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盘时织田准备了8个位置,我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他有朋友来做客;直到我们吃了一阵,织田才抬起头问我:“柳沢小姐不吃吗?”
我才惊觉,他还给柳沢准备了席位。
柳沢受宠若惊,我赶忙站起身,面色羞红地解释说柳沢是替身,替身不用吃饭。织田很快接受了我的说法,他点点头:“原来如此,你的朋友不是人类啊。”
我长舒一口气,柳沢反而坐立不安。不过对它来说扭捏才是常态,我没多说什么。
这时真嗣侧过头来:“哎?柳沢不是人类吗!”
“当然了!”是幸介,“你没感觉吗?柳沢的手超——级大,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手啊!”
“唔……”真嗣被说服了,他低头含着勺子,看起来有些伤心,“那柳沢就吃不到好吃的饭了……”
柳沢仿佛融化了,咬着不存在的手绢呜呜直掉眼泪,口齿不清地叫我赶快安慰他,像安慰受伤的棉花糖那样。我慌忙说我与替身一心同体,我尝到了便是柳沢尝到了,真嗣果然高兴起来。
此乃谎言。感受的传递是单向的,只能由替身传递给替身使者。假如我被揍了,柳沢并不能感觉到,只要我的精神还坚韧,柳沢就能心无旁骛地继续作战;若是柳沢痛苦,我便会感同身受。不过这些都是柳沢跟我说的,至今我还没有切身感受过它的痛苦,因为柳沢从没有被敌人击中过一次。
在垃圾山时,为了不让本体受伤,哪怕柳沢的优势再明显,我们行动时依然会慎之又慎,争取一击必杀。
织田烧的饭非常可口。
主食是蔬菜粥搭配些许肉末,白米炖得烂烂的,搭配一小碟梅干,适合任何年龄段食用;菜色简单,一道烧茄子,一道厚蛋烧,均只放了少量的盐;一道加了奶的蒸蛋膏,是专门给牙没长好的孩子做的。不是传统三菜餐的做法,也不算大餐,却令我在开动前就感到精神上的餍足,好像一生的追求即将到达终点。
我爱这种氛围,仿佛温水包裹,柔和的气息催促着将我融化。以至于我在心中默默决定,将来组建虚假的雇佣家庭时,要拿此时此刻当做范本。哪怕受雇者能模仿到现下气氛的十分之一,我也该满足了。
饭后,本该是小孩子睡觉的时间。咲乐和那两个不知道名字的小男孩还好,在洗浴的时候被折腾没了精力,早就昏昏欲睡;真嗣和幸介对新环境感兴趣得很,搭伴在小公寓里到处探险,恢复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童真。
我见织田先生单独去了阳台,便跟上前想要道谢。
他胳膊撑在栏杆上,手上夹了一根烟,似乎在看风景。
“有什么事吗?”他看到我,又把没点燃的烟收回盒子里。
“请不要在意我。”我连忙摆手,示意他继续抽。
织田思索了两秒,最终没有再拿出那支烟。
“也是时候戒掉了……”他这样说着,脸上是平和到毫无威胁的表情。
“可您很想抽吧?”我问道。
“是啊,很想。”
“但是却要戒掉呢。”
“是啊,已经决定了。”
他语气淡淡的,就像他整个人一样,释放出了某种安定信息。
今晚的星空比以往都要清晰(也许是路灯全坏掉了的缘故),我和织田先生在窗口吹了一会夜风,直到两个精力过剩的小孩揉着眼睛,跑过来说他们困了,我们才转移到室内。
织田先生的床是很普通的单人床,把小孩横着摆在床上能勉强睡5个,可要再加一个长度大于150cm的人就太拥挤了。
“我今晚还有工作,大概回不来。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睡沙发。”织田先生说。所以他回来后才没换衣服啊,我恍然。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我习惯性摆出讨人喜欢的微笑,“今晚的饭非常好吃,多谢款待。”
“啊。”他宽大的手揉揉我的脑袋,“不要勉强自己。”
说完他便离开了。
“不不不这完全没形成对话啊……”柳沢在那里吐槽,转眼见我一动不动,凑过来问道:“安寿君?”
我非常清楚织田先生是什么意思,因此完全僵在原地。
“……他知道了。”我单手捂住嘴,感觉有些天旋地转,“他发现我的感谢和微笑全是装出来的了。”
小时候柳沢告诉过我,我凭自己的意志很难说出什么好话。别说讨人欢心,不把别人气出攻击意图就很不错了。它教了我许多人际交往用的话术和微表情,不求我灵活运用,但求在对的场景做对的事,不惹祸上身即可。
我是个好学生,轻易完成了这层伪装。
柳沢紧张地问:“怎么办,要逃吗?”
被看穿这种事从没发生过,但我也有提前准备应对方案:在被厌弃前主动跑路。
“不……”我慌张地求助,“柳沢,怎么办。我喜欢这里。在被赶走前不想离开。”
织田先生还说“不要勉强自己”这种近似于安慰的言语,是不是意味着我还能恬不知耻地多待一阵?
留在这个屋檐下,享受温馨的家庭时光——哪怕会消磨织田先生的耐心、浪费他的时间,最终让这份善意荡然无存。
哪怕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将逝去,只要我装作不知道、加倍珍惜每一天,结束到来之时就不会后悔吧。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织田先生还没回来。于是我让柳沢去热昨晚剩的米粥,再切点葱花加进去;自己从小冰箱里取了5个鸡蛋,兑水加糖做成甜口蛋羹。
小孩子都很能睡,我们做完后把早餐放在蒸锅里保温,等他们醒了还是热的。
我坐到客厅,和柳沢一起看昨天买回来的儿童教育指南。
我们看到“幼童社会情感发育”部分的时候,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织田先生回来了。
我提前迎上去。一是为了预防别人入侵,二是上前迎接很礼貌。
织田先生又提了一大堆东西。假如我是家养的猫或狗,看到主人每天都能带回如此多的“猎物”,应该会十分憧憬他。
我替他接过东西,发现里面几乎都是小孩子的用品。
生活用品有儿童餐勺、吸盘餐碗、儿童牙刷、毛巾、鞋袜、水龙头延伸器、雨衣、吸管水杯、婴儿湿巾等;娱乐玩具也有不少,海洋球、儿童剪刀、积木、可入口玩偶、彩笔等。令人叹为观止的考虑周全。
“安寿,我买了寿司和饭团,要吃吗?”他提了提手里最后一个不起眼的小袋子,然后注意到厨房的动静似的抬头,“啊,已经做饭了吗?辛苦你了。”
“哪里……”我下意识地去客套,又想到他昨晚安慰我的话,于是想了想说:“柳沢热了昨晚的粥,我做了新的蛋羹,吃的话现在就可以拿出来。寿司我摆到桌上吧?应该只有我们俩会吃。”
“那就拜托你了。”织田先生看起来真的很累,连脱外套的动作都慢吞吞的。
柳沢去盛粥,我把小孩子的用品摆到合适的位置,玩具则放在客厅,等他们来挑选。
不过在此之前……
“织田先生,”我叫他,手里拿着儿童剪刀和24色水彩笔,“这两样我先收起来。没有纸的话小孩子会去剪窗帘,或者在墙上乱涂乱画的。”
“这样啊。我知道了,下午我去买纸,还需要什么吗?”
“如果能买些鸡蛋和牛奶就再好不过了。”小孩子对此的需求较大,“今天我也会去找适合的工作。织田先生是做什么的呢,可以让我参考一下吗?”
“我在港口Mafia打杂,”他思索了一下,“抱歉,好像不是能推荐给别人的工作。”
“港口Mafia,”我一愣,“您也是?”
“你知道啊,有认识的人也在里面吗?”
“……是的。”
织田先生是Mafia的成员,其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毕竟普通公司员工可不会随身携带两把枪,还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混乱的战场上。
平松爷爷曾为这个组织做事,那是一段我未曾知晓的、模糊的过去。既然我对凶手是谁毫无头绪,不如借此机会接近他们,说不定能意外得到某些线索。
早餐后,织田先生留在家里短暂地补觉,轮到我出门赚钱。最小的咲乐需要有人醒着照顾,我想了想决定把她带在身边。
街道还算干净,路边小摊有人在做买卖,买家拿了东西没跑,还给了钱;卖家没有找茬,还找了钱。这是文明啊。
“这是文明啊——”柳沢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昨天,织田先生也给我买了换洗衣物,是棉质衬衫和披肩,尺寸有些偏大但很舒服。如果今天顺利找到工作,我打算给他买些礼物。
这样想着,我不知不觉停在服装店前。那是家开得很气派的店,橱窗和门是全玻璃的,却一扇都没有破碎,被擦得闪闪发光;珍贵的商品大大方方摆给人看,店主仿佛完全不担心被偷抢。
“这是那什么,‘第4只小猪的房子是用狼的头骨做的,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坚固,但是它似乎向大灰狼传递了某种讯息。’”柳沢干巴巴地讲了奇怪的童话,此刻却意外地贴切。
“叮铃~”
店门铜铃清脆的响声引我抬起头,一名黑西装的年轻男子正下台阶。我看着他的脸,某段记忆逐渐对应上来。
“你还活着啊,中也。”我感到不可思议。
中也被我这么一叫,扭过头来看我,脸上明显露出“你谁啊”的表情。
我反应过来,我们只在3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普通人不记得才正常。
况且我没说过我的名字,当然他也没说过他的,只是中也身边的同伴不停“中也中也”地叫,像是在念什么魔法咒语,就连柳沢也记得十分清楚。
也是那些傲慢的、胸有成竹的同伴,让我和柳沢预言了他的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织田白天因为捡孩子耽误工作了,晚上是去补业绩的。
第四只小猪的故事是那个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