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外。
空旷宁静的环境中,一阵铃声响起。它重复着固定的音符,坚持不懈地鸣奏既定乐曲,然后戛然而止。护士犹豫着想让声音停下,却被手机持有者阴暗冷漠的眼神吓退。
没过多久,它又响了。然后再一次。
这回,手机的主人没叫它等太久,他缓慢地翻盖,摁下通话键。
“……”太宰治一言不发。
“织田先生在哪?”电话另一头,安寿发问。
于是太宰治这才像解冻的原始人一样,眼睛微微动了一点,“……你还活着。”
“这种事无所谓。”安寿强硬地重复:“织田先生在哪?”
“横滨市立市民医院。”
“嘟——嘟——”
甚至没再多听,安寿跳上屋顶,在高楼大厦间疾驰,比机动车或直升机更快地落在医院屋顶。
她熟悉医院的结构,分毫不差地找到了重症监护室。太宰治正垂着手,坐在门前。
他像垃圾场的洋娃娃,一个死人,或幼时首次被家人抛弃的安寿。
脸是白的,嘴是白的,绷带也发白。浑身散发的血与消毒水味同医院完美融合,宛如死气催生的幽灵,被遗留在此,充当受伤的路障。
唯一鲜艳的,是他的双手,在灰暗环境中显现夺目的红,和安寿有几分相似;掌心遍布的血液早已干涸,但安寿只觉得刺眼。
那是织田先生的血。
绝对是。
她笃信。同时不知为何,对太宰治的疑心略微消融了。
安寿没发起任何对话,自顾自地闯进重症监护室,把里面正做清洁的医护吓了一跳。
“等、女士你好,无关人员禁止入内……您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护士见安寿全身只裹着一条被单,赶紧伸手阻拦,生怕她是偷溜出来的病号。
“织田作之助在哪?”
“什么?我们这里现在没有患者,您找人可以去前台……”
“织田作不在那里。”
此时太宰治才缓缓开口,证明自己其实还活着。
安寿回头,终于正对上太宰治的双眼。“带我去找他。”
太宰治站起身,真的向某个方向迈出脚步,安寿紧随其后,仿佛没听到身后医护人员的挽留。
织田先生在普通病房?已经脱离危险了吗,太好了。她想。不过比起医疗设备,还是新田的血肉更好用。等织田先生体征稳定后,带他去拜托新田吧。
安寿做了自己的计划,但见到病床上仿佛安详沉眠的织田作之助时,她还是没忍住,趁太宰治和守卫别开眼的短短几秒,迫不及待抱起自己视作父亲的男人,从后门逃跑了。
她今天失去太多家人,没法接受织田作之助闭着眼的模样。安寿想让他醒来,做出随便什么活人的举动——即使要将他从梦中唤回残酷现实,即便两人面对面也只能互相舔舐伤口。得有什么临时拯救她一下,治标不治本也无妨,不然脑子一旦空闲,就会向往彼岸的风景。
在柳沢点头同意之前,她不能死。
夜色尚未笼罩光辉,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安寿在奔跑。
商店街因为雨水变得沉寂,支起棚子的店家默默在门前挂起小灯,灰蓝色的街道点缀着橘黄的光,不明亮,仿佛即将沉没、令人惋惜的太阳;它们似有似无地连成一片,像垂死的萤火虫,驱使微光抵抗即将来临的黑夜。
脚步重重踏过积水,似有冰雹坠于荷叶。雨幕下能听到一些抱怨叹息或打火机的声音,可它们都远远比不上安寿急促的喘息。单听剧烈程度,还以为她今后都不打算使用肺这个器官了。
她并不疏于锻炼,相反,正是由于经受过高强度的训练,此刻才能抱着一名不省人事的成年男性继续奔跑。
IBM可以代劳,她本不必亲力亲为,但安寿很害怕,以前她总会让柳沢做体力活,柳沢也乐意;但如果让IBM接手,不就像在说……它代替了柳沢吗。
否定柳沢这种事,安寿死一万次也不要。
“医生,新田医生!”她粗鲁地打破街道的安宁,腔调甚至有些破音,“请救救他!医生!医生!”
诊所的门很快打开,新田龟三立刻让路方便她进屋。他和安寿虽然相处不愉快,但医治是他的工作,因此男人很快做好了抢救的准备——刀抵在腕上随时好取血。
安寿熟门熟路把男人放到洁白的床上,伸手去解开他西装的扣子。
“哪里受伤了?”医生走过来,手术刀利索地划开皮肤。然而下一秒,他便一动也不动,死死地盯着床上黑西装的男人,任由珍贵的异能力药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胸口。他的胸口有枪伤。”安寿不知是肌肉酸痛还是心中担忧,手指一直在颤抖,这会刚刚解开三件套的外套和马甲,正要去碰衬衣。
新田松开刀片,果断抓住安寿的手,阻止了她的行动。
“安寿。”他喊她的名字,没分给患者一个眼神,“你冷静点。”
这太失职了,哪有晾着伤员不理、先劝阻家属的医生呢?
安寿显然也这么想,她抓住新田的胳膊,已经没有心神控制力道。
“新田,他不能死,你先救他,求你……”她说,新田龟三从未见过她如此不冷静的一面,“他是我父亲……”
“安寿,听我说。”医生的眉头轻轻皱起,斟酌了半天发言,最终选择平铺直叙,“他……已经死了。”
安寿辛苦抱来的,是一具穿着整齐西装、双手交握在胸口的尸体。
她瞬间愣住了,那些丰富的、令人痛心的情感从她的脸上匆匆消退。
少女缓缓扭头,看向安静地躺着不动的织田作之助,感到半边身体被扯回现实。
入殓师为死者做了生前样貌的妆容,此刻粉末随着雨水消退,露出织田作之助青白色的本来面容。
“关节已经固定,接近全身尸僵,死亡时间5小时以上……”新田龟三轻声说,垂着眼不敢看安寿的反应。他有时候挺怕安寿的,虽然知道她不会杀他或出卖他,但安寿身上确实有一些令人恐惧的味道。
“可是【天衣无缝】能够预知数秒内的危险,织田先生不可能死于枪伤……”安寿还是愣愣的,像脑子里有根弦没接上,“不是枪伤就说明他没死,新田,他没死。”
“安寿……”
“织田先生只是受了伤,太宰却把他放到冷藏柜,还要推去火葬场。太危险了,这怎么行……我带他逃出来了。”
“喂,”新田硬着头皮宣告:“你父亲已经死了。”
安寿按住自己的脑袋,力气大得像要扯碎头发。
“啊。”她发出单音节,被强行忽视的记忆挤到眼前,仿佛在哭诉她的视而不见。
太宰治带她前进的终点,是停尸房。她眼看着从冷藏柜里抽出的尸体,却到现在才意识到他的死亡。
冷白色的停尸房里,太宰治说过的话此刻也清晰起来。对了,他说过——
“心脏和周围的组织残留着一些玻璃碎片,器官意料之外痊愈了;但织田作本人没有求生的意志,医生也束手无策。脑干反射消失,他已经脑死亡了。”
子弹击碎了胸口的玻璃瓶,破坏心脏的同时,一定也把新田的血带入体内,使伤口愈合了吧。织田先生本可以活下来,只是他不想。
他不想。
他放弃了。
平松安寿迟钝地、艰难地意识到,这是她第9次被抛弃,第9次没能留住她的家人。
强烈的心悸和眩晕像开了闸的江水,沿着麻痹的神经汹涌袭来,她几乎无法站稳。
“喂,你……出汗太多了吧。”新田龟三即使此刻,也依旧履行着医生的职责,“脸也苍白,头晕吗?低血糖?”
安寿摇晃着,再次抱起尸体,头也不回离开了诊所。她甚至忘记跟新田说谢谢,大概思考能力已经没剩多少了。
也许真的是低血糖,她的手和腿都在抖,走得也很慢,推着小车的老妇人都能小步超过去。不过她不在意,就慢慢地,散步似的走了几个小时,从黑天走向凌晨,从午夜走向黎明。终于在太阳还未晒干露水的时分,她到达目的地。
海边的房子。
“织田先生,看,这就是我准备好的别墅。”她站在海边,“是朋友田中便宜卖给我的,很漂亮的房子吧,附带仓库,没什么邻居,景色敞亮还不潮湿,完全是我赚到了啊。”
房子还没做过加固,木制大门一踹就开了,安寿踏上玄关,将屋内陈设展示给他看,“玄关很大,鞋柜有8层,室内鞋和其他鞋是分开的。”来到客厅,“一楼的客厅没什么特色,我打算买个长桌子,方便大家一起吃饭。”来到厨房,“冰箱两个,冰柜一个,姑且……够用。”她颠了颠尸体,防止滑下去,“厕所共有6个呢,洗漱时间也不会抢洗手台,我很喜欢这点。”
二楼,安寿踢开书房的门。
“这里环境很不错吧,书桌正对着海,没有灵感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风景……啊,我想换盏顶灯,不然坐着的位置正巧背对光源,投影会遮挡住桌面,对眼睛不好。”
“客房就在对面,织田先生住在书房旁边可以吗?剩下的叫大家自己选,我不打算替他们决定。三楼也有屋子,非要说的话,我还挺想让王住三楼的,他的体重马上要超出健康范围了,多走点楼梯没坏处吧。”
“还有敦,他喜欢月亮,我把有天窗那间阁楼留给他,咲乐想栽的植物也可以放阁楼……干脆做成温室好了。”
她絮絮叨叨回到卧室门前,把织田作之助放到床上。
好困。
还很饿。
安寿眨眨眼,迎着窗口新鲜的阳光,栽倒下去。
失去意识前,一只巨大的手掌接住她的身体。
“真是的,宁愿撑到耗尽最后的体力,也不主动解除替身吗?”
安寿听到对方无奈地说:
“好好休息吧,安寿君。”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我写不了刀啊啊,让替身下线1章就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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