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现身了。
也许是听不下去我们的对话,也许是被我捏着不舒服,他挣脱我的手,在家里大变活人。
结果被织田先生用枪指着脑袋。
着装优雅得体的中年男性直视前杀手,好像用眼神就能交流似的。
“是你。”织田先生认出夏目,伸直的胳膊缓缓放下,“为什么是你?”
“很难理解吗?你们认识的虎少年,和我应当是同类型的异能力。”
“可惜!”柳沢夸张地捶桌,“把异能力换成替身就是名台词了!”
我站在夏目身后,出神地盯着他后脑勺的头发。
黄黑白均分成三份,猫的基因好强。敦是人变虎,但夏目更像是猫化形成的人。
织田先生从书架里拿出那本下册结尾缺失的《明暗》——他梦想要续写的书。书上没有作者的名字,格式不正规,估计是自印的作品。柳沢这才想起,夏目漱石的确写过一本《明暗》,不过是遗作,没有结尾。
“夏目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接触我们的理由。”我问。
“嗯?没什么。只是听到了熟悉的故事,对未知的过去感兴趣而已。”他语气略带愉悦,“没想到曾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如今也开始命笔作文。织田君,可有作品了?”
“还没写。”织田先生挠挠头发。
“为何?”
“没有钱。”
“……”
我出声解释:
“织田作不杀人,在港口Mafia混不到出路,目前工资只有我的十三分之一,平日还经常加班。”我补充道,“而我们要养16个学龄儿童。”所以收入不支持他潜心写作。
或许我需要再努力一点,以便支持他辞职。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有权利调动织田先生,算他的半个上司,昨天也批了他4月1日(周二)的请假。
夏目似乎在沉思。织田先生也是。
但不一会织田先生的注意力就转移了,他看着夏目的服饰搭配喃喃:“比起洋式,果然和式更正式吗……”
我附和:“我也认为和式比较好。”
“在说什么?”夏目挑眉。
“下月初,参加入学式时要穿的衣服。”我答,“夏目先生有推荐的店吗?”
“老夫穿的都是宅子里的旧物,很遗憾,提供不了信息。”
我拉了拉夏目宽松的衣袖,展示给织田先生看,“西装太紧,如果发生意外,不如宽大的羽织动作轻便。”
织田先生认真地思考:“这样的话,搭配橡胶底的粗跟短靴,跑起来也很快。”
“您说得对。”
夏目插嘴:“既然是出场活动的服饰,老夫也推荐和服,枪带挂在腋下根本不会被发现。”
织田先生点点头,问我:“孩子的衣服没问题了吗?”
“是的。大家都选了自己喜欢的款式,我安排相关人员做了尺寸合适的防弹衣,除了敦的都缝好了。”老虎全身上下好像都防弹,敦主动提出不用给衣服加防御,我选择相信他。
“麻烦你了。”
“不会。”
三花男子双手插袖,抬眼打量宿舍内部,“16个孩子吗……织田君,你真是个出人意料的男人。”
“经常被人这么说。”织田先生看了眼我,我小声提示:“应当是在夸您。”
于是他礼貌地点头:“谢谢。”
夏目伸手,重重搓了搓我的头,像要把瓢按进水里那样用力。
“还有你,安寿君,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没有。我每天过得都很充实。”
他发出中年男人寻常的呵呵声,不知为何面带笑意,伸手掏出一张名片,还不是他自己的。
“如果有困难,就去‘武装侦探社’吧,那里的社长福泽谕吉是个通情达理的男人。”
那个被堀切精神攻击过的男人吗?看起来是挺稳重的,还被印上钞票过,应该可信吧。
“你呢?”
“老夫?老夫只是猫。猫不管事的。”他琢磨着,“今天老夫先回西餐馆,那家店可真是富丽堂皇,小鬼们也都很喜欢老夫。”
西餐馆是我出钱一点点装修到现在这幅外观的,不过现在不重要,要紧的是——
我回屋,将备用的床褥被单粗略塞在一个洗衣篮里,抱给夏目,“夏目先生不许进大家的卧室!今晚先睡这里面,如果有喜欢的猫窝我可以买。但请离大家远一些,最好5米以上。”
夏目爽朗地笑了。
“好吧好吧。那老夫就不劳你送了。”他转头对织田先生说,“写作贵在持之以恒,闲暇时也好,忙碌中也罢,抬手信笔也是好的。老夫不敢为人师,但织田君,你若真有握素怀铅之意,不妨将落笔当做常事,不必过于尊崇,追求适逢其会。”
“我知道了。”织田先生郑重点头,“谢谢你的意见,我会试试。”
夏目漱石抱着篮子离开了。
我和织田先生连夜敲定具体的衣着打扮,试了又试,最后织田先生还主动剃了胡子,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他并不常动用刮胡刀,但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胡子碍事了就会剃”。现在显然没到碍事的地步,可他还是往脸上涂了厚厚的剃须泡沫。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开始在意外观了,明明以前从未有过;柳沢解释说,我和织田先生的行为正无限接近着世俗中不修边幅的家长,为了不在学校给孩子丢脸,才临时抱佛脚拼命打理自己的外形。
……
很有道理!
4月初,在横滨公园、横滨中央医院和警察署西3个建筑围绕成的三角形中心,私立横滨观潮学校正式开校。
黑手党投资的项目开业,一般总会有几个不了解现状的、鲁莽的疯子来捣乱。我们固然有织田先生的伟大预知能力规避风险,但孩子的数目实在太多了,所以我选择给所有人加件衣服,防弹的那种。
16个孩子,其中14个都要上学,那辆可爱的小本田自然带不动,于是我们把它卖了,添点钱换了一辆中型客车。
织田先生为此还去考了中型车(限8t)的驾照。如果有一天他不做黑手党,又觉得除了写作之外很无聊,或许能当个校车司机,一直干到80岁,让每个毕业的学生见了都乐意喊一声“织田爷爷”。
今天我们开着这辆核载19人的客车(除了普希金和夏目都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堆积在校门口,围在“横滨观潮学校入学式”的立牌前,引来不少家长的围观和窃窃私语。
“让我也加进来真的好吗……”辻先生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你们年轻人热热闹闹地留个纪念,我一个糟老头子帮你们拍还差不多……”
“我觉得老板一起比较好。”织田先生说。几个孩子也仰着头附和。我劝道:“店长,请不要走。况且摄影师已经找好了。”
“嘛……总觉得挺害臊的,不过小织你们邀请我,其实叫我很高兴。”辻先生笑了几声,又清清嗓子,站直身体准备拍照。
我对相机后面的人点点头,对方神色复杂地抿抿嘴,最终弯下腰,视线对准相机取景框。
“3,2,1,说芝士。”
“Cheese——”
我接过相机,拍得很成功。织田先生也凑过来看,并感谢了摄影师:
“拍得很好,谢谢你,福泽先生。”
“没什么。”他闭了闭眼,“你们委托我做的事,只有这一件吗?”
“是的。”
福泽谕吉成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欲言又止。
既然夏目给出谕吉的联系方式,又说他是通情达理的人,织田先生就决定请他帮忙拍合照。他在电话里刚说一句“受夏目先生推荐”,谕吉便答应前来了,他真是一个好人。
刚刚迈入4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港口城市总是这样,东南风带来的温度迅速败退,回寒袭击了沿海所有地区,像是春一番还未结束似的,冽冽强风胡乱飞着。
“咳、咳……”龙之介捂嘴咳嗽。银和敦一左一右扶着他,孝弘取下背包,倒出保温壶里提前煮好的汉方清肺汤,让龙之介小口喝下。幸好他没有花粉症,不然这个时节,症状又要严重许多。
入学式要开始了。
我听说学生们会坐在辉煌的大讲堂里,台上校长和入学考试的第一名将发言,然后所有孩子在大指示牌中找到自己的学号和教室,在老师的指挥下搬动桌椅。半个学期过去,原本陌生的小孩们就像油和蛋黄一样彼此融合,成为贯穿人生记忆的好朋友。
这些事情家长是看不到的。我们在门口拍完照后就得上班了。织田先生要去清理油桶,而我还有人没杀完。
优再过2年、咲乐再过4年也要上学了。真期待啊。
我们原地与谕吉告别,织田先生开车把我和辻先生送回西餐厅,然后独自上班去了。
而这张人满为患的入学照,竟然有新闻社联系我们要版权。隔日,它出现在晨报不小的一个版面,打了码。配文字里行间都在歌颂领养家庭的美好,大概是政府想借机呼吁领养战争孤儿吧。
我推开书房的门,普希金在里面,伏案不知道写什么东西,额头上汗水直冒;夏目站在他身后,目光不知道是审视还是赏识,总之让书桌前的俄国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普希金这几个月吃胖了不少,稍微回归正常人体型了,不然单凭这场面我完全可以报警,以虐待罪抓捕夏目归案。
栗色短发的俄国人看到我,吸了吸鼻子哇一声叫出来:“平松!你家的猫都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普希金似乎生出底气,他瞪了夏目一眼:“我在后院晒太阳,这玩意过来蹭我,刚摸了摸肚皮它突然变人了!上来就逼着我写诗!操!还不如之前那个大老虎好说话!”
我一头雾水,但总之先解释:“猫不能摸肚子。露肚皮是它对你信任,你摸它就是辜负了信任……”
普希金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抓的什么狗屎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