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寿的复仇理论非常简单。让不想死的自杀，让怕疼的陷入剧痛，让求死的生不如死，以此类推。

森鸥外爱着组织，爱着横滨，那就让他在自己的生命和所爱之物间做选择。安寿不喜欢灾难片一样坍塌的建筑和大范围火海，它们毫无意义，还容易留下幸存者。她只需石化所有人，这座城就死了。什么政治文化经济社会，什么高低贵贱贫富悬殊，什么军警黑手党政治家，大家只是石头而已，安静又无害的平等的石头。

“那家伙会照做吗？”柳沢一步三回头，“万一他不愿死怎么办，真石化横滨呀？”

安寿走在前面，怀里抱着朋友的头。她离开黑手党的道路上没人阻拦，也许是因为首领的命令，也许是因为头。

“他会死的，如果他真的在乎横滨。”安寿绕过人行道上冒头的小草，“横滨是租界，驻扎在此的外国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外交官，临时参议的各国政治家，甚至是金融寡头。假如他们全在横滨遭遇石化，还是异能力完全无法破解的那种，柳沢觉得作为战败国，日本会发生什么？”

“二次战争……”柳沢愣愣地说，“不止是横滨，整个日本都要完蛋。”

“嗯。所以奴隶将为了他的主人牺牲。”

两人又走了一段距离。

“这是朝书店去？我还以为要去找幸介君。”

“……不着急。”她顿了一下，“我有事情要拜托老师。”

尽管安寿这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书店还是一如既往平淡，轻轻转动的风铃，洒过水的深色土路面，以及供流浪猫短暂停留的废纸箱。

新田在书店对面的诊所里，他听见风铃响，一抬头就看见安寿走进书店，于是马不停蹄地收起报纸，跑到对面去。

“安寿！”

“新田。”她回头，等医生踏入店面，“老师看起来很健康。她吃你了？”

安寿看起来相当沉静，下雨那日精神错乱的样子已不复存在。

“没，加乃子身体素质原本就好……那颗头是什么东西！”他皱眉，“等等，你怎么知道她恢复了？”

用氪星人的X光视线扫描的。

安寿当然不会说。

从通用性上讲，安寿更偏爱【齐木楠雄】的能力，可惜移植过来的只有身体，没有控制装置，安寿用他时总要很小心，转个身就地震，或随手抓头发都能形成龙卷风——简直是行走的自然灾害。氪星人就不会。

“这不重要。我现在有些饿，你有葡萄糖吗？”

“好吧。你等着。”

新田乖乖去拿药了。倒不是他很体贴安寿什么的，只是那对蓝眼睛看起来再不吃点东西，就要抓他活啃了似的，这家伙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定，她里面一定还是乱糟糟的凶杀现场。再一次的，新田有点怕她，所以他照做。

安寿缓慢地踏上楼梯，第一步让木头吱呀叫唤，于是后面她浮起来，假装人类的样子来到二层。

大贯加乃子在起居室摆弄茶罐。她听见有人上来的动静，以为是新田龟三；但声音太轻了，几乎小心翼翼，她立刻意识到是她的朋友，支持者，助手和弟子。

“安寿酱！”

“老师……”

大贯加乃子拉开纸门，试探地搂抱安寿。“我听说了，你的父亲，还有那些小孩。天哪……你一定很痛苦。”

安寿扔下石头脑袋（此刻它又掉了不少碎屑），她太需要一个完整的拥抱了。柳沢的很好，只是替身避免不了冰冷和硬；而织田作之助，怎么说，一个做好了赴死觉悟的拥抱……也许不怎么能令她舒缓。

大贯加乃子纯粹的关心很受安寿的喜爱。她比老师高，但大贯依然努力抬手去抱她，而安寿依然努力把头搁在她肩膀处。搬了一箱葡萄糖上楼的新田努力克制把东西砸过去的欲望——加乃子跟她黏在一起呢，万一波及到她就不好了。

“可怜的孩子。”她抚摸安寿的发丝，“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我可以消除你的记忆，痛苦就不再围绕你、降临噩梦了。”

安寿摇头，“不，织田先生没事，我把他弄活了。咲乐……我也可以、不，都不要紧的，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这样充满希望的话，她甚至不太可能主动跟织田作之助说。但面对大贯加乃子，安寿却像雨季躲藏在腔巣的幼鸟，感到安心和温暖，即使是内脏也愿意与其分享。

她稍微退后一些，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或泪水；大贯加乃子体贴地没有对“弄活了”和其余乱七八糟的发言做任何评价。

安寿拾起卡尔玛捧在面前：

“老师，此人是我的朋友，但不记得我了。如果可以的话，您能读取他的记忆吗？”

石化基本相当于脑死亡，要从死者身上读取记忆，安寿只想得到大贯加乃子。

师长接过沉甸甸的石头，费力地放在桌上。安寿趁机取出几小瓶葡萄糖，拧开塑料封口挤进嘴里。

新田扫了眼石像，摇摇头：“做你朋友真倒霉。”

安寿轻微地眨了眼，竟然应道：“做我的家人也是。”声音小到几乎要乘着落叶归入土里。

这下让新田浑身不自在。他习惯嘲讽安寿和挨打，而且希望安寿嘲讽回来，或说点终结聊天的恼人妙语，就像往常那样；可她似乎完全失去心力，变得更锋利但更疲惫了。

“安寿酱，他真是我摸过的人中最朴实无华的一个。”大贯加乃子很快结束调查，“很遗憾，我的确没见过你。我是说，卡尔玛没见过你。至少记忆里没有‘平松安寿’这号人。”

“地下训练场时期，具体那段记忆，卡尔玛有过什么朋友吗？”

“跟须藤雄斗说过几句话。卡尔玛坦白了连自己都不信的理想，须藤当真了，还叫他‘不要死’。”

很奇怪。因为这记忆里有一个人理应是安寿，整场对话都没有须藤雄斗什么事。

“安寿君，别忘了我们还得抓紧时间，只剩3天了。”柳沢此时浮现出来提醒道。

安寿点点头，捏了捏眉心，“……老师，谢谢您。还有件事不知您是否愿意、或者完全不感兴趣……”

“说吧。”

白衣替身使者扬起一个“不好意思这么麻烦您”的笑容，似乎真的羞于出言请求：

“您想接手港口Mafia吗？”

·

安寿拨出号码，在公众电话亭。

经营一个印刷厂，她有很多出版社的电话，以及报社和广播电台记者的联系方式。

当初大家入学时拍了照片，记者联系她希望登报做宣传，她第一个找到这位记者，表示愿意主动提供这一家的后续。

安寿客观地详述了港口Mafia首领，森鸥外为了取得【异能开业许可证】实施的计划，告知对方所有孩子都因此而死，并控诉横滨政府的重大纰漏——不仅没查出森鸥外主动引入外敌的诡计，还给残害儿童草菅人命的黑手党开放异能许可，助纣为虐。如果不是她侥幸存活，真相将永远不能公之于众。

安寿文采不好，只将内容朴实无华记载下来，印成多份投递到各大出版社邮箱中，新闻稿的润色则完全交给编辑。

当然，稿子的内容相当危险，对自己的人头有所偏爱的任何记者都不敢刊登这种新闻。同时跟黑手党和政府作对？公开有意隐瞒的异能组织？几条命都不够送的！

安寿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不会尊重。她已经打算好了，要是明天早上看不到相关新闻，她会挨家挨户催眠记者，直到横滨大街小巷都流传政府和港口Mafia勾结的丑闻。

但总有一些有后台或者正义感的家伙。比如夏目漱石的弟子，久米正雄。他第一时间找到安寿求证真实性，第二时间给夏目漱石发了电报——他隐约记得，老师跟这个叫森鸥外的似乎有些关系？紧接着安排人撰稿和排版，让记者之前拍过的“入学式”全家福大合照在头版，以讣告的形式强调存在感。

夜晚，安寿忙完这一切，才到医院取幸介的尸体。坦白说，她以为自己已经能接受眼前的死亡，毕竟可以回到过去，或者现在就让他活过来。但有些漏洞不是打上补丁就不存在了。安寿依然会为眼前幼小的死去的孩子愤怒，像冬眠的蛇一样动弹不得。

每次看到幸介，那些暂时回不来的其他孩子的面容就会出现在脑海里。他们站成一个松散的圈，把安寿围在中间，仿佛死去的是她一样；没有人责备她，但也没有人跟她聊天，或者微笑，或者撒娇，或者像平时那样三三两两玩在一起；因为他们死了，在安寿的脑海里死过一次了，所以总是看起来像尸体一样——僵硬着，安静着，睁眼看向他们最后看到的人。

“我可以克服这个。”安寿让柳沢抱起冰凉的男孩，然后他们一起瞬移回到了家。安寿控制住自己给幸介也介绍一遍室内装潢的欲望，只把他放在地板上，然后亮起石化的光芒。

她没给织田作之助介绍过瞬移的能力，所以听到屋内有动静时，谨慎的前任杀手握着他的枪，踹开门并瞄准了入侵者。

看到安寿的那一刻，织田作之助迅速下移枪口，甚至觉得不够，干脆收了起来，速度要比西部牛仔拔枪还快。他实在不想再拿枪指着她了。

“织田先生，抱歉，没提前说。”安寿反应过来，她吓到织田作之助了，“我姑且无所不能，刚才这个是瞬移。”

“是吗，真了不起啊。”织田作之助走进屋里，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继续被打断的通话，“没事，是安寿回来了。”

安寿转头正要解开石化，但思维猛地僵住——织田先生在跟谁打电话，他现在名义上是个死人啊。

“织田先生，通话对象是……？”

“是太宰。”

作者有话要说：在安寿眼里港口Mafia没必要存在，她抱着“丢了怪浪费”的心态去问大贯想不想要。要就给，不要就费点功夫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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