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东西煮过后还好使吗?”
新田眨了眨眼,像一只逐渐竖起毛的野猫一样缓缓抬头,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我。
“你把它怎么了?”
“煮了。”
“煮了。”
“是的。连瓶子一起在1.5%碳酸氢钠溶液里煮沸10分钟。最基础的消毒。”
我说。同时晃了晃瓶身,暗红色的液体不怎么挂壁,遇热后也没有凝固的迹象,不太像血的特性。
新田把猫仍在柜台上,长长地对天叹了一口气,左手使劲捏自己的眉心,宽大的和服袖子堆积在手肘处,洁白健壮的新手臂自然地露在外面。
大贯老师很喜欢这节手臂,我时常看到她揽着新田,亲昵地挽起衣袖来抚摸他的小臂,粉嫩的指尖细细压过新生的皮肤,像对待婴儿面庞一样喜爱和轻柔。
老师有次边摸边对我说,这手感很像她曾经养过的一只名贵的猫。她喜欢细致地抚摸猫的脊背,触感像细细的磨砂,却又很顺滑柔软。那猫很怕冷,愿意依偎在人的衣物和手心里,可爱得不行。但宅子里的佣人害怕猫,也害怕她,明明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却不得不带着强撑出来的笑脸伺候她们,有趣极了。
“……也就是说高温没有破坏它的活性,只有遇水稀释的情况下没法使用,不进水就行。”
新田勉为其难讲解了瓶中液体的特性。他厌烦得很,却对谁都表现出听话的姿态,哪怕是路口的顽童指使他到别处站着,新田也会照做。他看起来相当在乎大贯老师,以至于为了维持她身边平和的景色,愿意对周围的一切展现违反本性的包容。
就像现在,新田压抑着怒火为我作答,是因为我被大贯老师当做了重要的人吧(想到此处,我的双颊一阵温热)。
“还有啊,我的血只对人类有效,所以别想着给什么阿猫阿狗做试验。”新田恶狠狠补充道。
“哎、原来是你的血吗?”
“……这都没搞明白?!你这点脑子是怎么在黑手党混下去的。”
“脑子不好才做了黑手党。我如果聪明绝顶,早就去做银行家了。”
“嘁。”新田扬了扬脑袋,有些嘲笑地看着我:“横滨的银行家也在做港口Mafia的黑活,不过是外表体面点罢了。”
之前隐约能猜到新田的血是治愈媒介,但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值得主动去问的事情。此刻他愿意主动告诉我,反倒是件好事。对我来说,信任与爱意是等同的,就算是新田的信任依然令我惊喜。
关于两人的关系,我依旧没向大贯老师多嘴提问。问了能得到答案固然不错,但说不定是老师碍于约定才作答的,又或者老师根本不愿多言,鲁莽发问还容易伤了我们的情谊。我等的是将来某一日,伴随着悠然茶香,大贯老师在舒畅的小谈中主动向我倾诉,无论两人是怎样的交情我都可以听得津津有味。那该是多美妙啊,我被大贯老师全心全意信任着,听她为我诉说隐秘的过去,真有那一日,我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久等了~”大贯老师嗒嗒跑下楼,“怎么还在玄关站着呢,进来坐呀,我们还要等一平君呢。”
冈本一平,是我与大贯老师初见的那个晚上来接老师回家的人。是老师的未婚夫。今天的出行主要靠他接送。
“一平君绝对又穿了红棕色调的衣服。”老师领着我们坐在一楼读书的桌子前,半是闲聊地说道。
“嘁,这还用说。”新田也表达了认同。
听老师语气笃定,我请教道:“是因为他喜欢红棕色吗?”
“不。”老师手撑在桌上支着脸,面色似笑非笑,“因为我喜欢。”
这条小路不比商店街繁华,甚至没有铺砖,汽车轮滚过黄土地很难听出声响。
门外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是冈本一平到了。他没鸣笛叫人,而是下车,敲门进屋请老师出去。
冈本果然穿了红棕色厚实的外套,正面松散地系了一个扣子;里面的衬衣是白色诘襟服,下装深色马乘袴,颇有种大正时期文人的打扮。
“一平君,今天也有劳了。”
“哪里的话,加乃子小姐。”
二人相互见礼,姿势仪态皆十分端庄。
“新田医生。”冈本含笑对新田打了招呼,后者生硬地点点头。
“想必您就是平松小姐。”
“冈本先生。”我不适应如此郑重的气氛,也学新田僵硬地点头示意(现在想想我分明该学大贯老师)。
“那就拜托新田医生看家咯!”老师挥挥手,拿上所有证件和稿件。
“……我知道。”
新田曾经被港口Mafia抓到过,就连待在室内的时候也一直戴着口罩,不能跟我们一起到公共场所去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老师同我并排坐在后座,等车开出一段距离,我侧身问道:“单留新田医生和那只野猫在一起,不会出事吗?”
“别担心,小花早在新田医生找我之前就在我身边了,要动手也是对我,关医生什么事呢。”
驾驶座上的冈本闻言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
两周前,大西隆太事件解决当日,下午2点30分。
书店二楼茶室。
“那、那只野猫,小花,我可以杀了它吗?”
我迫不及待地问。
老师很是吃了一惊,“可以。”她捂着嘴说,“能听听理由吗?”
“好的。”
我整理清楚思绪。
第一次见到小花时,我就觉得它像人,但那时并没有任何依据,再加上我也不清楚大贯老师有异能力,自然想不到猫故意接近老师的可能性。
但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我知道大贯老师会读取记忆、新田的血液有治愈效果——这两项异能力均极为珍贵,有人特意接近他们反而是很正常的事;而多亏了敦,我确信了异能力可以将人变化为动物,因此加重了对真实猫身份的怀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老师,您对猫过敏吧。”
老师慢慢放下捂着嘴的手。
“安寿酱十分敏锐呢。”她想微笑,嘴角却弯不起来,“是这样没错,怎么发现的?”
“猫过敏其实是人对猫唾液和皮脂腺中的某种蛋白质过敏,猫舔毛时必然会沾到猫毛上。大贯老师喜爱猫,但逗猫时总是离得很远,并且不让流浪猫进入书店,因为寻常猫总会掉毛,让您过敏——既不像您幼时养的斯芬克斯无毛猫,也不像现在的小花。
“作为一只普通的三花猫,它如何能让您完全不过敏呢?有两种可能,一是它的唾液中不含致敏物质Feld1,二是……它不舔毛。”
“原来如此。”老师无奈地歪头,“猫不可能不理毛呀。”
“是的。”
“唉,小花果然并不是猫……”
听老师的语气,她也早有怀疑,大概是难得碰到可以摸的猫咪,她一时不忍心戳穿吧。
“我本应有所察觉,却抱侥幸心理……不过三花均为母猫,如果是人变的,总归是女子,不叫我那么排斥。”老师忧愁地按了按头部穴位,“既然是这样,那还请安寿酱动手之前搞清楚小花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吧。”
“好的。”
我正有此意。
后来我们商量了一些最后的检验,比如用毛巾把猫包起来,再当着它面说做绝育的计划,它果然在半路大力挣扎着跑了;再比如我拿了幸介的游戏卡带涂了猫薄荷,小花就像提前知道卡带很苦一样无论怎么引诱都不咬。
时间回归现在,地点回归车内。
“我或许能叫它主动现身。”我犹豫道,“只是需要老师的信任和配合……”
“当然好呀!”老师想也不想地答应,“本来就是我拜托你的事,自然要全力配合的,缺什么就跟我讲!”
我面色一红。我的确需要向老师借用不少东西,而老师强烈的信赖让我产生了沉重的责任感。我一定要成功。
“等回到书店再……”
“说的也是呢。”老师探头问司机,“一平君,是不是快到了?”
“今天道路通畅,应当再过10分钟就能看到出版社的地标了。”
冈本果然心中有数,我们停在公司门口。
我把笔本和腰后的枪一起别着,跟随老师踏入正门。
前台接待脸上挂起商业笑容,“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冈本上前一步,温和地说道:“我是预约了上午8点审稿的大贯。”
“您好,大贯先生。”前台小姐核实无误后做了“请”的手势,“这边三楼,我们久米主编带领的编辑团队将为各位服务。”
一名保安向我们点点头,在前面带路。
“态度真好啊。”大贯老师悄声对我说,“我上次打电话,那个编辑的语气就像大老板。”
我侧头听话的时候扫到了冈本。他此刻落在比较后面,抿着嘴,耳尖红红的,视线根本不敢往大贯老师身上放。真奇怪,冈本都有勇气自称“大贯”了,怎么还因为别人叫他“大贯先生”而害羞?
“加、加乃子小姐……”冈本终于追了上来,伸手下意识想捏住老师的衣角,却很快收了回去,“非常抱歉,擅自替您预约了别的编辑。”
他用略微为难的表情劝道:“只是上一位主编挪用公款被抓,我想着趁此机会替您请一位业内名声更好的……”
“原来是一平君费了不少心思呀,谢谢你啦!”
“您不嫌弃就好。”
我对冈本君顿时心生敬佩。
编辑室除了我们3个客户,其余一屋子全是编辑。为首的男人衣着和冈本君大差不差,他头戴饰品抹额,脚踩二齿木屐;室内开的暖风,所以厚外套换成了普通羽织,看起来更有种古时文人味道。
“在下久米正雄,师从作家漱石,从业21年,希望今天也能成为新兴作家的一片羽翼。”
久米正雄大气地行礼,我匆忙学着老师和冈本君的姿态也回了礼。
作者有话要说:任天堂为了防止小孩误食,在卡带上涂了苦精。而猫对苦味超级敏感。
感谢在2023-06-19 03:33:33~2023-06-22 03:33:33期间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穿林打叶子 20瓶,我会继续努力的!