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我还活着啊，我见过你吗？”

中也的脾气似乎比记忆里的更自然了，所以果然是摆脱了“羊”组织才得到了这份精气神吗，真好啊。

“是的，2005年2月6日，我们在镭钵街中部见过，当时你穿着白色棉衣和红手套。”

“……3年前的事记这么清楚反而更恶心了。”他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接着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等等，冬天……镭钵街中……你——是你！”

他说出了似曾相识的话：“你还活着啊！”

“这是我的台词。”我提醒。

3年前，11岁的我经历了最后一次被抛弃，偷偷离开孤儿院后一头扎进了镭钵街。那时我自负是世界第一的废物，看到镭钵街就很自觉地融入进去，还蹲在废品堆里高兴地问柳沢这里适不适合我，现在想来真是病得不轻。

羊组织的成员偷了一些不妙组织的武器，我一开始不明所以帮他们逃跑了，弄清真相后又敦促他们把东西还回去，试图讲明“偷窃不对”的道理，结果被领头的白发男孩骂了个痛快，还被叫“没经历过苦日子的大小姐”。我既不懂回嘴的技巧，也不想动手激化矛盾，直到中也到来，一场僵持才结束。

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成为众人依赖的孩子王，所有人都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围上来“中也中也”地叫着，白发男孩也怒气冲冲地对他告状。

中也看起来很习惯这种事了，他先说了句“事情的经过我大概清楚了”让其他人安静，再上前两步营造出跟我对峙的氛围。

我以为要打一场，他却很自然地对我道了谢：

“救了白濑他们的是你吧？多谢。”

白濑就是那个白发男孩，我当时看一个成年男人正准备拿枪扫射几个我的同龄人，没多想就去制止了。

“不客气。”我礼貌地应答他。

没想到中也能从白濑富有煽动性的话语中首先提取出这点，我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货我们不会还回去。”中也说，他微微低头，一双蓝眼睛从阴影中直直盯着我，“如果你有什么异议——”

“啊，我已经听白濑说过了。”我接道，“偷来抢去是这里的风俗对吧？我第一次来，不太清楚，以后不会多管闲事了。”

“哦、哦……”他一愣，攻击性从那张脸上消退下去了。

于是我也不动声色地让柳沢锋利的指尖离开他的脖颈。

假如世界上有人的异能力是隐身，这个人利用能力搞刺杀，有可能会被战斗意识敏锐的对象察觉从而暗杀失败；但柳沢是替身，普通人对替身的意识能力非常低下，就算柳沢在他们面前跳舞扇风释放杀气也不会被察觉出异常。

无论能力高低强弱，所有人形替身都是完美暗杀者。柳沢也因此肩负起保障我生命安全的重任。

中也留我吃了晚饭，羊的成员都坐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大圈。他告诉我那个男人是天魔组的异能力者，一旦开枪子弹必中，问我是怎么制服他的。我说我绕到他身后，对着后脑勺“咚”地敲一下他就晕倒了（其实是柳沢敲的）。身边几个羊成员都哈哈大笑起来，分不清是在笑我还是在笑他。

中也欣赏我的实力，想邀请我加入他们组织，结果白濑直接把碗摔在地上，说我这种大小姐没法跟他们吃苦所以绝不同意；有几个年龄大的成员赞同白濑，理由是我来自外面还实力强大，不可信。

之后我们匆匆分别，连名字都没有交换。中也驻守原地，我向垃圾山前进。

“中也是个好首领。”我跟柳沢闲聊，“被强烈依赖着却不自傲，部下反对的话也能听进去。”

柳沢看了我一眼，轻轻歪头去看夜空。

“不是哦。”它说，“好像是中也君没法反抗呢。”

“哎？”

“受到尊崇的首领，是不会被部下砸碗甩脸的。白濑君和其他反对者看起来太有恃无恐了……可中也君看起来不像是被威胁的，他还谢你救了白濑君呢。况且如果要威胁人，也不会把对方推上首领位置吧？”

“那是为什么？”我不解。

“恩惠之类的感情吧。中也君是个讲理的人，还很有责任感，也许是以前被托付了羊组织，或被羊组织帮助过，所以把过量的保护欲投放到小羊身上。结果人心膨胀，他又不舍得立威，才变成现在善于妥协的脾气。”柳沢摇头晃脑猜测着，“像被细绳拴住的大象，好有趣。”

“那柳沢想去救他吗？”

替身大笑起来：“哈哈哈安寿君真可爱！中也君自己也应该是明白的，就算终有一天会死于他的道德枷锁，那也是中也君的决定和觉悟呀。”

我对柳沢的话深信不疑，认为中也迟早会死去。现在看到他完好无损颇有活力的样子，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和中也边走边聊天。中也说他加入了港口Mafia，不再是羊的首领。虽然具体的地方含糊其辞，不过我大概听懂了。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所以是中也把羊的人都处决了吧，我听说黑手党里最讲究尊重了。”

柳沢以前跟我讲过一些意大利黑手党故事，比如说在那不勒斯的“热情”里，相互的尊重是可以赌上性命去维护的。

中也停下脚步，用震惊的神色面对我的发言。

“怎么可能啊！我是、他们，呃……”他强烈地否定我的猜测，却组织不好合适的语言，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那群家伙活得好好的呢。”

柳沢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捂住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中也君不会是为了救羊的其他人才卖身进黑手党的吧……那也太惨了……”

我没想明白哪里惨，于是决定问别的问题：“中也为什么觉得我会死？”

“哈？你那时才几岁，一个人就往垃圾山里走，一般都会觉得没命吧。”

我想起来，垃圾山算是镭钵街最穷最凶险的区域，凭我的运气不小心进去了也是正常的。

“这样啊。”我想了想，决定抓住机会把想问的问完：“中也，港口Mafia要怎么加入？”

“什么啊，你有兴趣吗？先说好，这可不是什么过家家，没有觉悟的家伙会死得很快。”

我稍微掀开披肩。臂弯里，咲乐安静柔软的睡颜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是……？”

“咲乐是我捡来的孩子。细致地养育她需要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中也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所以我想要做跟中也一样的工作。危险什么的说实话无所谓。”

“你……”中也很吃惊的样子，让我不免觉得有些羞愧——他是看出我不是乐于助人的角色，才感到惊讶的吧。

不过中也没有多说别的，反而好心地建议道：“只是养一个小孩的话，在周围的门店有很多安全的工作可以选，没必要拼命。”

“孩子的话，家里还有4个，所以会很缺钱。”我理了理咲乐柔软的头发，“同居的好心人提供了住所，可我不能一直麻烦他，最后还是港口Mafia看起来最适合我。”

中也看起来完全僵住了，他不可思议地向我求证：“5个？”

“是的。”

我这才感觉到，中也的反应是正常人该有的，而织田先生那种不由分说抱一堆陌生小孩回家的行为十分异常。

“情况我大概明白了，”他捏了捏眉心，“你能从垃圾山活着走出来说明实力不错，非要加入的话我也不会阻拦。我来推荐你，这样最快明天就能入职，不过要从底层干起。”

我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多帮助，便立即对他道谢。

“需要帮助的话报我的名字，不想跟我扯上关系也无所谓。”中也从上衣口袋掏出纸笔，“你的名字和住址给我，会安排就近的宿舍。”

我趴在柳沢背上，很快写完了。

“你叫安寿啊，没有姓氏吗？”中也接过信息，“没有就随便编一个，有名有姓工资会高。”

“这样啊……”我决定做一件会遭天谴的事，我想做很久了，如今只要强迫嘴巴说出来——

“平、平松安寿。我的名字是平松安寿。”

爷爷一定会唾弃我吧，可我无论如何、哪怕背负羞耻和不道德的包袱，也想让爷爷以如此亲近的方式留在我身边。

我真是太差劲了。

中也没有发觉我的自我斗争，他在前面填上“平松”二字，看起来对这个姓氏没有特殊印象。也对，他才加入没几年，而爷爷早就退休了。

“中也的姓氏也是自己编的吗？”在羊组织聊天的时候，有人提过一嘴他身世不明来着。

“啊，我从以前全名就是中原中也，我觉得我就叫这个。”

柳沢突然捂着嘴颤抖起来，但为了不影响我们对话还是乖巧地蹲到别处憋笑。

中也看着信息，突然眉头一跳：“喂喂这个地址，不就是员工宿舍吗！你的同居人是港口Mafia的人？”

“是的。”

“这种事早说啊！”中也看起来很无语，“算了，八成也会直接给你安排到隔壁……”

“那真是帮大忙了。”我又高兴起来。

中也真是细心又认真的人，一路上我不知道感谢了多少遍。他简单告诉我组织里的规矩和阶级，介绍了区域内港口Mafia保护下的建筑，以及敌对组织的方位和势力。

等到手续办妥，天色已经有些昏黄。如今我是港口Mafia一名最下级成员，而中也则是干部候补这样的大人物，我要对他用敬称才行。

“办完了？”中也在照相间外面等我，按照现在的地位，我应当表现得受宠若惊。

“是的，中原大人久等了。”我试着做足礼数。

“快别这么叫我！”他露出嫌弃的表情，猛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平松安寿听起来好像干保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