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她开枪了。愚蠢地以为大家就能得救。”

织田作之助看着自己的手，那里曾握着一把枪。身后消防车的鸣笛夹杂着围观群众细碎的低语，他能听到的却是熟悉的枪声，在鸣响的耳边噩梦般环绕不止。

最终，红发男人蹲下，摸了摸幸介扎手的短发，决定用这只手替他合上眼睛。

只有幸介的尸体完整留下来，以可见的形式敦促杀手完成他的使命。

“再见。”

“织田作！！”

雷落了下来。

太宰治的手中空无一物。

·

如同计划的那样，森鸥外沐浴在夕阳中，漆黑的【异能开业许可证】映射着动人的光芒。虽然失去了平松安寿这一便利的人才，但对港口Mafia来说，她的牺牲有着重大的意义。

即削弱织田作之助的支援，让他在与Mimic的对决中如期死去。

森鸥外很早就注意到平松安寿的存在，当然更早地注意到织田作之助。太宰治与森医生相识于微末，这孩子信任他，始终认为他与自己是同一阵营的角色。他毫无防备地介绍了织田作之助，从不在他面前隐瞒他们是朋友的事实。

理所当然地，森鸥外调查了太宰治的朋友，前任杀手的理念和实力皆清晰可见。所以森鸥外明白，利用过后的织田作之助，绝对不能活下来。

少年杀手的构成十分简单，冷静，漠不关心，技术出类拔萃，复仇心浓厚。背叛他、利用他的雇主，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将被杀掉——某种意义上，他这方面性格很适合黑手党。

织田作之助率先找上纪德，是因为那边的复仇优选顺序更高，且他不清楚幕后黑手是谁。而太宰治很容易猜出是是首领做了手脚，毕竟知道安全屋位置的寥寥可数，他没理由不告诉织田作之助。

杀手若是不死，察觉了真相，毫无疑问复仇的脚步会转向港口Mafia，到时候造成的损失恐怕会与正面对战Mimic不相上下，得不偿失。

首领轻快地定下作战，他一向擅长拿人命下棋：首先限制平松安寿的晋升渠道，早晚要死的人没必要倾斜太多资源培养；再让坂口安吾联络特殊血液异能者，和Mimic牵线，组成松散的临时合作关系，尽可能解决掉平松安寿和两个有异能的小孩；最后杀死织田作之助的所有家人，确保他无退路可走，独自与纪德交锋并同归于尽。

孩子当然要全灭，倘若他们中有人活到成年，知晓真相并决心对港口Mafia实施报复，岂不是增加了无谓的风险？斩草除根才是最优解。

于是芥川幸介死了。

平松安寿死了。

安德烈·纪德死了。

织田作之助也被击穿心脏。

森鸥外算得很好。可惜没想到计划开始的第一天，就有两人因旅游临时离开，更没想到夏目漱石跟几人关系匪浅，早早带走了两个芥川和一个隐姓埋名的成年俄国人，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然而最不可能想到的，则是平松安寿的死而复生。

黄泉比良坂将她拒之门外，灼灼烈火无法伤其分毫。

这世界唯一的替身，来自未知领域的灵魂，在荒唐的谋杀中完成了最后的进化。

悄无声息，不可阻挡，颠覆伦理常识。

滚烫的废墟中央，骨骼吱呀作响。

·

柳沢也许在哭泣。

像是葬礼上手扶棺材泣不成声的家属，它遮挡住自己的脸，将混白的身体哭得透黑。柳沢很少哭，它悲伤时更多显现的是愤怒。

也许想要修复主人的愿望过于强烈，那庞大的躯体化成一圈圈黑色绷带，绕满全身，但仍止不住颗粒悬浮物簌簌下落。

绷带组成的黑色人形物体站在原地，它没有五官，比柳沢瘦一些，不会哭，只会掉碎屑。

它是什么呢。安寿想。

接着脑袋里很自然地翻出对应的答案：它是IBM。

安寿思维有些混沌，但惊奇地理解了这一概念。IBM，寻常情况下人类无法看见，但情绪激动或临死时能看到的存在。

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看见东西？

接着脑袋里很自然地翻出对应的答案：因为我是亚人。

亚人是什么？

一种会在死亡后复活的生物。

原来如此。

安寿感到违和，新知识过分陌生，她认为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于是又问：我是谁？

接着脑袋里很自然地翻出对应的答案：我是永井圭。

平松安寿猛然惊醒。像每个做噩梦的影视角色一样，她直直坐起来，并大口喘息，汗液后知后觉爬了满头。

永井圭的记忆历历在目，像切身体会过似的。他的家人，朋友，死亡的次数，为数不多感情的波动——传达过来，清晰地成为了安寿的一部分。

漆黑的人形IBM也垂着头，待机似的站在身边。

但她不是永井圭。物种，性别，年龄，人际关系，外观，二者没有一项重合，更别提他们生活的世界观截然不同。

怎么回事，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安寿不解。通常她会寻求柳沢的帮助，于是大喊：

“柳沢！”

替身早就是被放出的状态，安寿感受得到。她只需要开口喊它，像婴儿为了寻找母亲而啼哭，雏鸟为了抢夺营养而争鸣。然而替身没有任何回应，没有安抚或拥抱她，没有把她抱起贴在坚硬的心口上，或细细地温柔地喊她的名字。

安寿忽地陷入无助的孤独。

放出替身的行为，本就像呼吸或心脏跳动一样，是自然而然、无需耗费心力控制的，但此刻她不得不主动感受替身的存在，像注视救命稻草一样强烈地意识它，避免任何“收回替身”的可能性——她和柳沢被这条细细的线连着，一旦断开，安寿不愿意想象会发生什么。

“柳……沢……”

IBM不流畅地重复她的话。安寿知道它有复读机的习性，根本没去理。她躺的位置正好空出一个人形区域，这是亚人的特性，躯体再生过程中，一切阻碍的事物都会被消除，哪怕是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材料。

再生的只有躯体，衣服早就随着爆炸和大火消失了。安寿不在乎有没有衣服穿，她满脑子都是柳沢、家人和向真凶复仇，站起来就准备走。

可余光瞥见的白色拉回脚步。

那是她的白斗篷。

她出生时最先看到的东西，同柳沢一样，是记忆起点的伴生物。布料完好无损地埋在木炭里，露出一个崭新的、未曾沾染灰尘的边角。

安寿走过去，将始终洁净的白布抽出，一圈圈裹在身上。像是母亲体内的胚胎，又像是依偎在替身怀里的本体。她已经开始思念柳沢。

“对了，织田先生……”她想起她还剩的东西。想想活着的，她还能期待的，敦，龙之介和银，还有善良的辻先生和不成体统的普希金。至少，至少他们不能出事。

安寿赤足踏过焦炭，她记得一扫而过的地图，那大概是敌人给织田先生的邀请函，现在唯一的线索。

得赶快。

身披天衣的少女奔跃在楼宇间，她几乎飞起来了，如同疾驰的云朵，如同坠海的雨滴。景色像时空隧道般匆匆褪去，建筑，草地，树林，最终一座昏黄的洋馆来到眼前。

二楼有人影。

是具早已冰凉的尸体。

灰衣白发，褐色皮肤，胸口中弹而亡。

安寿粗鲁地扯开对方衣服，并拢指尖从伤口钻下去。她聚精会神撑大血洞，面无表情摩挲其中肌肉和骨头，没多久掏出一枚弹头。

用袍子将其擦干净，从颜色和外形判断，子弹型号是织田作之助常用的，此人大概就是敌人口中的“司令官”。

满手血的少女扭头看向另一边，枪手理论上开枪的位置——尸体的正对面。

那里有一摊令人不安的红色血迹，几乎干涸。

她盯着血液检查了一番，发现其中没有白色脑组织物后松了口气。

“织田先生不会死……”安寿说服自己，“我给过他新田的血，看着他放进胸口内袋里，就算伤了心脏，血液也会帮他修复。只要不是头部中弹就还有救。”

她站起身，马不停蹄赶向长屋。

门因为搬家锁了，恰好是她安装的安保系数拉满的大门，没钥匙进不去。安寿“啧”了一声，到停车场握拳砸开自家的客车窗户，从里面翻出备用枪，回到门口砰砰3发子弹打断左手小臂，将伤口断面抵在锁上，然后一枪崩了自己的脑袋。

亚人复活时，任何物质都不能阻拦身体的再生。

再度清醒的安寿眨眼，将完好无损的左手抽出，坚固的材料被圆滑地裁成手臂粗细的圆洞，没了锁的门此刻轻易被打开。

玄关处，孩子们换下的室内鞋还乱七八糟堆在一起，衣帽架上留了几顶忘戴的帽子；信也、优、雄二和王的卧室门大敞，其中王的窗口挂着风铃，正在叮铃作响，那是他手工课得奖的作品；幸介走时拿零食太慌忙，地板上掉了1根能量棒和3颗巧克力糖；咲乐着急拿玩具熊，走之前忘记关掉风扇……

安寿沉默着路过零碎回忆，来到电话边，播出熟悉的号码。

织田先生，如果你没事，请快点接电话。

“嘟——嘟——嘟——”

“嘟——嘟——嘟——”

没人。无论打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安寿不得不压制焦躁的心绪，思考下一个通话的对象。

思考。

柳沢不在，只能靠她一个人。思考。

……太宰治。

他安排了孩子们藏匿的地点，然而敌人根本没花费多久便顺利找上门来。

仔细想想也很奇怪，即便Mimic的人知道织田先生收养了孩子，又为何会确信只要他们死了就能得到织田先生的认真对待呢？

思考。

有泄密者。

一个知晓他们家庭情况的泄密者。

一个知晓织田先生理想的泄密者。

安寿冷静地抬起听筒。

可千万别是你，太宰治。

作者有话要说：太宰治至暗时刻：被怀疑出卖织田作。

断手开门的技巧学自《亚人》里的佐藤，一个把不死身玩出花的男人。

安寿的种族不是亚人；“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离谱的挂”还没完全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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