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娅和温斯顿牧师的助手将温斯顿牧师扶到一旁坐下。
他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手腕,靠在椅背上呜咽。右手僵硬得像鸡爪,无法伸直也无法握成拳,极度的肿胀与酸痛感让他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一起。
“你是医生吗?你有行医资格证吗?”温斯顿牧师缓缓抬头,大口喘着粗气,疲惫的双眼里又透出不可思议。
“我没有,”梅丽尔看上去有些窘迫,但还是鼓足了勇气伸手去握温斯顿牧师的手腕,“但是我给很多邻居看过病,您这样的症状我见过。”
温斯顿牧师听她如此说,竟侧了个身,将梅丽尔的手挡了回去,“小姐既然不是医生的话,就不要在这里白费功夫了。我这个毛病也不是谁看两眼就能诊断出来的。”
“但是您的手再不做些处理的话可能会恶化。”梅丽尔望着温斯顿牧师痛苦的表情,罕见地拔高了音量。
温斯顿牧师愣了一下,焦躁地表示:“你在诅咒我吗,小姐?就因为我不接受来路不明的人给我看病?”
“天呐,诅咒?这从何说起?”梅丽尔朝天做了个祷告的姿势,讶异地说道,“神明眼下,我只是想让您的手得到及时的治疗。”
“是啊,神明眼下,你要强迫我接受一个女人的诊治吗?”温斯顿牧师喊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个女人无不哑然。
瞧瞧,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他不愿让梅丽尔帮他看病,绕着圈子说她没有行医资格证,又说他的病并不简单,实际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找一个女人看病。
蕾娅此刻真想看他疼死过去。
但梅丽尔不愿意。她强硬地要求那名助手给她准备水和毛巾,又不顾温斯顿牧师的意愿执意去触碰他的右手。
温斯顿牧师拒不配合,始终挣扎个不停,每动一下都要痛苦地嚎叫一声。
蕾娅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摸出了瑟琳娜给她的那枚银币。
“是这样的,温斯顿牧师。”蕾娅清了清嗓,举起手中那个银币说道,“我会给你请里奇城最好的医生,路费我出,诊金也由我来付。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我是不会跟你谈生意的,小姐。”温斯顿牧师忙中不忘瞬答道。
“不,”蕾娅摇了摇头,“我的请求是:您先让梅丽尔老师给您看看,做些紧急处理。之后再由您心中的好医生给您看病。但要是那位医生的判断和梅丽尔的判断一样,我希望您能向她道歉。”
梅丽尔和温斯顿牧师停止了推拉,纷纷转头看向蕾娅。
而蕾娅将银币塞给卡罗尔,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斯顿牧师说道:“行不行?您给句话。”
温斯顿牧师的小眼睛看看蕾娅,又转头看看梅丽尔。右手再一次撕裂般的疼痛迫使他快速吐出两个字:“好!好!”
卡罗尔拿着钱去请医生,蕾娅和梅丽尔负责照看老牧师。
梅丽尔用湿毛巾包裹住温斯顿牧师的手掌与手腕,一边替他按摩,一边询问他的具体症状。
但温斯顿牧师不愿一一回答,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他觉得没有意义,因为这些事他更愿意跟一个真正的医生讲。甚至在梅丽尔给他按摩期间,他也几度想以抽回手的方式中止治疗。
“您既然和我约定好了,就安分些吧。”蕾娅在梅丽尔身边坐了下来,“梅丽尔老师是我见过最善良正直的人了,且还是个虔诚的信徒。您即使不相信我,也不该辜负她的好意。”
温斯顿牧师目光闪烁。他认为自己刚才与蕾娅定下的约定太过于草率和鲁莽了。
第一次因为疾病而接受女性的问询的诊治,这让他感到百般不适。屁股下像是放了个火炉,怎么调整姿势都觉得烫得慌。
但梅丽尔面对病人时真是十分亲切友善,她和温斯顿牧师说起话来就像在哄一个闹脾气不肯吃药的小孩子。
在梅丽尔的安抚和蕾娅的强硬这样一冷一热的交替而行下,温斯顿牧师眼瞧着自己逃不掉,连叹三口气,终于不再乱扭乱动。
不得不说,梅丽尔的按摩很有效。没过多久,疼痛有所缓解,温斯顿牧师的情绪稳定下来,也终于愿意正面回答梅丽尔的提问。
“已经半年多了,”温斯顿牧师说道,“反反复复,有时候连笔都握不住。”
“您一次都没有请医生来看过吗?”梅丽尔问道。
“没有,”温斯顿牧师望了望自己布道的讲坛,“这里事情太多了。而且这手疼一阵,有时候它自己又好了,我也没太注意。”
“手部肌肉劳损,拖下去会诱发炎症的。”梅丽尔严肃地说道。
“哪有那么严重?”温斯顿牧师不以为然,“之前也发生过,最后不都好了吗?”
“之前的不算严重,自行恢复也只是侥幸,这样的病是日积月累的。”梅丽尔解释道。
“绝非侥幸,这是神明的庇佑。”温斯顿牧师闭上双眼,想象自己与神明的对话,“绝无冒犯之意,但我敢说,小姐,就算没有你给我按摩,到最后也还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温斯顿牧师说得一脸笃定,蕾娅却听得直翻白眼。她想起老牧师之前哼哼唧唧的模样,心想要是没有梅丽尔,他已经昏死在回自己床榻的路上了。
蕾娅一阵心烦,趁温斯顿牧师还没睁眼时,悄悄在他最疼的部位猛按了一下。
温斯顿牧师紧急睁眼,疼得浑身一颤,哀嚎道:“好疼!怎么回事?刚才发生了什么?”
蕾娅用后脑勺回应他的疑问。
梅丽尔无奈地打起圆场:“又疼了是吧?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您再没日没夜的写东西,不注意休息,它就会变得越来越严重的。”
“可不写不行呀!”温斯顿牧师看着讲坛上堆叠的赎罪券叹道,“我不能把这些全部丢给我的助手呀!”
站在一旁的助手眼中冒出一道感激的光,正欲朝着温斯顿牧师表忠心,表明自己不怕苦累的决心时,蕾娅转过头,见缝插针地说道:“即使如此,您还是要坚持手写赎罪券吗?真令人佩服。”
“这是我该做的。”温斯顿牧师说道,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
“那您没有想过用其他的方法来制作赎罪券吗?更高效也更省力。”蕾娅旁敲侧击道。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温斯顿牧师察觉出哪里不对,眯起眼问蕾娅。
“里奇城现在有印刷坊了,这个您知道吧?既然书本可以从手抄本向印刷本变革,那赎罪券为什么不可以呢?”蕾娅问道。
听到这话,温斯顿牧师的脾气又上来了,“这不是单纯的赎罪券,这是神通过我的手在跟民众对话。这张纸由此有了神性,才有赎罪的功能。”
“然而神却让您的手变成了这样?”蕾娅盯着温斯顿牧师的右手挑了挑眉。
“你!”
温斯顿牧师下意识地要抽手,却被梅丽尔一把摁住。最后他只能龇着牙,僵硬地扭了扭脖子。
蕾娅心领神会地与梅丽尔对视一眼,故作委屈地对温斯顿牧师说道:“您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您的手变成这个样子,焉知不是神明的暗示?万能又睿智的神不愿看您为了这事儿受苦,因此用这样的方法提醒您,希望您注意休息。我说的对吗?”
用魔法打败魔法。对蕾娅来说,只要能赚钱,别人心中最圣洁的神也是可以拿来利用的。
温斯顿牧师的迷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竟被蕾娅这一席话饶了进去,“这样的说法,也……也不是不可能。”
“对嘛,”蕾娅笑着说道,“所以您考虑一下吧。是否应该遵照神的旨意,解放双手。”
“小姐,你之前说的生意,难道就是指这个吗?”温斯顿牧师叹了口气,“你能未卜先知吗?否则又怎么会恰好带来这位会按摩的女士呢?”
“您说得对,我并不能未卜先知。”蕾娅说道,“我只是比较幸运。好运让我在今天来到这里,听您精彩的布道;好运让我结识梅丽尔老师这样的朋友,她的出现让您能好好听我说话。”
“好啊,小姐,你不虔诚,却深得神的眷顾。”温斯顿牧师疑惑的面容上又带了几分寻味,“你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吗?”
“您好像总是曲解我的意思,温斯顿牧师。”蕾娅笑了笑,“我这样的人,不配在您面前卖弄学识。但我知道,做人做事懂得变通并不是件坏事。您深受手疾的困扰,而我想替我们工坊拉拉生意。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次性解决两个麻烦,既没有害人,也没有害己,难道您尊崇的神,不推荐这样动脑子的行事方法吗?”
见温斯顿牧师不说话,蕾娅又补充道:“您将这样繁重的工作卸下,并没有人会指责您侍神不专。相反,您腾出了大量的时间继续研究教义,传播良善。信徒们对您的热爱与对神的崇敬,也是丝毫没有减少啊。”
良久,温斯顿牧师才幽幽说道:“你能言善辩,小姐。”他又顿了顿,将目光移到自己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右手上,“但我有很多事需要考虑。”
话说完,温斯顿牧师就低下头继续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而蕾娅真心希望他已经在考虑用印刷代替手写赎罪券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