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朗走上去给她压了压被子,关切的问:“好些了吗?”不知是药力的作用还是眼前人的出现,方颂喉头的炙痛轻了些:“好些了。”嘶哑的声音陌生而疏离。苏朗退到床边的小沙发坐下:“医生说,你最好做一次全身检查……有几个指标不太好。”
方颂“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她想坐起身,苏朗又走上来帮她调整了靠背的角度顺势坐上了病床。惨白的面容,虚弱的神态,方颂一直给苏朗一种不够坚强的印象,而这副小身板力却有着一个执拗的灵魂。
苏朗幽幽的说:“等你身体好点儿了,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所有事,如果你认为还有这个必要。”方颂的眉间一蹙暗,心想:“不就是谎言圆不住了吗?纸包不住火了才决定要说吗?”心念如此说出的话也夹着埋怨:“谢谢你送我到医院,还安排了特护病房。”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加上看到她昏迷后的惊惶,苏朗早已劳累不堪,再听到这么一段刻意疏远的话一股怒火上窜心头:“你这么客气是什么意思!”方颂的语气寡淡:“没什么意思。”苏朗面色微冷:“你怎么想我怎么看我是你的权力,但我有一句话先说明我苏朗没有欠过你。”她快速的拿起手提包迅疾的走了出去,方颂坐起身光脚落地想去拉她,眼前却突然一黑……
第二天,苏朗匆匆洗漱了一番后赶到了医院,她问病房外的护士:“她好些了吗?”护士翻了翻晨间的查房记录:“有点儿反复。”苏朗忧心的问:“发生什么了?”护士说道:“情绪不稳定,上吐下泻好几次。”苏朗懊悔昨晚自己的行为反应太过激了。
她走到病房跟前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才将手中的袋子搁在了茶几上。她在洗漱间将荔枝一一清洗好后拿出来,方颂已经起床走了出来,她呆呆望着苏朗小声的说:“梦到你了。”苏朗揪下一颗荔枝,问她:“梦到买荔枝给你吃?”
方颂温柔的看着她:“怎么不多休息会儿?”苏朗说:“我一个人待着好没意思。”夏天正值荔枝上市,方颂又偏爱食甜,苏朗路过水果店买了一大盒,莹莹的白色果肉在如葱手指上颤动让人看了恨不能一口吃进肚子里。
苏朗替她剥掉荔枝硬硬的外壳,方颂接过来就是一口:“好甜啊,下次我买栗子给你吃。”苏朗说:“糖炒栗子,冬天吃着才有风味。”方颂顺着她的话头:“那就冬天买。”见苏朗默不作声,方颂嘴里的荔枝好像也不甜糯了。苏朗摆弄着袋子里的衣物说:“给你找了几件我穿过的衣服换洗,介意穿吗?”
方颂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问,刚要回答护士敲门进来巡房,她问护士:“护士,我现在能洗澡了吗?”上吐下泻弄得浑身脏污不堪,虽然房间被清扫干净但身上的气味难以消除,可别把苏朗给熏着了。
护士边写记录边回她:“洗澡容易感冒,你要是实在不舒服给你擦擦身。”方颂摆摆手:“那算了。”护士合上笔记本道:“还有别的的事吗?”她摇头。护士走后,苏朗打来一盆清水拉上窗帘说:“给你擦擦?”见她扭捏的样子,苏朗问:“我去叫护士来?”方颂忙阻止道:“……还是你来。”苏朗拧干毛巾说:“我以为你不愿意我来。”
方颂解释道:“生疏了。”苏朗又好气又好笑:“你在说什么啊……”她含笑的坐过去帮她解扣子,碍眼的白发如雨后的新芽在茂盛的黑发中支棱着。她不忍的问道:“这两个星期,你干嘛了?”方颂知道她指自己头发又白了许多,如实道:“想你想的。”苏朗秀眉一挑道:“哦,想我还有挑染效果呢。”方颂攥住她的手说:“想你还有食欲减退,神经衰弱,失眠心悸等效果。”苏朗没好气的说:“罄竹难书哦?”方颂撇了撇嘴:“你就没有以上症状?”佳人白了她一眼:“等你身体好了,你看我有什么症状!”
没有逻辑的荒唐对话消解了昨天的矛盾,方颂将苏朗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庞,乖巧的呢喃道:“谢谢你回来看我,我想你想到有些胡思乱想了,让你不开心了吗?”苏朗避开她的视线说:“笨彻底也是好事,就怕你一半聪明一半笨,轴在哪里出不来。”擦了一半身子,方颂整个人松快了不少还伸了个懒腰。苏朗换了水过来:“我给你擦擦背。”毛巾贴敷上方颂不算宽阔的肩胛,想到和刘亚雪的一段情缘因陈旭东的介入戛然而止,这几年的逃逸还是难以消解它的遗祸,现在它还要危及到和方颂的感情吗?
方颂听到压抑的抽泣声转回身来,她再迟钝也明白苏朗脸上的泪珠为何而流,苏朗望向盆中的清水:“我不是个好女人,除了长得还行脑袋够用之外,道德上有不少瑕疵,恐怕是抠掉朗上的良都不足为惩戒。”原来,鱼禾月无良是这个意思……
见到了苏朗的泪,方颂才明白自己低估了过去对于苏朗的重量,她用手指梳着苏朗的头发一字一句的吐出:“天上只有一梳月世间只有一个你,无论你是怎样的人都是我的良人。”我不因荣华富贵倾心于你,也不会为道德瑕疵轻贱你。
静静的听完方颂的衷肠,苏朗感慨道:“一个为了‘正义’连落户名额都不要的人,为了恋爱连原则都不要了?”但心里极为庆幸,庆幸方颂对自己的爱情超越了道德标尺,虽然只是口头说说。
方颂说起了她对爱情的转变:“以前啊,我认为‘我爱你’中的‘我’最重要,‘我’都不成立又怎么会有爱的发起方呢,于是我努力的寻找‘我’却不知道是走进了执迷的死胡同。现在啊,我认为‘我爱你’中的‘你’最重要,只有碰到外物反弹回来我才出现爱才出现,遇到了你才有了‘我爱你’。”
苏朗破涕为笑的说:“这情话真好听,你要是敢跑咯,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要追到你!!”方颂伸出大拇指朝苏朗的拇指印去:“锁死!锁死!我要是跑了罚我当尼姑!”见她一本正经的胡说,苏朗刚止住的泪又有点儿往外涌:“我快40了你才认得我……”方颂不解的问:“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吗?”苏朗帮她穿好衣服:“我年轻时长得比现在更漂亮,你太不划算了……”
方颂笑她:“某人曾经说‘我不在乎年龄’怎么也落入窠臼了?我不是冲你漂亮才喜欢你的,只要是你什么时候都不晚。”苏朗为自己叫屈:“我真是白长成这样了,浪费!”两人说笑一阵,探望时间也快到了,方颂舍不得她走央求道:“你能陪床吗?”苏朗也觉得跑来跑去麻烦一人待着也没意思,她说道:“我去问问院长。”方颂抿了抿嘴说:“第一次觉得走后门利于屌丝泡妞。”苏朗打了招呼便留了下来。
方颂喃喃道:“昨晚,我想留你来着没开口你就走了。”苏朗眼里一动更为昨天的行为抱歉,洗漱完毕,她走去大床旁的小床,方颂说:“我想抱抱你。”方颂虽是个病人但仍是将苏朗抱在怀里:“你走了,我的心好像都被带走了,空落落的。”苏朗侧耳去听她的心跳:“它回来了,它在跳。”方颂轻声道:“你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讲,我都能接受。”
苏朗疲惫的勾了勾嘴角,可惜的想着:“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解决问题被她一个电话给搅黄了,哎!是命吧,荣华富贵哪有被衾暖呢。”想着想着睡着了,均匀的呼声传来,方颂看着沉沉入睡的脸,长途飞行加上连日的照料在苏朗眼底勾出浅浅的眼袋,她的回来已经粉碎了所有的猜忌,她的一生我都爱着。
“她心里有我,至于陈旭东,我不理会我全然相信这一刻的她。”方颂决议不再去想鱼禾月的小说,不再计较苏朗的过去,她要和苏朗一起将过去封死丢进马里亚拉海沟里。
在苏朗不舍半步的照顾下,方颂的病情稳定下来,苏朗问她:“你什么时候搬进去的?”方颂忐忑的说道:“发生关系的第二天……”苏朗瞟了她一眼:“瞒我这么久。”方颂掂量着用词:“我本想跟你说,又担心你觉得我蹬鼻子上脸……”苏朗打断她:“在你心里,我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方颂嗫嚅道:“迟早会跟你说的啦,等你完全接纳了我,我再说好说一些……”
苏朗琢磨着“完全接纳”的意思:“没有完全接纳你,我会和你发生关系?”我在她心里尺度这么大呢?方颂连连摇头:“我用词的精准度没把握好。”苏朗看了看她,心道:“不能和病人细究用词,不然ICU又得有新病人了。”苏朗有意试探是不是如自己所想:“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干嘛啦?”
方颂趁机邀约:“我还怕你嫌小,出院了你就搬过来吧!”苏朗嘴上挤兑道:“被我撞见了,就顺水推舟邀请我去住?”方颂诧异的张大嘴巴:“没啊,咱俩往下也该讨论讨论结婚的事了,一起住这个要求挺正常的啊。”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后知后觉的跑去看门是不是关上了,见门关得严严实实才放心的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