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小孩的男人说他叫织田作之助,于是我也自报家门,还介绍了真嗣和咲乐。男人脚步一顿,“他是幸介。”他看向最大的男孩子,接着没声了,似乎因为不知道剩下的孩子叫什么而感到局促。
不过如果是战场上捡来的孤儿,这么小的年纪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很正常,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真嗣一样冷静聪明又善良(此时我又忍不住夸一夸他)。
织田看不见柳沢,所以也听不到它刚才一直没停下的疑惑和爆笑:“安寿君安寿君,快帮我问问他爹妈是不是特喜欢新戏作派啊给孩子起这名?噗、作家织田作之助耶!起名的话算是织田姓里仅次于‘织田信长’的尴尬程度吧哈哈!”
我既不认识织田信长也不认得织田作之助,所以无法理解它的笑点,大概是柳沢还没讲给我的那些故事之一吧。不过看它很感兴趣的样子,我决定不扫它的兴,去问问织田。
“织田先生,您父母很喜欢读小说吗?”
这问题实在突兀,似乎柳沢都没想过我会真的问出口,像被掐住嗓子一样忽地息声。
“我没见过父母,所以不太了解。”织田普普通通回答了,有些好奇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这下柳沢瑟缩着把头垂得很低,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因为织田作之助听起来像作家的名字。”我如实答道。
男人闻言一顿,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谢谢”。
我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于是以“不客气”结束了对话。
见织田并没有因提到往事而沮丧或发怒,柳沢立刻振作起来,扭捏地让我替它道歉,还双手合十向我道歉,看起来卑微极了。
“刚才很抱歉。”我转达,“没想到会提起您的伤心事,请节哀。”
“啊,道歉就不用了,我没伤心。”他说。
本来这个话题也该结束,但织田走了一会却突然回头看看我周围,然后平淡地问道:“有人在一直跟你说话吗?”
我一愣,感到不可思议;而柳沢像受惊的猫一样浑身一哆嗦,炸起不存在的毛,马不停蹄缩进我身体里消失掉了。
可能是我沉默的时间太长,或许是脸上的震惊太明显,织田立刻找补道:“不,只是感觉你像在转达什么一样,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
“您真敏锐……”我小声说,试图把替身放出来,“是我看不见的朋友,名叫【柳沢玉枝】。”
柳沢探出脑袋,在我耳边小声崩溃:“我去直觉系好可怕!超直感持有者不应该废萌废萌的吗……”
织田身为一个大人,却没有对柳沢的存在发表任何意见,反倒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刚才说我的名字像作家的也是她吧?替我说声谢谢。”
“他是这么说的。”我扭头对肩膀说。
“哦、哦……”柳沢呆呆的,似乎不那么害怕了,呼气后缓缓挺直身体,略微歪头,“真是奇特的人……啊啊安寿君这句不用!”
我们逐渐走出废墟,外面倒是回归了城市该有的形象,正常的店面、车轮和吆喝声、满街跑的卖报童和花童。许多门前的招聘广告宣告他们十分缺人,14岁女孩能做的活计到处都是……原来向这边走就能回归常规生活吗,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走不出废墟啊?
显然柳沢也是这么想的,它不禁感慨:“安寿君的运气真糟,是被诅咒过的原因吗?”
织田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也转头去看那些招工黑板,然后恍然大悟般对我说道:“这条街虽然受港口Mafia保护,商业建筑都在正常运营,但员工死得太多,所以很缺人手。”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现在是找份好工作的绝佳时机。
完好的街道人口不再稀少,我们一路上被行了许多注目礼。大概是小孩的数量过于惊人,一些热心市民还想要报警,不过看到织田身上的皮质枪套后最终退缩了,我们得以平安无事穿过人群。
进门后我提出要给先小孩们洗澡换衣服,织田“啊”了一声,将他身上的3个小孩扒下来放到我身边,谦虚地说他对如何照顾孩子一窍不通,可不可以先拜托给我,他出去买小孩尺寸的新衣服和晚饭的菜。
我答应了,柳沢却觉得很离谱。按照常理(我的运气),在战乱的贫民窟里冒出一个心地善良、愿意接济6个孩子的成年人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如果出现了,那背后肯定有什么阴谋,总之是得不偿失功不半劳的糟糕事件,我不可能毫无芥蒂地相信陌生人。
“安寿君为什么会跟初次见面的人回家啊?真不像你。”
“柳沢忘了吗?我们和织田不是初次见面。”织田走后,我到浴室研究花洒,“不算这次,我们还见过2次。”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6岁。”我答道。2000年我被第3任父亲大竹健吾收养,大竹是珠宝走私犯,收养我是为了假装有血亲,拿我做抵押骗钱。“2000年5月28日晚9点48分,大竹醉醺醺地回家,被潜伏在暗处的杀手一枪毙命。”
这对柳沢来说也应该是难忘的回忆。
柳沢颤抖地捂住嘴,“你是说……”
“织田就是那个杀手。虽然年纪变化很大,不过体表特征、武器和走路姿势基本吻合,我也是刚刚确定。”我试试水温,先把年纪小的抓进来搓,“幸好大竹把我放在角落的狗笼子里,我又足够安静和不起眼,才没被织田发现,不然肯定要被灭口吧。”
大竹健吾死后,还是柳沢从外面打开铁笼放我出来报警的。
柳沢一言不发,我就当它想继续听,便接着说:
“第二次是10岁,我还在在松野家的时候,”松野夫妇的经济状况其实完全支撑不起养育小孩,只是他们好面子,总把钱花在金玉其外的事情上。男主人大晴失业已久,但每天都假装去上班,在公园待到傍晚才回家;女主人和子喜爱参加主妇会,经常被骗去买昂贵又无用的装饰品或高级点心。“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我负责打扫卫生、接待来客和取邮件,那时负责这片区域的邮递员恰好是织田先生。可能是没带枪的缘故,那时候我完全没发现他就是杀手。”
“好彻底的职业转型……”柳沢慢慢伸手捂住脸:“大竹君那次实在很离谱……当时我还以为肯定没救了,打算一被发现就跟杀手拼命来着,没想到能顺利苟过去。织田君那时候的眼神真的好可怕……”
“没什么感情所以可怕吧。”我猜测,“仔细想想,他的眼神明明从没变化过,做邮差时我却感觉很和平。”高大男性通常会带来压迫感,可我没在他身上感受到半点威胁,内心没怎么抗拒,就跟来了。
说话间,几个短手短脚的小孩已经洗干净了。幸介是最大的孩子,今年7岁,他和真嗣可以自己洗,我教给他们花洒的用法,然后在客厅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感到难得的宁静。
织田就在这时回来了,手里大包小包的让人很难不担心他的平衡能力。
“欢迎回来。”我站起身帮他接东西。在陌生的地方对陌生人摆出家常姿态对我而言是件常事,没想到因为过于熟练,身体竟自发地做了些讨人欢心的事。
我这样也就罢了,织田居然毫无异议,十分自然地接道:“我回来了。”
我召集小孩,给他们分配合适的衣物。他们刚来新环境,都表现得异常安静听话,柳沢说那叫懵逼,又马上摇头叫我忘掉那个词。真是强人所难,世界上哪有能说忘掉就忘掉的人呢?
织田洗过手后进了厨房。我看他还买了书:《养育百科(幼儿篇)》《新手妈妈的选择》和《学龄前儿童的情感素养》。如果他真的是人贩子,那一定比我擅长做表面功夫。
厨房的锅碗瓢盆都很新,灶台也没有烧黑的痕迹,织田大概很少做饭。他见我四处打量,一边切菜一边开口:“小孩子不能吃口味太重的吧?还是自己做比较好。”
“哎?啊……是的。”虽然不是我想得到的答案,不过织田的确有点过于考虑周到,反而令我十分不安。
外面的环境混乱,为了快速补充体力,能买到大多是高油高盐的食物。我总是先把食物放在水里煮到无味才给咲乐她们吃,能自制淡味食物自然更好。
我略有些厨艺,本想去帮忙,却因为离开咲乐太久而被后者呼唤。
“安……”
我转头,咲乐趴在地板上,向厨房这边爬。她会说简单的词语,语言能力没有问题,所以我先教她说自己的名字“咲乐”,其次是我和柳沢的,但她真正清晰说出口的却是“真嗣”,恐怕是他们整天一起玩的结果。
我惶惶抱起她。柳沢说灵长类动物天生渴望拥抱,如果小时候得不到足量的拥抱,长大就会变得阴邪歪曲,成为心灵上的残疾人。我不想让咲乐的精神方面有所缺陷,于是养成了她一叫我便抱她的习惯。
柳沢应当是对的,回想起来,我与柳沢独处的时候时常无意识地向它讨要拥抱,这大概也算是求生本能的一种吧。
真嗣眨了眨眼,也向我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伸出手。柳沢其实不在那,但看到真嗣的举动后便立刻出现在那里。
最大的那个孩子,幸介,见到真嗣悬浮起来不由惊得张大嘴,发出“啊”的一声,紧接着惊呼一般大叫起来:“发生什么了?!”于是我喊柳沢也去抱他,最后干脆把剩下的两个也搂在怀里。
织田听到了男孩的喊声,从厨房探出头来时正对上四个漂浮在空的小孩,他短暂地停顿一秒,接着有些感慨似的:“柳沢小姐很喜欢小孩啊。”
好厉害。他说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小孩子在飞)
织田(内心):*瞳孔地震
织田(外表):柳沢小姐很喜欢小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