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被绑架了,这是蕾娅睁开眼后即刻就意识到的事实。
再也没有香甜的酒水与水果挞,也没有鹅绒软垫与躺椅。蕾娅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窗户被钉死,她甚至找不到门在哪里。
但她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能闻见潮湿发霉的木头味、禽类动物的羽毛味。又粗又结实的绳索束缚住了她的手臂与双腿,背后是一根木头柱子,脚边能感受到大量干草的存在。
在那一刻,她几乎是把自己到目前为止所有得罪过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当这份名单越来越长时,她发现自己这个天生恶女真可谓是与全世界为敌,自己记忆中蕾娅这个角色做过的那些坏事足以让每个人都不远千里,排十天半个月的队只为来捅她一刀。
想到这里,她的半颗心已经被绝望填满了。
过了好一会儿,雨终于停了,月亮瞅准时机,向她展露了些许怜悯。
皎白的月光从窗户上两片木板的夹缝中挤进来一缕,照亮了蕾娅脚边一线天。
她那条华丽的裙子现在变得脏兮兮的,蝴蝶也被扯下来两只,留下两个窟窿。好容易做好的发髻也完全散架了,她现在就像一个真千金归来后被剥夺身份、扔出家门的假千金,穿着最精致的衣裳,却像个要饭的乞丐。
那绳索绑得很紧,虽说她知道不可能挣脱,但能让自己舒服些也算一大进步,因此她拒不放弃地扭动着身躯,试图找出一丝空隙。
“你别动了,你一往外扯,我这边就收得更紧,难受死了!”
而就在此时,一个陌生而伶俐的女声从她背后传来。
原来这根木柱上还绑着另外一个人。
蕾娅意识这才到刚才被她当做老鼠过路的声音,有可能是这位小姐裙摆与地板摩擦的声音。
“对不起。”蕾娅瞬时停下了动作,下意识地道歉。
那位小姐叹了口气。但她虽然嘴上这么要求蕾娅,她自己却没有好好以身作则。在蕾娅不再动弹后,她反而又开始乱动起来。绳子粗暴地摩擦着蕾娅的臂膀,疼得她嗷嗷直叫。
半晌,那位小姐突然语带好奇地问道:“你是因为什么被抓过来的?”
“我不知道。”蕾娅迷茫地答道。
“你不愿意告诉我?放心吧,那群该死的家伙出去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位小姐听起来还不太相信。
“我是真的不知道!”蕾娅嚷起来。
“呀!别生气嘛!”换做别人肯定会觉得蕾娅的叫嚷莫名其妙,但那位小姐却被蕾娅突如其来的脾气逗乐了,“要不你跟我说说,我给你分析分析?”
我这是遇到了个什么侦探迷?蕾娅想。
“我去参加个宴会,回来的时候就被打晕了,”蕾娅的后脑勺传来阵痛,就算摸不着,她也知道一定肿起来了,“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佩洛姆家的宴会?”那位小姐吃了一惊,接着又自嘲地说道:“你可比我幸运些,我都没来得及过去,刚出门,马车就翻了,接着就在这里了。我跟你说,我的手肘现在还在流血呢。”
“天呐,”蕾娅惊呼道,“你没事吧,小姐?”
“嘿嘿,”那位小姐乐观地笑笑,“我命大着呢。我告诉你,我去了拜斯老宅那么多次,那里的魔鬼都没能把我怎么样呢。”
“什么?”蕾娅讶然道,“你去过鬼屋,你去那里干什么?”
蕾娅早就知道,这样标榜闹鬼的屋子,虽然没有人敢租住,但总有那么些心大的人,乐意去里面搞什么探险,以此来证明自己是里奇城最有胆量的勇士。但她没想到像她背后这样的小姐,也对这种无聊的证道感兴趣。
“你吓到啦?”那位小姐又窃喜道,“我可不是去玩儿的,我是去查案子的。你没听说吗?那里死了好几个人,前两天又死了一个。我就奇怪了,这么接二连三地死人,难不成真的有鬼魂作祟?”
蕾娅瞬间想到了梅丽尔,无可奈可地说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胆大,完全不知道危险。”
“是啦!你说得对。我也早就跟梅丽尔说过,咱们在这事儿上占不到便宜,而且还很危险。但我能怎么办呢?唉,她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而我也喜欢冒险,我们……”那位小姐解释道。
“等等,梅丽尔?”蕾娅早在听到第二句时嘴巴就已经合不拢了,“你认识梅丽尔老师,你和她一起工作?”
“不,准确来说我们不是工友。她在报社工作,而我不在,我属于她的帮手。呃……或许我应该说朋友。是的,朋友!我们是一起调查杀人案的伙伴。你认识她吗?她现在可出名啦!这里面可有我的功劳,她不能独吞。哈哈!开个玩笑,凭我和她的关系,我什么都可以给她。”那位小姐似乎有聊上两句就能马上与对方熟络起来的本事,她现在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激情四射,就像一个拧开的水龙头,而且从龙头里淌出来的还是烧开的沸水。
而蕾娅越听越觉得这位小姐似在梦中见过。一下子,成堆的记忆便涌入她的脑海,她才茅塞顿开。
比彻尔夫妇从来不倦提起她,梅丽尔同她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时光。而蕾娅,最不该不认识她,因为她现在正用着人家的梳妆台,还睡着人家的床呢。
“米拉小姐?”蕾娅试探性地问道。
“诶。”背后的那位答应道。
“你是米拉小姐?”蕾娅用更加难以置信的口气又问了一遍。
“是啊!刚才不是答应你了吗?你这个人……”米拉有些责备地说道,但很快,她自己也觉得目前的状况很匪夷所思,“咦?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啊?”
“我是蕾娅,蕾娅·塔维斯,”蕾娅说道,“梅丽尔老师是我的家庭教师。”
“天呐!”米拉惊呼道,要是她现在没被绑在柱子上,她一定会跳起来,再绕着满屋跑上两圈,“你就是蕾娅!我一直都想见见你,梅丽尔说你是个从讨厌鬼变成宠儿的典型案例,我觉得很神奇。”
“讨厌鬼变成宠儿……”蕾娅低声重复道。原来她总是习惯了梅丽尔的夸奖,逐渐忘了人家还没有从她巨大的反差中走出来的事实。
“哎呀,哎呀!太遗憾啦!”米拉一连叹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才见面,怎么会是这样的场景呢?唉,准确的说,咱俩都没有见面呢,只能说是后脑勺见到了后脑勺。”
“可为什么要绑架我们呢?”蕾娅疑惑地说道,“因为我们都是梅丽尔老师的熟人吗?”
“你是说梅丽尔的仇人想用咱们威胁她吗?”米拉沉思了一会儿,“这事儿不好说。但里奇城的人都很直接,他们要是讨厌梅丽尔,就会冲着梅丽尔去,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的。”
“但我和你唯一的联系就在这里,梅丽尔老师,还有比彻尔先生和夫人。”蕾娅分析道。
“小侦探!梅丽尔没少教你这些吧?我就知道,她这个人,最藏不住东西,浑身的本领是最容易被学生偷走的。”米拉调笑道。
蕾娅真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乐观到这个地步,被五花大绑,还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不会被人抹了脖子扔在荒郊野外,却还在这里热情地交友,开着玩笑。
“说正事呢,米拉小姐!”蕾娅说道,“梅丽尔老师有跟你透露过什么吗?”
“没有。”米拉答得很干脆,脑袋向后倒了一下,木柱发出“咚”的一声。
“小蕾娅,你说……”米拉顿了顿,“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才不会!”好不容易口袋里重了些,蕾娅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复活重开,“我钱还没赚够呢!”
“哈哈哈哈……”米拉大笑起来,“你真有意思,你和梅丽尔说得一样。真想不到,你小时候怎么会是个讨厌鬼呢?你……”
“嘘!”蕾娅打断了米拉。她听到了什么声音。
“怎么啦?”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米拉还是听话地收住笑容,降低了音量。
“有人来了。”蕾娅回答道。
一阵锁链的碰撞声后,四方的光亮照了进来,蕾娅才发现自己正对着大门。随后,四五个壮汉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有人手上举着火把,有人带着巡夜灯。完全统一的是,他们每个人腰间都别着一把又长又重的木棍。
为首的那个人是被剩下一些喽啰称之为“大哥”的存在。他的衣着和谈吐都十分粗俗,头发杂乱卷曲,胡须像野熊的毛一样爬满双颊,皮肤黝黑,赤-裸的胳膊上还布着些皮肤病一样的突起。
那人刚进来,就有其他人急着给他找椅子。他太过健壮,以至于刚坐下时并不稳当,屁股把木椅挤出嘎嘎吱吱的声音。
他满脸不屑,一口浓痰恰恰好好吐在蕾娅面前。用一副看食材的眼神将蕾娅浑身上下都打量一遍后,他把一叠皱巴巴的纸粗鲁地扔在地上,其中几页稳当地夹进干草之间。
蕾娅认出来,那些不是普通的废纸,而是报纸。春日庆典后,《里奇新闻报》对版面进行了一些调整,而从这几页看来,应该都是刚发行没多久的最近几期。
蕾娅眯着眼,透过微弱的烛光,勉强能看清几行字。
有一页上显示的,是梅丽尔写的关于鬼屋凶案的一篇报道。她的笔名被人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旁边写上了她的真名。
结合米拉在自己身后这件事,蕾娅这才恍然大悟。
他们要抓的,是米拉和梅丽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