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银气势汹汹推开书房的门。她身上穿着松垮的道服，肩抗木刀，脸微微冒汗，显然是刚做完清晨训练。龙之介通宵写了篇作文，此刻正在顶楼的茶室休息，她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小花先生！说了多少次没吃完的冰淇淋要密封起来、贴上自己的名字，敞着口很不卫生！”

夏目漱石给她的基础任务是每日天亮之时开始挥刀，露水干涸之前完成1000下，然后可以吃一杯补充能量的冰淇淋。相当困难的任务匹配相当幼稚的奖励，但银做得很好。如果她一开始能在肱三头肌断裂后主动告诉他就更好了。

如果是往常，夏目漱石也许会放下不爱喝的咖啡，无辜地表示那不是他的，是普希金的，然后目送可爱学生气鼓鼓地踢颓废中年诗人的屁股；但现在不行，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站在不断鸣响的电报机前，背对芥川银，感到转身变成很困难的事。

森鸥外，设计害死了芥川银的家人。而她还一无所知，目前仍对传授她武艺的“小花先生”充满敬意；她的哥哥亦是如此，来到山房的日子不长，但男孩的气息不再尖锐，似乎是茶香和笔墨安抚住他的伤口。夏目只是看着，就感到一阵舒缓的欣慰——如果所有受苦的孩子都能像他们一样，最终被治愈、绽放笑容，横滨的，不，日本的未来才算真正富有希望。

然后电报机响了。一串串信号像地狱来客，以最残酷的方式嬉笑嘲弄这个还相信希望的老蠢材。

他的弟子，屠杀了孩子。就为了许可证，那张福泽谕吉同样拥有的东西。

“小花先生？”银得不到回答，有点担忧地向前走了两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抱歉我喊太大声……”

“不，不是。”夏目漱石按住自己的小胡子，“……银，能去把龙之介和普希金叫下来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说。”

“嗯？可以是可以。”银不解地左右看了看老师躲避的双眼，出于信任，她还是答应了，走时也很正经地关好门，“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啊。”

女孩背影消失那一刻，中年男人向后落到椅子上，腰背弯曲，双目紧闭，拇指紧紧搓在眉心。

自从半隐居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铁链桎梏着一般的……责任。

门外嘈杂脚步声靠近之前，他整理好状态，笔直站起身，一如往常。

·

“要回来了吗？”敦错愕，“龙之介君和小银？”

“嗯。夏目先生的电话说，他们已经出发了。”织田帮幸介带好防护镜和降噪耳机。

他们正在练习射击，中岛敦抱着膝盖坐在靶场角落观看。教人用枪也许能缓和织田作之助的精神，手里不做点什么很容易陷入糟糕的状态；中岛敦不需要这个，他只需要有人陪，织田，安寿，幸介，辻旬，谁都可以，如果视线范围内没有熟人，敦内心深深的被抛弃感就会将其吞噬。所以他待在这，时不时嗅闻对方的存在，以求足以说服自己的心安。

“那两人是剩下的幸存者？”

太宰治同样站在角落附近，靠着墙，离敦很近。此刻随口问道。

男孩瑟缩了一下，“请不要……”

“什么？”

“请不要叫他们幸存者，太宰先生……”

太宰眨了眨眼，最终耸肩，视线移到别的地方。“好吧，我的目的又不是伤害你。”

太宰治留在别墅，一半是他想，一半是安寿禁足。准确来说，没有她的允许，房子里所有人都不能出门，包括家人。起初他以为她想封闭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但昨天晚餐时，她很正常地回答了大家的问题，任何问题，因此外界情况他们也知道一些。织田作说想要报纸，今早安寿也带给他了。非常有限的不自由。

敦恢复抱膝的姿势，半张脸埋在胳膊间，声音闷在里面。

“龙之介君……很有学问。跟他聊天虽然有些困难，但我们都不讨厌；”他说，“小银比起文字，更喜欢运动，休学前还获得了名校的体育推荐……跟龙之介君完全不一样呢，明明是兄妹。”

“你们上的学，名字叫什么？”

“私立横滨观潮学校。”

太宰不再看他，而是注视远方的靶子。

“是森先生建立的学校啊。”

听到犯人的名字，中岛敦抖了一下，慢慢抱住脑袋。

而正在此时，安寿回来了。她脚不沾地，悄无声息飘进屋子，左手放在嘴边，刚刚捏空一塑料小瓶的葡萄糖；右手抓着一根输液架，上面挂着一大袋白色脂肪乳，连接安寿手上的滞留针，进行静脉滴注。

“安寿小姐？”敦抬起头，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过去，“您怎么了？身体、出问题了吗？”

看他想碰又不敢碰自己的样子，安寿伸手揉了揉他细软的白发，直到男孩冷静下来。

“只是为了方便补充体力，”她指指肠外营养制剂，“没事，敦。我健康得像头鲸鱼。”

安抚完敦，安寿看向太宰，“观潮是森开的？我知道了。”

中岛敦猛地弹起来，他从安寿的语气中读出了危险的东西，令他非常不安。他知道他强大的姐姐最近忙于毁灭森鸥外的所有物。

“安、安寿小姐，可不可以不要……”敦哽了一下，仅仅想象被拒绝的未来，他就浑身恐惧颤栗，“能不能、放过，学校……他们是无辜的。”他艰难地请求。

敦会错了意。安寿的打算是回到过去后，再好好处理学校的归属——大家都喜欢这地方，也在里面交到了珍贵的朋友，安寿怎么忍心破坏。

“我知道。”安寿落到地面，“没有什么是需要你担心的，敦。别害怕，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不会伤害你。”

她尽力让敦远离恐慌，耐心等他呼吸平稳。她想让柳沢移植个心理医生，但后者一时间想不起来哪些角色是，最后勉强给了个叫“萨曼莎·格罗夫斯”、代号“Root”的黑客，是高智商反社会杀手，在剧情中做过很短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安寿沉默地权衡了一下，害怕把现状搞得更糟，就没有用她。

柳沢确实对心理医生类的角色没有印象，除去Root的下一个选项是福尔摩斯的妹妹，再下一个是汉尼拔。对，全是高功能反社会人格。

“芥川要回来了，看样今晚就能到老房子。我去接他们回来。”安寿对织田作之助说。

“你已经知道了啊。”织田放下枪。幸介蹦过来扑进安寿怀里，抱着腰不撒手。

“这是今天的报纸，没什么有效信息。啊对了。”她侧头看向太宰治，“中原中也叛逃了。”

太宰治的肩膀稍微沉了一下，他在思考。

“发生了什么？”

“昨晚，他在地下训练场杀了港口Mafia五大干部之一，战斗穿过地面来到上层，很多人目击了事件经过；接着他又去找首领，从首领室飞出来之后就带着部下叛逃了。”

按港口Mafia的规矩，杀同伴是重罪，中原中也走之前还跟安寿提过。

“嘁，早知道就提前把他车烧了。”太宰阴搓搓地嘟囔，然后耸耸肩：“相当能干啊安寿君，这些全都是你的计划吧。”

“嗯。为了让损失看起来更严重，我还去杀了干部A。最后暗中护送中也和他的部下全须全尾离开。”她摸着幸介的头，似乎一点不担心小孩听她杀人，“还好魏尔伦不强，事态没严峻到用‘污浊’的地步，不然我只能把你弄过去了。”

“嘿～我以为安寿君什么都能做到呢，结果还有要依靠别人的地方。”太宰说，“那就是暂时要我不死咯？”

安寿用一种“说什么呢”的表情看他：“你死了我就可以用你的能力了，请随便。”

·

暗杀王魏尔伦曾命悬一线，再次活过来时异能力已经虚弱很多，不复当年的强大；中原中也亲如家人的5个好友惨死于魏尔伦之手，当他到达地下室，发现的不仅是仇敌未曾死去，还有首领对自己的欺骗和操纵。

森鸥外既想要中原中也的忠诚与力量，又渴望暗杀王的技巧为自己人所用，所以他更愿意费功夫找寻中也的起源，而不是将魏尔伦的存在告诉他，助他完成复仇。

人若犯我，必百倍奉还。中原中也非常护短、爱惜部下，同时对敌人施以雷霆万钧之力将其摧毁，都是因为信奉黑手党的条例，相信首领对部下的保护，以及对于侠义复仇的敬重。

它们轻而易举破灭。中原中也直到正面对峙都不敢相信，首领亲自犯下“杀同伴”的重罪，还长期包庇中也的仇人，隐瞒存活的真相，甚至给了他干部的名誉。

当中也第一次知道安寿家里收养了小孩时，心里只有“这家伙人真不错啊”的想法，甚至作为闲聊讲给首领听过，毕竟真心做好事的黑手党实在罕见。现在想来，森鸥外大概在估量这些小生命死在哪里能带来最大价值吧。

回过神来仔细想想，他加入港口Mafia，不就是因为枪指向了“羊”的孩子们吗。如果他真的不肯加入，森鸥外会像太宰说的那样“早就决定放过他们”，还是让“羊”成为旧时代的祭品，就像报纸上13个死去的孤儿？

中也无从得知未发生的事，他敬佩首领把自己当做奴隶的觉悟，但根本没理解首领的话具体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他和首领的区别吗？要成为合格的首领，他必须要成长为类似的存在吗？

不！

中原中也的心剧烈跳动，他从没有一刻如此深切认为自己是人。血管中奔涌的不甘、即将冲破头颅的愤懑，以及不知出于什么感情紧绷的嘴角，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比椅子里坐着的那个男人，更像人类。

他感到背叛。他最不想感受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我第一时间完全想不出健全的心理医生角色……美剧都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