大小,却精致的连梨子上头的细小黑点都瞧得见,登时来了兴趣,“你那鸭梨倒是可爱,拿来给我瞧瞧。”
烟雨的心这一时正失魂落魄的,乍听得公主问话,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小鸭梨,面上就有些迟疑。
公主哪里瞧不出她的迟疑,唇畔的笑意就更浓了。
顾瑁就着急起来,烟雨的小鸭梨和她头上的甜樱桃是一对儿,若是公主瞧上拿去了,那她们还怎么做水果小姊妹?
“殿下看我的头上,是有两瓣绿叶子的甜樱桃,都是烟雨的制艺。”她低下头展示给公主看,妄图岔开话题去,“您若喜欢,下回再见面,给您也带一个来。”
琅琊公主恣意惯了,别人越不情愿的,她就越想要,此时见顾瑁打岔,烟雨迟疑,愈发惹出了她的好胜之心。
“快拿来。”她抬起了手指过去,语气带着不容拒绝。
烟雨在心里小小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将小鸭梨取下,递在了公主的手上。
琅琊公主接过小鸭梨,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意得之色,叫宫娥为她戴在了发髻上,又叫人捧来了铜镜,自顾自照了一番。
“平日里总戴那些个珠钗,乍一换个花样,倒显出了几分可爱。”她对着镜子歪歪头,显是十分喜爱得样子,又向顾瑁伸出手去,“来,你那个甜樱桃也拿来给我戴戴。”
顾瑁在心里火冒三丈,努力压了三分火气下去,将头上得甜樱桃取下来。
“殿下,这小鸭梨同甜樱桃是一对小姊妹……”她忍着气小声说。
因这两样都是小小得,颜色也很合衬,公主将甜樱桃和小鸭梨别在一处,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既是如此,那就要呆在一处。”她得视线从铜镜调开,笑着说,“本宫笑纳了。”
她言罢,又向着烟雨道,“你做的东西倒很有灵气,我有一只乌云盖雪,你给我依样画葫芦做一只小小的来。”
顾瑁憋屈地简直想冒火,烟雨在一旁却拽了拽她的袖子,点点头说是。
公主看这俩小姑娘十分不上路子,无趣地紧,好在得了一对儿十分满意的发饰,这便挥了挥手,笑着说了声再会。
顾瑁同烟雨出了水榭,不免都恹恹的。
烟雨因着公主那一句未来舅母,只觉得满心愁绪,可转念一想,小舅舅又不是她一人的,她能偷偷喜欢,别的女儿家也能喜欢。
要是小舅舅是她一个人的就好了,那样即便旁人再喜欢,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想。
哎,可是小舅舅只拿她当小孩子,就像对顾瑁一样。
她默默地想着,顾瑁却在走出了水榭的一霎那,眼眉倒竖起来。
“哼!小鸭梨和甜樱桃都被抢走了,我还来这个飞英花会做什么!”她碍着前方还有引她二人的宫娥,只在烟雨的耳边大发雷霆,“我要怄死了,我觉得这一天我都不会快活了!”
烟雨回过神来,也黯然地握住了顾瑁的手,“别啊,明儿我再给你做一个浅绿色带竖纹的小蜜瓜,成不成?”
顾瑁丧眉耷眼地说不成,“你没有心,小鸭梨和甜樱桃可是你熬了好几夜才做出来的……”
烟雨哪里能不难过,甚至比顾瑁还要难过,算了,这个时候也别安慰她了吧。
“好吧,我觉得我这一个月都不会快活了!”
顾瑁倏地一扭头,觉得自己被烟雨给压倒了,提高了音调,“我觉得我这一年都不会快活了!”
这么好胜?烟雨默默地扭过头,对上顾瑁的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了。”
顾瑁挠了挠脑袋,抱着了烟雨的手臂,“好了好了,不过是两件发饰,她要戴便戴去,何至于赌这么大。”
烟雨抓抓她,“那你也别不高兴了,快些去准备,一时要去花会了。”
顾瑁牵起她的手便往客居的地界走。
这飞英花会说是年轻公子姑娘的盛会,实际上各家都会有长辈领着来,届时,年轻人们在花树下玩乐,长辈们在园子里交际,两下里都有事做。
每一年的飞英花会,都由今岁最得势的某一位贵女牵头,今岁推举了琅琊公主梁冰衔。
这是她回归金陵的第一场露面,自是重视无比,不仅将地点选在了狮子岭这一处天家园林,还在今日请了南戏班子来唱曲儿,东南古采班子来变戏法,便是连宴席的厨师都是由禁中要讨来的,务必要将这一场盛会办的名满金陵。
午时才过一刻,园子里就鸣了乐曲,长辈们往园子里去,姑娘公子往花树下去——由山上引了溪水一路向下,依山傍水的岸边,一株苦槠树上结满了花,该是花落的时候了,风一吹,便有零星的花瓣向下飘。
烟雨同顾瑁手牵着手向外走,离老远便瞧见那一株苦槠树,顾瑁就瞧着那树道,“你瞧那树结满了花,盛气凌人的样子。我听说去岁是在荼蘼花架下,落下来的花瓣儿玲珑可爱,比这棵树要漂亮多了。”
烟雨却觉得那棵树很扎实,“我倒觉得这棵树更好,树冠那么大,把日头挡的严严实实的。”
饮溪闻言又要展示自己的园艺知识储备,笑说:“这一株叫做苦槠树,最是耐火。”
烟雨闻言顿住了脚步,耐火二字牵动了心神。
“这里很多这种树么?”她喃喃地问,“或许可以在斜月山房种一圈儿。”
饮溪点点头,“奴婢听说这一带遍植苦槠。”
烟雨将苦槠树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慢慢向花树下去了。
远山碧影下,长桌上已然围坐了七八位姑娘,顾琢同顾珑挨着坐在一道儿,见顾瑁和烟雨来了,顾琢眼睛便垂下了,倒是顾珑伸手招了招,唤了声瑁姐姐。
一桌先来了七八个,倒有四个女孩子都是顾家的,其他的姑娘不禁侧目。
顾琢是长房行三的姑娘,因同程阁老家的程知幼是闺中密友,程知幼又是程务青的亲妹子,对烟雨便颇有成见,只同顾瑁打了个招呼。
其他几位姑娘从前都是见过顾家小姐的,这一回多来了个盛烟雨,又是个绝美的长相,不免探问起来。
“如何大姑娘、二姑娘没来?倒来了个娇滴滴的妹妹?”说话的是丹阳侯家的三姑娘齐云梭,她说的大姑娘、二姑娘,则是顾家长房的顾珞和顾玳。
顾琢同顾珞和顾玳的亲妹妹,年纪也小,不过十三岁的年纪,闻言便道,“姐姐们原是要来,可惜染了风寒,怕过了人,只好在家里休养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暗生气。
琅琊公主下给顾家的帖子上写了,邀请顾家四位姑娘,恰恰好长房、二房有四位姑娘,可前些时日,太主娘娘却要去了两个名额,顾玳、顾珞从前都来过飞英花会,无奈将名额让给了她。
眼下看来,顾瑁也就算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孤女竟然也能光明正大的同她们坐在一道,这才令人气闷。
顾珑虽是二房的姑娘,却对烟雨并无敌意,接了顾琢的话,向那厢解释,“她唤做盛烟雨,是府上四姑奶奶的女儿。”
众位贵女便了然了,纷纷颔首致意,烟雨瞧着她们友好,忐忑地心也放下来一些。
因着人还没有来齐,桌上依旧在闲聊,于是有人向顾琢问起程知幼来,“太师府的程三姑娘如何没来?”
顾琢本就觉得气闷,这会儿提起她的密友,便打起精神道,“近来她学古琴,不爱出来玩儿……”
说是这般说,席上的贵女们却心照不宣:近来“行首案”愈演愈烈,已然牵扯进了金陵数位贵家公子,那程知幼的哥哥程务青已然涉案,家里头自然严加管束,程知幼自然也不敢随意出门。
顾瑁听她们说的无趣,这便唤了烟雨一声儿:“濛濛,你瞧垂下来的那一根树枝上,单脚站了一只绿头鸟儿。”
烟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还未及瞧震慑,却听身后顾琢的声音响起,待了几分疑问:“为何你也叫濛濛?”
烟雨觉得很奇怪,回身道了一声是,“我的乳名的确叫濛濛。”
顾瑁看鸟儿的心情被打断,向着顾琢道,“有乳名不是很寻常?你小名还叫蛮蛮呢。不许同旁人胡说八道的。”
顾琢到底才十三岁,被顾瑁这么一顿抢白顿时哑了声儿,不说话了。
烟雨很奇怪顾琢关于她乳名的疑问,很想知道还有谁同她都叫濛濛,正想多问一句,却听见前方有踩枝踏叶的声音,抬眼睛望去,左前方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年轻人身量很高,穿一身云峰白的锦袍,那颜色很干净,真如峰顶萦绕的云烟一般,衬出了此人意气风发的样貌。
那人由远处望过来一眼,桌上的贵女们忽然都不言声了,有人便偷偷问起他的来历,另有一人就叫她们都起身,“是陛下顶顶小的皇子,封了魏王的。”
于是众人待那魏王梁帆悬近前,齐齐下拜,口呼千岁万安。
那魏王梁帆悬生就一身明朗豁达的气度,说话时眉眼也含笑意,活得像光一样璀错。
他说起身,却不多言,只领了身后的诸位年轻公子入席,一时间席上便无人说话了,一片寂静。
梁帆悬便扬扬手,身后立时有人会意,没一时领了古采班子来变戏法,那小哥儿捧着戏法箱子来了,每一时神气活现地从里头变出了各样物事,引得席间贵女们都掩口笑,气氛便又活跃起来。
顾瑁却觉得十分无趣儿,她还惦记着她的甜樱的发饰,小声同烟雨说话,“……她是公主,数不清的珠钗玉簪等着她去戴,偏偏要抢咱们的花戴,想想我就呕得慌。”
烟雨也小小声回应她,“咱们今日一个穿粉,一个穿鸭黄,戴那个才合衬……”
她看顾瑁还在闷闷不乐,又说道,“我给你做只猫儿脑袋……”她悄悄抬起手来,在她的面前仔细地画了一个猫儿的样子,先画两只小圆做耳朵,再画个大圆当脑袋,最后在脸颊边各添三笔做胡须。
“到那一日,我戴猫儿爪,你带猫儿脑袋,咱俩又是一只完完整整的猫儿。”
魏王梁帆悬半倚在椅背,两条长腿长的无处安放,正百无聊赖间,却瞧见了对面的小女儿,认认真真地在空中画了一只猫脑袋,那神情可爱认真,忽觉的有趣极了。
正思量间,听得有内官高声唱道:“琅琊公主驾到。”
众人便都站了起身,旋即跪拜在地。
琅琊公主梁冰衔虽换了一身衣衫,可发髻上还戴了那两只小鸭梨和甜樱桃,顾瑁偷偷看了一眼,只觉得气闷,偷偷地和烟雨极小声地说,“我好不快活!”
魏王梁帆悬也只得十八岁,上前唤了一声皇姐之后,忽得提高了调门,“皇姐头上是什么?”
琅琊公主吓了一跳,捂了胸口不敢动了,表情僵硬地问道:“有什么。”
梁帆悬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有一只虫子落在了皇姐的头上。”
琅琊公主一惊,也来不及叫人来赶,自己先往发顶赶了一赶,再抬头看魏王的神情,见他还是摇头,这下急了,往头顶轻拍了拍,那小鸭梨和甜樱桃原就别的不牢固,一下便落在了地上。
梁帆悬本就想顽皮捉弄一下皇姐,这会儿忽见她头上落下了两枚小发饰,就想着一时来敲诈她,这便说了一声得嘞,弯下身将两枚小发饰捏在了手里,转身回了席间。
琅琊公主愣在了当场,意识到又被魏王给捉弄了,直气的七窍生烟,差点想拂袖而去了。
顾瑁和烟雨目睹了这一切,只觉得畅快极了,顾瑁偷偷问烟雨:“我快活了,你呢?”
烟雨也悄悄说道,“我今儿这一天都会很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有个小小的修改,“范阳王”皆改为“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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