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在一个需要信息量互通的交流中，武力对峙只会浪费时间。所以我没有跟这个男人暴力冲突的打算。

但拉斐尔的副官有。

副官名为堀切茂雄，是个不折不扣的战斗狂。他没有谋略，没有脑子，只凭腕力和服从性夺得了副官的位子，谁看了都想绕道走。

“啊哈～开始了吗！”

屋顶传来清亮的笑声，眨眼间，堀切落在我眼前，正对银发陌生男子。他的手按上刀柄——

拔刀出鞘，短兵相接。长武士刀与堀切的两柄短刀碰撞，在夜色中闪烁着转瞬即逝的银光火花。

男人皱眉，面色惊疑不定，双手却稳稳招架着突如其来的攻击；重心前移，利刃铮鸣，他蓄力抬手，一下将堀切击飞出去。

“呜哇，好强！”堀切半空中翻身，轻巧落地。他转头看向我，眼中兴奋地闪着光：“平松，这家伙就是小花吗？真不得了～”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主动暴露出跟我的关系。记得拉斐尔提醒过我他是个笨蛋，原来是这么回事。

男人闻言，横向架起刀，果然将敌对的目光落在我们两个人身上，“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知道夏目老师的名字？”

夏目老师。他与夏目漱石是师徒关系，还是说只是对作家敬称为“老师”？

“我是堀切茂雄，夏目是谁我不认识！”堀切快乐地说，“你呢？你叫什么？你的刀叫什么？”

他举了举手中两把柳叶刀，“左边的叫小麦，右边那把是华伦天奴，它们今年两岁咯！很可爱吧～”

男人疑惑地颦眉，短暂思索后，把目光移向我：“我名福泽谕吉，此次前来是为了护卫书店的主人。女孩，你与夏目老师是什么关系？”

“不认识的人。”我刚回答完就意识到他不是在问这个，于是补充道：“这取决于夏目漱石本人。他变化为猫，赖在这家书店长达数月，如今店主快死了，如果有什么目的，还请叫他本人现身吧。”

“快死了？难道是绝症？”

“不，”我扎起头发，“是被我们杀死。”

话音刚落，堀切从我身后窜出；与此同时，深巷中，屋檐下，水井里，茅屋旁，四面八方的黑衣黑面天魔集中围攻。福泽谕吉蹬地而起，在空中抖手腕，刀身迎着各种刀剑暗器格挡。

“可笑！”他翻身调整姿态，一人单挑多名天魔，口中大喊：“我福泽谕吉，必不会让你们伤害店主一丝一毫！”

气势凌人。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这样快活地喊出我想保护谁。

“我去，谕吉！”柳沢在乱阵中仗着没人听得到，抱臂惊呼，“活的谕吉！”

我第一次听它叫得如此亲密，顿时顾不得形势，拽住它冰凉的手：“他是谁？柳沢很喜欢他吗？”

“那倒不是。”柳沢抓抓脑袋，“我们那边，福泽谕吉印在万元大钞上，所以用‘谕吉’代指钱的情况比较多。”

“钱比他招人喜欢多了！”柳沢激昂顿挫一锤定音。我放下心来。

“哎，等等……如果谕吉君是个舞刀弄枪的高手，那庆应大学是谁创办的？”柳沢懵了，“日吉校区和矢上校区都好好在横滨运行着，难道创始者另有其人吗？”

“等下我查查。”我附和柳沢，同时想从后门摸进楼梯，再去老师的寝室。这个谕吉是来保护老师的，虽然令人费解，但能说明夏目大概率不会伤害老师。

那他就是想利用老师。

我面有愠色。

漆黑的走廊隐约透过微弱的月光，柳沢庞大的身体护住我的周围，几乎填满整个空间。

我的面前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男人。成年男人。

他着装文雅，内衬米色诘襟，中间是浅棕暗纹和服，外面简单套着一件黑色羽织；头戴圆帽，一根绅士手杖立在身前；他只是站着就颇有学者风范，周身包裹着难以言说的气场。

男人的右眼被长长的刘海遮住，太好了，我对右眼被遮住的人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你看起来毫不意外啊，安寿君。”他说话了，声音低沉且抑扬顿挫。柳沢惊呼：

“啊——自来也的声音！大冢芳忠老师出现了！”

一股纯粹的快乐打破了压抑的氛围。

“你就是小花吧，夏目漱石。”

“真是奇妙。”他摸摸胡子，“你似乎确信老夫乃夏目漱石，却不敢肯定老夫是否为猫；老夫的异能力谁也没有说过，但初次见面那日便被你一口叫破，而且并非偶然；

“安寿君，你究竟为何人？”

我哪知道。真正厉害的是柳沢又不是我。

“这种事都不重要。”我摇头，“倒是你，为什么要缠着老师不放？”

“事到如今还称加乃子君为师，你要谋害她性命的事，可当真？”

“自称福泽谕吉之人正与天魔组打得火热，为何不问他呢？”

我不想提供过多信息，但柳沢忍不了，它大喊：

“你们俩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啊！！”

我立刻改口开始说实话：“要杀人的事都是骗你的。不如我们进屋，和老师面对面相谈。”

夏目漱石一愣，失笑道：“老夫真是搞不懂你啊，到底哪一句话是真心的？”

“从现在开始全都是。”

策略什么不重要了，柳沢舒心最重要。

我匆匆推开卧室门，老师、拉斐尔和新田都在里面。

“大贯老师，小花来了。”我侧身让夏目漱石通行。

老师轻呷一口茶，抬眼打量一番男人的身形，然后放下裹着毛绒杯套的茶杯。

“拉斐尔，去把堀切叫回来吧，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牵起拉斐尔一缕发丝把玩着：“若是他乐在其中，就不必喊了。”

鲜红色长发的女人单膝触地，“是。”新田默不作声地递给她几瓶血肉，紧接着拉斐尔便原地消失了。

我打开窗向外看了看，一片混战中果然只有堀切笑容满面。

“老夫名为夏目漱石，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说家；加乃子君能命令得动天魔组的人来做戏，可愿跟老夫讲讲其中缘由？”

老师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是天魔组首领。”

“你不是因为这个追查我的？”她用一种随意的眼神望向夏目，紧接着露出一个自豪的笑容，“安寿酱可是很快就发现了！”

我忙低下头，脸颊因为被夸赞而瞬间红红的。

夏目看起来是真的没料到，“天魔组做事谨慎，恐怕任谁也想不到，神秘的首领竟如此年少。”

着装绅士的男人踏入内室，落座茶桌一侧，手杖和帽子妥帖放置身边；他正对老师，似乎开始谈论正事了：

“老夫受旧友大贯健太郎之托，寻找其失踪的女儿，大贯加乃子。”

新田猛地站直身体，呼吸不自然地急促起来。

他看起来是房间里所有人中最强壮的，但真要动手恐怕谁都打不过。即便如此，他短时间的翻脸也有着存在感惊人的压力。

“新田医生，坐下。”老师轻轻说，“只不过一个名字，你指望它把我叫回去吗？”

她语气略微不满：“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他高大的身影立刻蜷缩下来，声音惊惧不已，“我没有不是的加乃子原谅我……”

老师转头笑盈盈地对夏目说：“您说什么失踪呢？我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父亲的期望之上；我的行为和后果，均遵照了父亲的价值观。他何须来找我。”

夏目的眉头缓缓皱起。显然他听到的故事并非如此。

“7年前，你悄然离家，同时健太郎精神失常，将你的兄长和辉当做了‘女儿’加乃子，不仅令他学插花茶道，还想将他嫁给冈本家；自然，冈本家认为大贯家主陷入疯魔，减少了与大贯的来往，其他家族亦是如此。政治世家大贯就此没落。

“老夫偶然去见了健太郎，他的精神问题恐怕是异能力引起。老夫只想问一句，

“加乃子君，是你对自己的父亲用了异能力吗？”

“是的。”老师毫无障碍地承认下来，“父亲说他同等地爱我和哥哥，所以我修改了他的记忆，让他将哥哥认作我，我认作哥哥。”

“为何要对亲生父亲出手？”

“咦？”老师却面色讶异，“因为我做得到呀。”

她仿佛在说什么自然真理，连带着看夏目的眼神都困惑不解：“父亲教导我，强者做什么都可以。他比母亲强，所以背叛母亲也不会被舆论批判；哥哥比我强，所以他负责继承家业而我负责联姻；这是从出生就定下的事。”

夏目一言不发。

空气隐隐颤动，老师周身浮动着金红的水波纹。

她耐心地解释，像是在教导学龄前的儿童一样体贴认真：

“我的异能力【金鱼缭乱】，只能干预比我弱者的记忆。它能够生效，说明我比父亲强大，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我的行事都在按照父亲的心意走，小花一个外人，是不了解我父亲才会来找我吧。让你白跑一趟了。”

夏目不置可否，他摸摸胡子，闭着眼思索一阵，才缓缓开口：“是老夫看走眼了。若健太郎的女儿单纯只是离家出走，老夫还能劝上两句；可老夫面前的是天魔组的首领，兹事体大，老夫无心参与。”

他做了一位友人最后能做的：“加乃子君，数月以来，你的才华老夫看在眼里，如果你回心转意，就回去看看健太郎吧。他本就时日无多。”

“好的。”她歪头笑道，“我会派人一直监视父亲，等他主动祭拜母亲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夏目微微摇头，站起身，目光看向我：“老夫不便久留，就请这位小友送我一程吧。”

“可以吗，安寿酱？”老师问。

“好的。”我当然不会拒绝，作家的助手也会像这样送编辑出门吧，提前演练没有什么坏处。

夏目走到门廊下面，窗外的打斗声已然停歇。

“好了，安寿君，请你再讲讲白天那个‘杀手’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