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
吴君崇拜的语气力透听筒:“乖乖,那可是达官显贵住的富人区啊。”方颂心头一紧:“我以前的同事约我在那里见。”吴君想了想说:“她是邀你去石库门吧?”
方颂站在地铁站的出站口,忐忑、不安、慌张,让她想跑厕所,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而且去了不止一次。每次去厕所,她就像小狗冲着汽车轮子来的那么……一点点。
“见了她,我说什么啊,你好,好久不见?还是说像老江湖那样,呀!几年没见,你变漂亮了!”她脸上一阵抽搐,“我不会说话,浦晶晶会说话啊,我顺着她的话嗯嗯嗯就行了。”
吴君说苏州河是兰城的富人区,方颂垂下头:“我还是走了算了。”但她一转念,“浦晶晶有今天是她不停的在奋斗,我是没用全力,如果我用功住进苏州河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啊。”
一双黑色的罗马凉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顺着罗马鞋往上瞧是灰白条纹的微喇紧身裤,再然后,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问候:“你可真准时!”眼前这位打扮时髦的女孩正是浦晶晶,她变了,变得又洋气又漂亮。
水雾从方颂眼里升起时,浦晶晶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最后浦晶晶打破了沉默:“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方颂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明目张胆的将浦晶晶的背影装进眼里。
走上西路,浦晶晶一身的打扮和气质就迅即与街景融为了一体,但从方颂眼里望出去全是大都市的时尚,金融港的冷峻,国际化的盛气凌人。浦晶晶回眸问一路掉在后面走的方颂:“过来的时候车上有位子坐吗?”
方颂一开口才发现上嘴唇粘着下嘴唇,她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答道:“坐了几站,后面人太多我助人为乐站了几站。”从大街转小巷,分贝低了下来,浦晶晶指着几米开外说:“前面有家咖啡馆,周围景色还蛮好。”方颂见周围不少人拿着相机,她猜想这里可能一个景点。一家有着绿色美人鱼图腾的店招映入眼帘。
那个时候,方颂还没喝过咖啡,她对咖啡的印象全部来自于电影,一杯黑漆漆的水上飘着白色的牛奶,老绅士或老淑女向侍者要一份方糖。而眼前,咖啡全在纸杯里看不见任何,她有些不安更多是难堪对浦晶晶说:“你帮我点吧。”凭留下的姓名取了咖啡,她俩走到室外,几张铁桌旁坐着穿戴比浦晶晶更为时尚的年轻男女,只是时尚舞台颇为逼仄,人们掬着手缩着肩有点儿将大象塞进冰箱里的局促,一举一动有着精确的刻度传达出游标卡尺般的优雅感。
而此刻方颂想的却是:“咱坐哪儿呀?”一位穿西装的男子徐徐站起身,方颂便抬脚走上前去,她咧开笑容招呼浦晶晶也过来只见浦晶晶淡淡的朝她微笑。喝过咖啡,浦晶晶领她在四周走走,方颂给石头建筑外“咔嚓”了不少照片。快到晚饭点,她领方颂去自己常用餐的馆子。
两人小心翼翼垫脚走过渍水的背阳小路,方颂琢磨着:“这家西餐厅怎么挑这儿开店,巷子够深的呀。”正想着,浦晶晶小声说:“到了。”她抬头一看——蒙娜丽莎西餐厅,她拿起菜单一瞧,意大利菜呢?怎么写的都是番茄炒鸡蛋、宫保鸡丁和地三鲜?老板娘殷勤的端上一盘带着锅气的马兰头炒鸡蛋,分量倒是比吴君带去的那家馆子地道。顾不得调性不符。
见她的嘴不停,浦晶晶才说:“这家馆子的老板是川人,做的菜挺重口你应该习惯。”方颂被东+西整得不知方向,又听川人做五湖四海的菜,雷得不知怎么答她的话才好。从见着面到现在,她感觉和浦晶晶之间隔着无法丈量的距离。
空气尴尬得不再流动,方颂只有说起和浦晶晶重合的人和事,心理上才找到一点安全感:“小兔现在和力群在一起了。”浦晶晶深陷的眼窝没有一丝丝惊讶,讲述人兀自往下说,“他们都好了很久了,力群他老婆太可怜了,婚前力群啥都没有他老婆还愿意跟他……”
来到兰城两年多听不到人间烟火事,没人关心他人的情绪,没人公开曝露自己的想法,有的都是KPI和无伤大雅的安全话题。浦晶晶面带微笑,用视线轻轻勾勒方颂的轮廓,好像和她从没分开过。
晚饭后,她领方颂去了住处,来兰城分部的人居住在苏州河旁的一个小区里,全部是公司买单。在电梯间,她们遇上从上面下来的一位男生,他和浦晶晶打招呼:“回来了?”浦晶晶一笑勾住方颂的手臂:“我朋友来旅游四处逛了逛。”男同事朝方颂点了点头走了。浦晶晶走进电梯:“公司给我们租的三室两厅,”出了电梯,她指了指旁边几间,“这几间也是。”
她按亮客厅里的灯,方颂朝地上一看,浦晶晶说:“进来吧。”她走到一间房间前,先拉开一人宽往,见一位女同事坐在下铺看书,浦晶晶冲她笑道:“我朋友过来玩,”女同事“哦”了一声又继续低头看精彩的内容,文中写到女主角借旅游见前任……
浦晶晶对还站在原地的方颂说:“进来吧。”方颂这一脚好像走进了时光倒流,15个平米的房间有好几张高低床。高低床中间的过道上是几张拼在一起的小桌,桌上堆满了书、洗面奶、化妆镜,方颂在心里说:“我读大学时寝室就这样……”
有同事在,浦晶晶不好请她落座两人走上了卧室外的阳台,如果说,卧室里是在苦苦维持井然有序,那么阳台上就是拆了包装的兵荒马乱。五颜六色的内衣、内裤、T恤、连衣裙释放着姑娘们的品位。
在一堆凌乱中,方颂想到了吴君说的住在违章建筑里外出却穿貂的女房东。本是与低级、难堪、窘迫、粗鄙无关的平常事,却在走过新古典风格大堂后生出对立的矛盾,她觉出了肩膀和大臂脱臼的意思。
引导她欣赏这一切的浦导游纤纤一指:“那边就是苏州河。”目力所及处只有重重叠叠的高楼,哪里有河?方颂一如《皇帝的新衣》里的NPC配合着皇帝的演出:“哦!您这件新衣真美。”这十年来,她写着矫揉造作的楼盘文案,编撰着上等人就该住在海边、江边、河边的情节,却在亲临现场后觉得荒唐、滑稽。
“粉饰”二字的意思是人前人后两层皮,只要表面过得去内里是什么世人好像不太计较。浦晶晶以正面来迎她,但在方颂的眼里她却慢慢的成为了一个背影。来兰城的观光像是一场悼念,一个省略号后面的句号,多余。
方颂低下头说:“我,有点儿困了。”浦晶晶问:“你的酒店在哪儿?”说完便帮她计划搭什么车回去。浦晶晶勾起垂落的头发挽至耳后,低头细看行程单上的字,方颂不着痕迹的望着她,似曾相识的眉眼在繁华深处的苏州河畔变得陌生。今天之前乱过的心跳,好像只是跳针,明明是错误偏要追加为主旋律。
“楼下应该就有到你酒店的公交,我送你下去。”浦晶晶看到地址后得出答案。从每平米2万的豪宅出来,4月初的风里有了刀的寒气,两人无话走到车站。浦晶晶望着车上的方颂,一如许多年前,她和她的道别,在第二天一早又能相见一般。
方颂努力的将舌头顶在上颚,听人说这样的笑容显得自然,这是她留给浦晶晶最后的画面。当你知道再也不会见到一个人,只能像个好演员一样将情节演得像那么一回事,即使在45分钟后,观众会从戏剧中抽离出来指着演员的鼻子大骂:“欺骗我的感情!”
从车站走回酒店的途中,她路过了一家鞋店听到了和浦晶晶曾在车上听过的歌曲:“假如真可以让时光倒流你会做什么,一样选择我或不抱我。”这一晚,她的胸腔有一根烟囱,烟囱里满是灰,那是焚尽了往日的欲说还休将绵绵旧情一并烧成了空。
第二天,浦晶晶发来短信:“今天你要去哪里,有什么安排吗?”方颂用了准备了一夜的答案回道:“我跟同学聚一聚吃个饭,吃完她就送我去火车站了。”吴君将卧铺票递给她,方颂对她说:“恐怕,我以后再也不会来兰城了。”
许多年后,苏朗问方颂:“是你主动跟人家割席断交,怎么搞得你像是受害人?”方颂想了想:“我当过物理课代表,知道力是相互的。”
她刚刚把背包甩上车厢的中铺,短信的提示音就响了,看着熟悉的三个字,眉头、心头、世界尽头都皱在了一块儿:“她还去查了车次?”既然心思是这般细腻,中间的好几年为何留白到没有一点音讯?
短信的内容是:“来兰城两年,从没跟人讲这么多话。方颂,谢谢你,一路顺风。”如果动车上能吸烟,她应该会点一支,这样图文并茂能将情绪烘托得饱满些、凄美些,怎奈没有深情如何硬凹?
周而复始又是一年的清明又是一段关系的ENDDING,3年前和维扬分开同黎老师去西北旅游,那个时候,她以为维扬的离开是一件天大的事,3年后的今天再想来,心虽痛不过只是几月的时光。
“我也是可以忘记浦晶晶的吧,虽然我还是一样的蠢但终究有了一点儿经验。”窗外的景象缓缓的向后退去,速度为梭将市景织成一匹匹彩色的飞马。在成长走向成熟的每一个关卡都与道别有关,而每一次道别,生命就会死去一点点。等道别了最后一个人,生命也将画上黑色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