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在沙发,另一边的久米正雄捧着原稿一目十行。
老师面带轻快的微笑,反倒是我和冈本君,随着他的翻页而紧张得坐立不安。
久米正雄阅读速度很快,却什么都没漏下,嘴巴不停张合,快速凝练地分析老师的作品。
“您对女子进食的描写非常优美,啊但是鳖四郎倒掉食物的举动可能引起炎上……桧垣的老板和鳖四郎性格很写实,也许会引起读者的共鸣或愤怒……珍视料理却浪费料理的人,终归是将琴棋书画的地位看得更高……啊,您对食物一定富含爱意吧!”
“东海道53个驿站开始的……”
“您描绘的母亲,总是温柔的、大和抚子般的……”
“女性那份热烈明朗的勃勃生气,全叫您付诸笔下了!”
久米痛快叫好,把原稿复印数份给其余编辑传阅。
然后他背对着我们,在传真机上折腾,“大贯老师请务必和我们千羽鹤出版社合作!版税按9%……不,12%给您!我现在把您的稿子传给社长看,好让他替您写序言。要不是夏目老师行踪不定,我还想叫他写呢……”
他惊醒般地突然转过身:“对不起大贯老师,还没过问您的意见,您有心仪的序跋作者了吗?”
“我自己。”
“那么我们社长……”
“如果也能请到那是再好不过了。”老师笑着说。
久米握紧拳头,“绝对要让老头答应!”然后对屋子里所有编辑喊道:“大家!如果社长不写,我们就集体跳槽吧!”
“好!!”
回应他的是震耳欲聋的附和。真是令人惊叹的号召力。
我的紧张完全是白费,一切顺利极了,老师在跟编辑商讨时还会拉我一起听,在关键地方进行指导。我屏住呼吸认真地在本子上写下每一条,好像生怕我强大的脑子记不住一样。
“呀,今天真是收获颇丰,能签下一位文采斐然的新星,实乃我社之幸。”临近结束,久米正雄乐呵呵地捧着原稿,“文学世家冈本家力保的作者果然名不虚传。”
冈本家?
我侧头看向冈本君,没想到他被久米的话惊到面色发白,像是陷入巨大恐慌似的、头低低的不敢看大贯老师。
“啊呀,这样。”老师轻轻扫了眼默不作声的未婚夫,对久米客气道:“能和千羽鹤这样有名的出版社签约,我也感到很荣幸。希望还能有和久米先生合作的机会呀。”
“我当然非常欢迎!您的写作之路才刚刚开始!”
大贯老师回绝了久米相送一程,后者也不坚持,利落地告别送客。
安静敞亮的回廊宽大,我们三人却并未并肩而行。老师轻飘飘地说:“一平君怎么走得这样慢,快到我身边来。”
出版社内部随处可见暖色的大理石瓷砖,阳光打进来让室内也富丽堂皇。但砖终归是冰冷的,正如站在上面的冈本君一样。他颔首低眉,走路像心虚的猫儿一样不敢发出声音。我甚至怕他的脑袋就这么掉下来。
“加乃子小姐,您……您生气了。”冈本君小心说着,“是我不好,总想着依赖家族……可我受不了您被轻视,实在抱歉、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呀?”老师惊讶地挑眉,“这次多亏了一平君的安排,我才能遇到久米先生那样热情的编辑。你是今天的大功臣呀,我不知道怎样感谢才好了!”
“是、是这样的吗。”冈本君局促着说道,喜悦冲淡了部分紧张,使他看起来稍微有些自信了,“感谢什么的……您只要开心,对我就足够了。”
“我当然开心,但是呀——”
大贯老师与冈本君面对面,温柔地摩挲他的发丝,与他额头相抵。
老师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笑意。
“不要有下一次。知道了吗?”
她轻声说。而相隔如此之近,冈本君甚至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嗯……”他应答,声若蚊蝇。
被警告了的男人嘴唇颤抖,但双颊却一片绯红。我搞不懂他到底是害怕还是害羞。
老师转而恢复了欢快的模样,开始同我滔滔不绝:
“我们初次见面那一日,安寿酱不是说了‘冈本加乃子’这个名字吗。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冈本家或大贯家的知情者呢!”
我想起还有这回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老师并没有寻求说明的意思,她继续说:
“然后还提到了川端康成来着?没想到他就是这里的社长啊,但好像没有什么著作。为什么安寿酱会找他的作品?难不成其他人名也有什么讲究吗?”
“是的。”我想了想,用尽可能简单易懂的话总结:“那天我说的所有人,在异世界都是声名远扬的文豪。”
冈本君明显疑惑地看向我。
老师也愣了一下,她做出苦思冥想的动作,应该是努力地想要理解我的话。然后她拍拍脑袋,“哈哈,果然赢不了安寿酱的脑回路!我就当作是对我的期待和夸奖啦!”
“啊、好的。”太好了,她没有追问。
下到一楼,我无意间抬眼看到透明的电梯也在下降,里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双手插兜,一个文件袋松松垮垮夹在胳膊和身体间。
我跟老师打了招呼,让二人先回车里稍等片刻。
“田中先生,好久不见。”
对面夹着文件袋的田中茫然地抬头,看到我后先愣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似的,“安寿小姐……?”说完他站直身体,文件袋也好好地双手捧到胸前。
他完全认出我了,但眼神还在不断扫视我的身边。
“安寿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是来协助编辑审校工作的。”
“审校?”
“是的,我的书……很快就要印刷出版了。”
柳沢这时从我身体里跑出来:“呀!好耶!又有一个写书的作家!田中君真对不起我来这个世界前没看过你的作品等你出版了我们一定买呜呜。”
“恭喜您。我十分期待您的作品问世。”
“说是作品,我只是代笔罢了。”田中有些不好意思,紧了紧怀中的纸质文件袋,“您也知道我的异能力【百鬼夜行】,是那群妖怪、百鬼总在我耳边说悄悄话——说它们的过去、那些只有它们知晓的规则和传闻……我听得太多,某天突然想把这些编成怪谈集出版,没想到真谈成了。安寿小姐呢?”
“我陪同师长来签约,没想到能遇见您。”我说,“田中先生看起来很累,是我打扰了吗?”
“不不,是我的编辑,总想修改情节,真的很费劲……”他面露难色,“我的鬼发现编辑要改它们的起源,都愤怒地挣扎着要出来吃人,压制它们好累,好想死……”
我谨慎地建议道:“难得您扛过去了,不如等成功出版了再考虑死吧?”
“呜。”他垂着头想了想,“好的。”
“田中先生——”
远处有人大叫着小跑过来。来人高举着手机,西装被牵拉地胸口处堆积布料。这个版型没做好啊。
“您的手机——”
“啧。”
我听到一声明显的、十足嫌弃的咋舌,从田中嘴中发出。
“就是不想联系你们才扔了手机,谁想到堂堂一个编辑还有翻垃圾桶的偏好。”田中冷哼一声,语气不善。他摘下眼镜,利落地插到左胸口的挖袋里。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又顾及我的存在。
“很抱歉安寿小姐,今天不能陪同了……”田中犹豫地说。
转向我的时候,他又变成了那副胆怯温和的模样。
“我正好也该走了。”
“那么我们公司再见吧。”他规规矩矩行礼,然后一转头,撸起袖子冲着编辑去了。
我听到纸袋子砰砰砰扇在脑袋上的闷响,还有编辑“你打吧打死我也要改”的坚定吼声。
车里冈本君已经预备好出发,老师在后座问我:“刚才的是你朋友?我看到他也拿着稿子,是什么性格的人呢?”
“是个偶尔很热闹的人。”
我们回到书店,冈本君也进来喝茶。
新田坐在玄关角落的实木高脚凳上,小花不知所踪。
“我拿枪顶上猫头,它从我手里滑出去就跑了。”他说。
“您有枪?”冈本君有些慌张,“家慈是警部补,还请不要在我面前提违法乱纪的事情……”
我闭上嘴。一定要瞒住我和我家里人杀过人这件事。
“嘁,假正经。”新田小声念叨,大声挑事:“这家伙可是黑手党,你跟她相处就没事了吗?”
冈本君低眉顺目:“平松小姐下班了。”
新田的嗤笑转化为难以置信:“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
他泄气似的对老师转移话题:
“等你进货那天它肯定也来,到时候再动手?”
“安寿酱有自己的计划,按她的走。”
“就选那一天。”
“说实话都用绝育威胁过了,小花还来,果真是有企图吗……”老师琢磨着。
“不,绝育其实没用。”新田突然说,脸色微妙,“它挣扎的时候我看过了,是个公的。”
新田好歹是个医生,他应当看不错的。
它是公的。
“恶……”老师偏过头去。冈本君顺势扶住她的身体。
“咦,那当时抱去医院的时候它为什么跑?”我好奇道,“公三花天阉,绝不绝育都一样,没理由拼着暴露自己也要逃啊?”
新田咳嗽一声,“没有生殖能力和……直接割掉还是有区别的。”
我点点头,明白了他的说法:“说的也是,术后伤口会疼,猫咪对疼痛忍受度很高,但若是人类就不一定了。”
新田沉默地侧头,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怎么是个男的啊!想想就头皮发麻……”
柳沢飘到空中,不停摩擦手掌祈祷作法:
“拜托一定是小孩拜托一定是小孩!敦君显!灵!”
是小孩子的话恶心程度就会少一些吗?我分别想象了一下撒娇的真嗣和撒娇的织田先生,果然是前者的接受度比较高。
拜托一定是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是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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